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周末的休息日,水間琹有一項預定──她要去車站前的美術展覽館欣賞一個攝影展,她問過原安壽是否要一同前往,只是安壽已經有其他計畫了。而邀母親美智子也不太方便,因為她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是說動不動就覺得疲勞與和胃疼,所以一天當中有十之八九的時間都坐在電視機前面,一邊療養身體,一邊欣賞她喜歡的偶像劇。而琹和絕大多數的大學同學失聯了許久,一來她志不在教育這領域,早在就學時期就不怎麼積極參與系上。二來,她的工作性質與教育八竿子打不著,即使勉強約了出來也只是徒然造成尷尬,就好像她參加同學會時成為一朵無話可說的壁花一樣。更不用說邀「C’est bon!」的同事了,她與他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交情,而她也沒太大意願在工作場合拓展人際關係。
琹平常是沒什麼在涉獵攝影這塊,不過這個攝影展最近引發了不小的騷動,她是藉由新聞的報導了解相關資訊的。拍攝者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還是當代攝影大師安藤夏樹直接認可的學生,而本次展出的內容是日本鐵路巡迴的各地風景紀錄,聽說攝影者花了超過半年的時間拍攝和籌備,一個月的整理和策畫,最後才有了這次的展出。
等到琹抵達美術館的門外,映入眼簾的是出乎意料地排隊人潮。參觀人數似乎是太多了,所以連進館都有人數的限制,琹只好先花個二十分鐘排隊買票,然後又走到美術館的入口處的排隊盡頭,站著等候入場。幸好車站那兒有許多高大的樓層可以充當遮蔽物,站在陰影底下的琹,倒還能忍受那兒的日曬與高溫,然後她想到,自己在甜點廚房的時候周遭所感受到的熱度,這裡還不及一半呢。而這個想法冒出來的同時,彷彿也不再有熱的感覺了。於是琹拿起簡介翻閱並隨著隊伍走走停停,很快地就輪到了她入場。
展覽館內的照片大小不一,有大到像一整面牆壁那樣的,也有跟大頭貼照差不多的大小。大部分的作品都被裝在木框裡保護著,不過作品牆的前面並沒有設定最小的觀賞距離,所以琹可以用幾乎是貼的方式去欣賞作品。限制進場人數果然是對的,要是沒有這麼做,現在館內不但會造成推擠,而且整個會場會很悶熱,或許還會相當喧囂,而影響到觀展的興致。
有很多相片所呈現的景象,都讓琹產生曾經到那裏走過的感覺。雖然她知道這是一種記憶錯置,因為她真的沒有去過那些地方,不過這也說明了攝影者捕捉的畫面是能夠讓觀眾引起共鳴的,至少同樣身為日本人,她和攝影者之前的視野與印象有部分重疊。當然也有不少影像是常人不會刻意去注意的角落,而在攝影者所調整的光影錯落之下,它們顯得是那麼神祕而美麗。琹在許多照片前面都停留了一段時間,她並不是一個時常接觸藝術的人,不過她覺得這次的攝影展特別能夠喚起她內心某些已經忘卻的部分。雖然她也說不準確是什麼,但她可以肯定那都是些溫暖、光明或令人懷念的情感或是記憶。
「啊、對不起!」
琹在移動到另一面作品牆時,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女性,她貌似跟琹一樣,站在同一幅照片前面有了好一陣子。她微笑著搖搖頭,然後說:「沒關係!」
琹不自覺地端詳起了這位女性。
她自然垂下的長髮過肩,前額的瀏海被撥到耳後,使整張臉看起來乾淨、明亮又白皙。雖然她的衣著並不光鮮,一件棉質襯衫、牛仔窄版長褲和基本款的帆布鞋,不過琹覺得她的氣質相當特殊,使人感到非常放鬆與自在。琹接著悄悄地注意人家的五官,溫潤中又有一點立體,小巧的鼻頭和豐潤的雙唇搭配起來甚是好看,然後,琹的視線停留在她那專注盯著作品的雙眼,水亮、生氣又有光采,而且竟然還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琹打開展覽的簡介,翻到攝影者介紹的那一面。
「妳是祈園未彌……?祈園小姐?」
「咦?」女子轉過頭來,微睜著她的眼睛,然後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啊,被發現了……妳好,我就是祈園未彌。」
琹有點緊張,她本人比紙本上看起來還要漂亮。她應該和她說什麼呢?祈園未彌和她的生活應該是天差地遠吧!她這麼自由,無論是視野、社交圈還是經歷一定都比她寬廣……怎麼辦?直接面對這位攝影者,手足無措的琹腦袋一片空白,半天還想不到一個好話題。
「嗯……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祈園未彌主動開口了,臉上仍舊掛著一抹微笑。
「啊?什麼?」
糟了!自己的回答好沒素養,她可以再更有禮貌點的!像是「請說」或「是什麼呢?」之類的!
「妳對我這次的展覽有什麼感想呢?想說什麼都可以噢!」
祈園未彌很親切,而且看的出來她很期待琹的答案。「我……我只是個外行人啦,之前沒有看過祈園小姐的其他展覽,但是這次的主題我非常喜歡,祈園小姐的相機紀錄的不只是我曾經有印象的事物,同時也有許多應該被注意卻被忽略的鏡頭,還有其他嶄新的我從未、也絕不可能會看到的景象……這次的展覽門票雖然並不是非常便宜,然而我認為很值得,我還預計等等要去買祈園小姐的作品集回去感受……」
琹抓緊了側肩包,然後發覺自己的手心滲出了汗水。「大概就是這樣……對不起,對妳而言應該是沒什麼幫助。」
「怎麼會?啊,還沒請教大名,請問要怎麼稱呼?」
「我姓水間,叫我琹就可以了……」
「琹,聽完了妳的感想後,又再讓我確定自己的堅持果然是值得的!而且能讓一般大眾接收到我想傳達的訊息,雖然反應不盡相同,仍是我得到的最美好與寶貴的回饋……我之所以要了解妳的想法,是因為我想知道從不是攝影者的角度來欣賞,會是什麼樣的感覺……真的很謝謝妳,琹!」
琹得到了祈園未彌正面的評價,心裡也有些雀躍。「啊,不會啦……妳之後有展覽的話,我還會再來觀賞的。」
「未彌,遇到認識的人啊?」
這個時候,未彌身邊出現了一位男性。他有著一張俊美的臉孔與飄逸的氣質,湛藍色的微捲短髮約莫落在下巴的上方幾吋之處,整體的感覺給人是溫柔的,然而眉宇之間卻又散發著男性特有的英氣,這對立的特質在他身上恰當好處地交融,達到一種平衡與完美的狀態,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精市,她是我剛才認識的水間琹小姐,她對這次展出的意見很鼓舞我。」
「這樣啊。」被稱作精市的男子對琹露出了淺淺的笑容。「琹小姐,這次展出還有其他的建議可以告訴我喔,我是這次展覽的籌畫人--幸村精市,妳好。」
接著,他們三個人在原地聊起了天。琹說了一些她心裡對空間和動線安排的想法和疑惑,而幸村精市則回應了他會這麼設計的緣由所在……而在關於展覽的話題結束後,他們交換了彼此的職業和興趣什麼的,總之有點像是在自我介紹。只是雖然面對的是全然陌生的兩個人,但她卻不覺得拘束或壓力,和祈園與幸村的談話相當流暢,她喜歡與這兩個人講話,而且她意外的發現原來她們年紀相同,都是二十七歲。
「請問你們是在交往嗎?」琹發覺當祈園講話時,幸村的視線總是停留在她身上,不時地點頭微笑,而當幸村發言時,祈園的動作和表情也是一樣的。這兩人之間的感覺就像一對默契絕佳的情人。
「沒有喔。」幸村如此回答,而這句話讓祈園一臉的不可置信。「……她是我尚未過戶的妻子。」
「又說這種讓人緊張的話……真是的!不過精市說的沒錯,我們預計會在三十歲以前結婚。」
看著這對佳人幸福的神情,令在場的琹也感染到了他們的甜蜜,琹不由得羨慕起了如此的美好──他們的感情基礎一定很深厚,而且心靈契合,是最合適彼此的靈魂伴侶。
然後,他們又再聊了一會兒,祈園和幸村就被美術館的工作人員請去討論和指教一些細節方面的事情,琹則繼續觀賞剩下的作品。她的內心感到非常的平靜和和諧──她真是喜歡這兩個人啊,他們之間好像沒有距離,不過卻又能夠從他們身上學習到很多自己先前不曾瞭解的事物。他們沒有那種從事藝術相關事業可能會出現的頹靡或狂妄,反倒是在她心裡留下謙虛內斂又有禮貌的形象,而且,祈園又是如此地有才華──天哪!琹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成為她的粉絲了!她決定以後只要可以,祈園辦的任何一場展覽她都要參加!
很快地,琹已經瀏覽完畢所有的展出品。她到了出口處的販賣品部,從歷年來祈園曾發表的作品集之中選取了幾本她有興趣的主題拿到櫃檯結帳。抱著這些攝影集,她覺得整個人真是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好像已經擁有了世界上最珍貴的財富似地。然後,她往車站的內部走去,準備搭電車返回家裡,在那之前,還要去買美智子交代的晚餐材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