琹和沙繪子最早在高中時代就認識了彼此,她們是同班同學。最初,琹與沙繪子井水不犯河水,因為她們並不屬於同一個朋友圈。琹很早就知道沙繪子的家世和她與她要好的朋友們有很大的不同──一個班級之中,會每天坐高級轎車上學,還附帶專屬司機幫忙開門和提書包的人,就只有遠藤沙繪子。再者,沙繪子的制服總是筆挺又潔白,一點皺褶或是一根頭髮也不會有。她身上的行頭,諸如手錶、皮夾、手機,甚至連用來裝文具的筆袋,都是隨著風尚而做更替,她從來不使用舊的東西,款式和牌子永遠是最新潮的。沙繪子也不吃福利社賣的麵包和果汁飲料,她手邊就有吃不完的精緻餅乾和糖果點心。而便當之豪華也總是令人驚嘆,完全不像是高中生的便當會出現的內容,琹依稀記得看過她把一整隻帝王蟹腳的殼拿去廚餘回收。
在升上了高中二年級之後,她們再度同班了,這意味著她們會一直相處到畢業。琹和沙繪子之間沒有什麼必要的交集,兩人雖稱不上是熟識,不過碰面或對到眼還是會打個招呼或是微笑什麼的,只是兩個人都沒有深入熟識對方的欲望。一直到高中二年級下學期,沙繪子交了一個男朋友,是其他班級的,不過琹也認識那人,因為他們三個人高一是同班同學。正確而言,或許那並不能算是沙繪子的男友,因為琹聽說沙繪子只是單戀,並祭出送高級禮物和約會的招數,為的是希望可以擄獲那位男同學的心。
結果,在風平浪靜的日子裡的某一天,事情就這麼發生了。琹不記得那天的日期,不過她是永誌難忘,到現在那畫面的聲音和影像她還可以清楚重現。沙繪子一早就趴在桌上哭,一堆女生在一旁安撫著她,並不時地往琹這個方向望著。琹心裡覺得奇怪,一方面也想了解到底發生了何事,遠藤同學需要哭泣到如此地步,便走到沙繪子的身邊。
那時候她靠近了沙繪子的位置,其他的人便自動讓出了通道,這更讓琹摸不著頭腦,內心頓時萌生不佳的預感,彷彿她與沙繪子的悲傷有關似地。
「水間琹……他說他喜歡妳!」
滿臉鼻涕眼淚地沙繪子抬起頭,一見到她就這麼說著。最初,琹還搞不清狀況,但過了幾秒鐘,她明白沙繪子口中的「他」指的就是沙繪子喜歡的人。
現在想起來,那些都只不過是青少年時期出現的幼稚又老套的行為罷了。後來,遠藤沙繪子從情傷中站了起來,她不再天天帶著便當去找那個男生。不過,她把注意力轉向了琹,那就是她們結下了不解之仇的開始。她不知道從哪裡得知琹的母親的正職是酒店小姐,或許跟她那富有的家庭有關,她可以動用不為琹所知的關係去獲得這個情報。然後,琹高中生涯的夢靨正式啟動,她散播這件事,並且拿這個來攻擊琹──例如說她媽媽是酒家女,所以琹現在就已經在酒店見習,準備以後要接替她媽媽的位置等等,更甚者而說美智子每天都陪不同的男人睡,所以琹會沒有爸爸在於不知道父親姓啥明誰。琹對沙繪子的無聊傳言倒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波及到母親,琹可就無法再忍受了。她走到一臉得意的沙繪子的面前,當著全班的目光,賞了沙繪子重重地一巴掌。
於是,她們的關係再也沒有可以挽回的餘地了。琹和沙繪子成為了死對頭,沙繪子總是盡其所能地挑釁琹,而琹往往也不甘示弱予以回擊。到了後來,沙繪子甚至夥同其朋友對她進行像是寫黑板、畫課桌,甚至是丟棄作業簿的報復。到了琹發覺的時候,她已經被全班排擠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站在她這一邊,她到現在還是不能理解──
就因為她母親是酒店小姐?這究竟為什麼可以成為被欺負的理由?她還是清楚記著沙繪子的嘴臉,她好生幸災樂禍地看著她,並且嘲笑她的血液是不潔的,她那好看的臉孔來源於不知名男子。沙繪子用盡一切方法嘲弄與羞辱琹,琹對於沙繪子的所作所為都隱忍了。不過,她沒有忘記,她真的曾經討厭自己母親的職業──為什麼偏偏是酒店小姐?但是她也知道,若不是母親含辛茹苦,她根本不可能會得到溫飽與安身立命之處。
修學旅行,琹沒有參加,沙繪子在旅行出發的前一天,在她耳邊輕聲地說:「窮人真是可悲哪。」琹並沒有反駁她,她只是漠然地凝視著沙繪子離去的背影。那一日放學,琹揹著書包散步到了河堤,她並不直接回家。她緩緩地走著,經過河堤時,來自河的另一端的風吹著她的臉和頭髮,她挑選一塊被草地覆蓋的地面坐了下來。
眺望著平靜的河面,直到遠處,與灰白色的天空相接,琹想著──沙繪子沒有說錯,她的確是因修學旅行的費用太過龐大,家裡的經濟負擔不起才沒有參與。然後,她回顧自己前半段的人生,數不清有幾次她是因著這個理由才放棄的經驗。國小、國中的修學旅行、她真心很想要的偶像CD、漂亮的衣服、鞋子,想去的迪士尼樂園,甚至一般高中生必備的手機和電腦她也沒有。她反觀著自身情形,不但沒有零用錢整理髮型,襪子和鞋子也常有破洞和磨損,只是她很小心翼翼地修補了,所以看起來才沒有很糟。午餐她總是去福利社隨便買幾樣麵包三明治和飲料填飽肚子,因為夜生活的母親是不可能幫她準備的。其實她知道母親賺的錢並不會太少,只是房租和物價一直以來都很昂貴,所以難以有多餘的錢能讓她作額外的花用。
琹想得很清楚,她並不責怪母親。這不是母親或她的錯,從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就註定好了這一切──她要成為美智子的女兒、她沒有父親,與她要過著這般物質缺乏的生活,以及她必須去捨棄的事物。母親已經很努力了,只是她的方式並不被某些人所接受認同。況且,琹很愛她,美智子很溫柔,給予她了很多關懷和照顧,她們之間有很多幸福的回憶,這用財富是無可取代的。況且,她只有母親了……那個時候琹絕望地想著,在這個猶如只有黑白兩色的世界裡,只有她母親的笑容是唯一生動的色彩。她可以受到攻擊與傷害,但是她母親絕對不能,至少,在琹可以阻止與承受的範圍內不行。
她恨遠藤沙繪子,但她點出了一個琹也認同的事實──她們家的確很貧窮,而且,她因為這點而感到不快樂、不滿足,甚至是不喜歡自己,的確是可悲至極。琹望著河堤旁的高級豪華住宅──窮人與富人的差距是如此的大,她母親時常為即將上漲的房租所苦惱,但是這些有錢人卻過著舒適良好與豪奢的生活,或許就是這些人在操控著物價和地價,讓沒有錢的人感到痛苦!琹在那個傍晚想了很多事情,關於這個社會、她所處的環境、她過去與現在的生活,以及遠藤沙繪子、父親與母親……等等。
然後,她得出了一個結論。與其去糾正這個社會的不合理,倒不如變得跟那些佔了優勢的人一樣──最快可以脫離她們處境的方式,就是致富。她因為貧窮而捨去很多,她好幾次夢想著擁有的美好,只要有錢,她就可以不用遭受放棄的不願與怨怒。她沒有父親,這點無法改變,但她至少還有母親,琹想讓她過上好的生活,而不是從事這樣一份日夜顛倒又喝酒傷身的工作,她可以待在家裡當家庭主婦,雖然這並不是輕鬆到哪裡去的職業,不過比起酒店小姐來還是好上太多。而且,她可以不用再被瞧不起、不再被訕笑,不需要再因為現實的無奈而被迫做出違心的抉擇。只要有錢,就可以改變現況,並迎來一個風貌完全不同的人生,而且一定會比現況光明美好。
所以高中二年級那一年,琹下定決心將來一定要找份好工作,甚至是創業,她要扭轉所處的劣勢,然後給那些所有曾經瞧不起她們的人好看。懷抱著這個伴隨著些許不甘的夢想,之後的日子,遠藤沙繪子的所作所為和現在的貧乏生活竟也不再那樣難以忍受了。
而琹一直覺得,只是時機還沒有來到而已。總有一天,她絕對會實現這個目標,到達她所希冀的高處,讓眾人知道──她做的到,她一定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