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者
里維聞言挑了挑眉,最後仍是一句話也沒說。面對里維的沉默,艾爾文感激似地將里維輕輕擁入懷中,就僅是兩人體溫彼此交錯,由相貼之處傳來溫熱使人安心的溫度,那是彷彿要將對方融入骨血般的炙熱。
艾爾文伸出左手插入里維細軟的黑髮中輕柔地摩娑著,里維的頭髮與他的個性一點也不像卻又如此相像,艾爾文恍惚地想著。里維感受著髮根傳來溫柔的按撫悄悄握緊了拳頭,他應該要拍掉艾爾文的手、踹對方一腳要他好好地討論明天的戰略,而不是放任對方的逃避心態。里維遲疑了半晌,最後他仍是咬著唇伸出手凌空地回擁了對方。
過了幾秒,興許是幾分鐘,艾爾文率先鬆手放開了里維,他退了一步看向里維抬起的雙眼:「里維,你還記得那次瑟達提公爵的晚宴嗎?」
對艾爾文為何要提起這個話題感到不解,里維仍然回答了他的問題:「你說那次你被很多老女人各種挑逗搭訕的晚會嗎?」他其實記不太清楚了,里維向來不擅於記憶這些事情。
「我不確定你說的是哪場晚宴,但我希望你記得那場是我唯一邀你跳過華爾滋的一次。」不意外里維敷衍的答案,艾爾文溫聲答道。
里維瞬間變了變臉色,一臉兇狠地回道:「該死的豬玀,為什麼當初我必須跳女步?」
看著里維憤恨的表情,艾爾文不由得輕笑出聲,立刻被里維凶狠地厲了一眼,他愛極里維眼角微揚的十五度角,但現下他只能勉強斂起嘴角遏止不住的笑意安撫對方:「因為是我向你邀舞的,通常都是男方向女方邀舞不是嗎?請問這個回答還滿意嗎?我親愛的士官長大人。」
里維啐了聲倒是沒再回嘴。他記得那一晚,他向來不喜歡這種社交場合,然而對於調查兵團的兩位重要成員來說這樣的場合總是難以避免的。他將艾爾文留給舞池內那一群濃妝豔抹的貴族女子們,在用兇惡的眼神逼退想要前來搭話的人們後,獨自躲到了外面的露臺。
也許是因為嫁與不嫁無關乎與一位帥氣的男子跳舞的興致,明明沒有任何一個權貴會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隨時會死在牆外的調查兵團團長,但那群女人仍然喜愛在這些舞會中頻向艾爾文示好。
待艾爾文自人群中脫身時,里維早已在露臺上吹了好陣子的風,興許是畏懼於他兇狠的表情,這段期間並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他。
「里維。」艾爾文輕輕喚了聲,並沒有抱怨對方將他獨自落下的舉動,若里維留在場內他或許還必須擔心對方隨時將在場的王公貴族撂倒在地的可能性。
「那群豬玀還真捨得放你出來。」里維轉身看向艾爾文,對方一襲深色正裝將挺拔的體格襯得更加修長好看,里維瞇起眼睛欣賞著,艾爾文朝他無奈地笑了笑:「為了我們少得可憐的經費,有時候還是得犧牲一下。」
「那你去多跳幾支舞,把立體機動裝置全部換新。」里維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艾爾文往前走了兩步,向他伸出右手微微彎下腰:「我寧願將這夜晚儘剩不多的時間拿來與你相處,那麼親愛的士官長大人是否願意賞光與小的跳一支舞呢?」
一臉嫌棄地看著艾爾文的右手,里維環著胸並沒有伸手搭上:「和我跳沒錢拿的,禿子。」
「是的,而且我猜里維你不會跳女步。」艾爾文沒有收回他的手,仍是等著里維:「但在我為了兵團的經費和眾多小姐們跳了數小時的舞後,我仍然希望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跳舞。」搶先制止了里維張口欲出的話語,艾爾文看著里維的雙眼,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你是發什麼神經?」半晌,里維陰冷地開口,思考著他是否該直接把人打昏帶回去,艾爾文只是笑著並沒有回話,在長達數分鐘的對望後,里維率先放棄了和艾爾文的對峙,將左手搭上了對方懸在空中好一會的右手,他向來沒有艾爾文那麼善於等待。
艾爾文握起那長滿厚繭的手,將里維拉向自己。里維任由艾爾文拉起他的另一隻手,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艾爾文溫熱的掌心貼著他的背脊讓里維恍惚有種要被灼傷的錯覺。
「我會帶著你跳的。」艾爾文低沉的嗓音自上方傳來,襯著悠揚的樂曲他讓艾爾文帶著邁出了第一步。兩人在廣大的露台上無聲地相擁,踩著相同的步伐,一圈圈旋轉著。隔著玻璃,舞池裡人群們交換著笑語,微涼的夏夜空氣彷彿阻隔了整個世界,這裡沒有人來打擾他們,而他們亦無法為任何人所打擾。
數百里的牆外是無數的巨人遍布,而這裡的人們卻是在觥籌交錯間踩著華麗的舞步,里維突然覺得一切和平得可笑,卻又美好得讓人想要耽溺其中。
悄悄抬眼看向艾爾文,艾爾文被夜色染得深沉的雙眼看著他身後某處,他知道艾爾文並沒有打算在黑暗中看見什麼,里維沒有開口,只是闔起眼輕輕靠上眼前厚實的胸膛。
吶、你的眼中是否看見未來?
「那麼,我是否有榮幸再一次邀你跳舞呢?」左手摩娑著里維的眼角,艾爾文問道,里維揚起一邊眉毛,冷淡道:「憑你現在這樣子?」
「我不介意跳女步。」
拍掉臉頰上的手,里維帶點微慍地道:「艾爾文˙史密斯,你這是在逃避嗎?」
「我是,里維,我是。」艾爾文嘆息,在彼此面前那一點隱瞞都顯得多餘,他們是最靠近彼此的存在,卻又是這樣的距離讓任何一點無措都無所遁形。
艾爾文不確定是否聽見了對方的嘆息,下一秒那隻能被他一手包握的手掌牽起他的右手,帶著冰涼的溫度,但也許這亦只是他的錯覺。背脊被另一隻手環上,不高不下地停在腰際,艾爾文輕笑出聲。
與上次相異的是這次是艾爾文由里維帶著向後、旋轉,兩人的步伐不大、身邊亦沒有悠揚的旋律,在狹小的房間內一圈轉過一圈。月色透過木質窗戶灑了一地銀白,鍍在身上泛起一層薄輝,透明得彷彿要消失。
不該來的,艾倫靠在房門外的牆邊咬著下唇、摀著自己的嘴無法遏止地流淚,,他原本只是來詢問明天的隊形和任務配置,卻不小心撞見了這一幕。不該來的。
從他的角度僅能看見團長一人,月光將艾爾文暈成一道金黃色的影子,幾乎要融進銀白色的空氣中。破碎的嗚咽不小心自唇縫洩出,艾倫連忙將整張臉埋進兩膝之間。
他曾經看過兩人獨處時的團長和兵長,他原本只是替兵團的前輩帶文件給里維兵長,卻在兵長的房間撲了個空,路經的佩特拉聽過他的來意後說道:「那就去艾爾文團長的辦公室看看吧,估計會在的。」於是他折回來時的路繞到了團長辦公室。
但他卻無法伸出手推開那扇半掩的木門。裡面的兩人坐在沙發上倚靠著彼此,沒有交談、僅僅是翻閱紙張細碎的聲響迴盪在房間內,卻有種旁人無法打破的氛圍。
他在門外待了許久,直到被韓吉自後方突然拍了拍肩膀,艾倫才驚得回首,韓吉朝房間內努努嘴道:「覺得無法打擾他們?」
艾倫尷尬地點頭,韓吉大力地拍上他的肩道:「別顧慮那麼多!他們倆就是這樣,這種時候只要無視一切地推開門走進去就對了!」說罷,她大力地推開房門朗聲朝兩人說道:「唷!瞧我給你們帶來了可愛的小朋友。」攬著他的脖子就往裡面走去。
「呿,來了就進來,在門外站那麼久幹嘛?有空不如去打掃環境!」里維似乎早發現了艾倫在門外,挑著眉罵道。
艾倫縮了縮肩膀,還沒答話艾爾文便先溫和地開口:「以後就直接進來吧,別擔心會打擾我們。所以有什麼事呢?」
在報告完事項後韓吉帶著艾倫自團長室離開,在闔上門前艾倫回頭看了裡面一眼。成疊的紙張被兩人放在一旁,里維兵長仰著頭,不知和對方說了些什麼。艾爾文團長回了句話,斂著眼、低下頭將額頭貼上里維微仰的臉,撫在里維臉上的手被對方緊緊地握著。艾倫眨了眨眼,關上門沒有再看下去。
那並不是他可以觸碰的世界,連窺伺都不應被允許。
「你知道里維是被艾爾文找進兵團的吧?」韓吉看著艾倫掩上門板開口道,艾倫有些詫異地點點頭,沒明白對方想說些什麼。
韓吉眨眨眼笑道:「當年里維可是個地下街的小混混啊,沒有任何兵團的人歡迎他──我個人比起歡迎大概是好奇比較多,但這不重要。」和艾倫並肩往食堂走去,韓吉露出了帶點懷念的表情。
「但我現在認為,該說也許現在大家都這麼認為,他們能夠遇到彼此太好了。」韓吉朝艾倫露出爽朗的笑容。她一直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每一次共同的出生入死,調查兵團是不配擁有愛的一群人,卻也是最需要愛的一群人,而他們卻是彼此超乎愛情的存在:「他們能夠相遇,真的太好了。」
艾爾文和里維是帶著全人類翱翔的自由之翼,卻僅僅是對方在這場悲劇中對彼此唯一的救贖。
「啊,我想我多嘴了。」韓吉調皮地眨眼,將食指豎在嘴唇前:「別讓他們知道了,艾倫。」語畢,她將艾倫留在食堂,逕自朝走廊另一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