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煞一開始並不喜歡這位新來的傢伙。
說起來,他與瘟疫的感情滿好的,雖然那傢伙總是一臉病厭厭地、帶著有些猥瑣的笑容,但談起工作來可快活了,他總是睜不太開的眼睛在這時會發出興奮的光采,滔滔不絕地向黑煞炫耀自己是多麼美妙地將健康的妙齡女郎變成一副骨瘦枯黃的模樣,他是多麼優雅地將活潑好動的孩子變成一隻躺在床上苟延殘喘的蒼白老鼠。他愛死自己的工作,而黑煞也滿喜歡聽。比起那個老是跑不見的火爆女人和他們的那位老大,他和瘟疫的感情可以說是好得不得了。
所以,當他聽到瘟疫因為奎寧的出現而被迫引退時,他不由得感到怒火中燒。
當他得知接替第四位騎士位置的是個來路不明的小鬼頭之後,他更是火冒三丈。
污染!那是個什麼東西呀!
充其量不過就是把垃圾丟到水裏、或是依附在新興工廠旁的髒東西罷了,這種小孩子氣的玩意兒怎能和瘧疾相比?還有什麼東西能勝過傳遍全歐洲的黑死病?
這種從工業革命後才勉強誕生的菜鳥有什麼資格和他…和他們平起平坐,佔有四騎士之一的缺角?
黑煞覺得生氣極了,他很久沒有這麼憤怒過(上一次大概是乳酪的發明,那些猴子般的人類竟然把餿掉發霉的牛奶變成美味又營養的高脂肪食物),但縱使他再怎麼怒火中燒,還是得去見那菜鳥一面。
他們從來沒有遇過交接傳承這種事,應該說打從一開始他們存在以來,根本想都沒想過,所以當瘟疫退休後的現在,總得要有個人去和這位新成員打個招呼,將瘟疫留下來的東西(也是天啟四騎士的象徵)交給他,而他,飢荒,理所當然就是那個倒楣鬼。
他在倫敦工業區一座新建製鞋廠旁邊的河床上找到了他,那孩子小小的身影坐在大石上,光溜溜的腳丫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他身旁的草皮萎黃,佈滿灰塵和泥沙,他的背影看起來就像那種會坐在河邊唱歌玩耍的孩子一樣,只不過他安靜無聲,蒼白的雙唇緊閉,四周只有工廠排水管發出的隆隆聲響。
黑煞走近他,那孩子回過頭來,他看起來就像一張躺在灰塵中的白紙。他穿著白色的破舊上衣,有著和皮膚一樣慘白的頭髮,一雙泥灰色的眼睛,他的腳丫子在河面上踢呀踢,白皙的腳趾頭上沾了幾滴黑色的油污,形成刺眼的對比。
黑煞覺得自己的西裝彷彿也跟著蒙上一層塵土,不禁輕輕皺了皺眉。
那孩子看著他,並沒有開口,也沒有任何想要打招呼的意思,只是直直地看著他,就好像當他是河中的一塊黑色磚頭那樣觀察著。
真是個沒禮貌的小鬼,黑煞心想。
「你就是污染?」他率先開口,那孩子歪著頭,思考了一下,才緩緩回了一個:「嗯。」
污染並沒有起身,也完全沒有看似要與黑煞握手問好的舉動。那倒好,他才不想碰這種乳臭未乾的小毛頭,黑煞想。
「拿去吧,這是你的東西。」他將瘟疫留下來的王冠扔到孩子面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從今天開始你已是我們的一員,其餘二人會擇日與你相見。」
污染拿起那個金屬王冠,說不上是好奇還是百般聊賴地把玩著:「你是誰?」
「我是飢荒。」他說。
「喔,飢荒。」他重複。「那你肯定不吃東西了,真可惜。」
黑煞的眉頭挑了一下,這小東西是不是太過年輕,連腦子都還沒生好?
「你可以叫我白。」污染自顧自地開口。「白、布朗、偉斯……各種語言都可以,我有很多種名字,隨你喜歡。」
「我是黑煞。」
「哦,我喜歡黑色。」他咯咯笑著。「什麼東西都混在一起,看起來髒兮兮的,黑色是最好的顏色。」
黑煞的眉頭又挑了一下,他不曉得這到底是稱讚還是貶損,他甚至搞不懂這傢伙說話的邏輯順序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這樣,好好完成你的工作吧。」黑煞擺擺手,打算在自己的西裝被塵土吞噬前離開。話說回來污染的工作到底是什麼他也搞不太懂,算了,反正他又不喜歡這傢伙,不干他的事。
他走了一段路,又回頭看了一下白,那孩子已經被捲入塵土所掀起的風暴中,小小的身影幾不可辨,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頭也不回地遠去。
* * * * *
黑煞發現,隨著時代的演進,人類社會科技的進步,他與污染的關係似乎就越來越密不可分,這可是他之前完全沒有料到的。
像是每隔幾年就會發生一次的重大油輪漏油事件,大片海域遭到污染,數以萬計的海洋生物死亡,更別提無數靠海國家的漁場及生物棲息地遭到破壞,漁業受到重創,人們無魚可捕,無糧可吃,間接造成物價高漲。
這可讓他對那孩子刮目相看了,這種等級的大業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達到,看來之前是自己小看他了。
「那孩子很不錯,我滿喜歡他。」在某次難得的聚會中(他們甚少相聚),紅這麼說。「他又老實又安靜,而且不會像瘟疫那王八蛋一樣亂吃人豆腐。」她撩起自己火焰般的長髮,露出白皙的頸項,中東的炎熱讓她有些吃不消。
「得了吧,這麼多人為了妳打仗還不夠?放過那小傢伙吧。」他們坐在早已無人看管的戶外咖啡座(傘棚已經被氣流炸飛),不遠處的街道傳來槍響及砲擊,地面因為戰車壓過而發出轟轟聲響。
「怎麼,你心疼?還是吃醋?」紅瞇起貓一般的眼睛促狹笑著,換來黑煞一記瞪視。「哎喲,好兇。」她加深了笑意:「基於這麼多年同事交情,黑,我只是給你點提醒,對那孩子好點。」
「為什麼要?」他沒好氣地看了紅一眼。
「我看他滿喜歡你的。」
「胡說八道。」
「是嗎?那不然他怎麼會年紀小小就這麼拼命,不斷製造和你相處的機會呢?你有個小小仰慕者囉。」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將桌上的卡布奇諾一飲而盡。「好啦,我得過去那頭了。」她指指砲聲隆隆的城市遠方,「老大還在那兒呢,可不能讓他等太久。」
她帥氣地將椅背上的外套抽起,繫在腰上,向黑煞眨了眨眼,便扭腰擺臀地穿過槍林彈雨之中,留下飢荒一個人坐在原處,滿臉錯愕。
怎麼可能,開什麼玩笑?
從見面的那天起,百年來他從未給污染一個好臉色,甚至能不見面就不見面(雖然他們相見的次數隨著時代進步而越變越多),他自認並不是個小心眼的人,但他不能否認自己的確有意無意地將瘟疫引退的不悅遷怒到污染身上,他還以為污染只是年輕愛現,才動不動就搞出好幾個國際事件。
他努力回想著自己過去所有與污染共處的場合,在確認完全沒有任何會讓他喜歡上自己的條件後,黑煞稍稍鬆了口氣。 果然是紅又沒事找事,戰爭之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真是個討人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