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鈴奇幻譚 - 第七十二章失準

睜開眼，迎接自己的都是黑夜。

卡露爾已經不清楚自己有沒有睡過。她很累，但想起徹夜未歸的妹妹，就輾轉難眠。

天色漸漸明亮，黑暗的盡頭迎來一抹曙光，漫長的夜終於要過去了。

卡露爾盡可能合上眼休息，胸口卻感到一陣悶痛。妹妹的身影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感覺到了起床的時間，卡露爾迅速從床上起身。

她推開冰冷的鐵窗，讓寒冷徹底讓自己清醒。睡意在一瞬間消退，可是頭疼得很，畢竟自己接近一整晚沒睡。

靛藍色的天空看起來還是夜晚，街道上卻傳來零碎的交談聲、腳步聲。

「妳要上弓箭營嗎？」萊伊在卡露爾的背後問，後者冷不防被嚇到，猛然轉身面向對方。

萊伊還慵懶地打了呵欠，一如以往慵懶的模樣彷彿昨天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當然要──教官都很嚴格，缺席的後果很嚴重。」卡露爾哂道：「出去！」

萊伊再一次被趕出房間。

房門再一次打開，卡露爾已經換上皮甲，背上弓箭。

「請你再替我找尋梅迪埃的下落。」她以命令的口吻跟萊伊說。

萊伊還沒有機會回話，卡露爾已經下了樓梯。很快的，腳步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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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

卡露爾的身軀劇烈地起伏，撐著石地的手掌早就沾滿灰塵，汗水一點一滴從額頭、下巴落下。每做一下俯臥撐，她都氣喘如牛，壓下身體的時候，雙臂都傳來筋肉斷裂的痛楚。

那是經過上百次的拉弓之後的事情。

她強忍全身上下的痛與疲憊，在教官面前做著俯臥撐。

「四十九、五十。結束！」

教官從卡露爾身邊走開。

少女從地上爬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塵。此時，留著一頭短髮的提亞在她身邊坐下。

「卡露爾，很少看見妳失準喔。」女孩靠近卡露爾，彼此肩靠肩坐著。

從那張純真的臉看來，提亞不是嘲諷的意思。她也察覺到一絲異樣感。

今天的射擊訓練，向來百發百中的卡露爾也落得中間順位。

「我只是沒睡好，狀態一事失準。」

聽到提亞的關心，卡露爾只是避重就輕。她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妹妹失蹤的事。

「是這樣嘛……妳好像有心事喔！沒關係嗎？」提亞眨著大眼睛，雙手撐著往前哄近的身體，像小狗一樣。

「妳多管閒事。」

卡露爾一臉嫌棄地說。提亞卻當成是大姊姊跟自己開玩笑。

「不過，妳很厲害唷！俯臥撐做得又快又好。」

「對嗎──但我真的很累，要回去休息。」卡露爾語氣冷漠地說，可一部分是真心話。

她只想回去。打開門後看見梅迪埃迎接自己回家，那是她唯一的願望。

「喔──本來我還想邀請妳和艾瑞絲她們一起玩。也許下次再叫妳吧。回去休息吧。」

提亞說完，跳著小碎步回去。

卡露爾靜悄悄地離開弓箭營，留下沒離開的同伴。

完成一天的訓練後，頭痛症狀越來越強烈。而且，昨天午餐之後她就沒吃過任何東西，過度飢餓的肚子隱隱作痛。

張著乾澀的眼睛，就算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的雙眼一定佈滿血絲。

好不舒服……

卡露爾加快腳步離開大街，轉入一個無人的小巷。她靠在牆上，四肢苦撐身體不讓自己昏迷。冷汗不住從掌心、背脊沁出……

胃部突然的一下絞痛差點讓卡露爾直接昏厥。她彎下腰嘔吐起來，地上一灘橘色的嘔吐物。顏色鮮豔的讓她更是恐懼。

反胃的感覺讓她又嘔了一把，原本已經沒什麼剩的肚子吐過清光，靈魂都要抽離肉身。

「咳咳……」

吐完後，卡露爾覺得心裡好受一點。她抹掉嘴角的穢物，但嘴巴的味道卻一直留著。她身邊沒有水，只好忍住。

卡露爾拖著軟弱的身體回去旅館。路上經過一家餐廳，買了一份三明治。她沒胃口，但她知道自己一定無論如何都要吃一點東西。

她推開空無一人的房間的門。如今，她已經沒多餘的心思去想萊伊，身體不舒服得很。

拆開隔油紙，少女舉起顫抖的雙手，把三明治塞進自己的雙唇之間。

她嚼著手上的食物，頓時又想吐，但憑著意志力還是強行壓下來。

花了一個小時，卡露爾好不容易把一份小小的三明治吃完。她脫掉沾滿臭汗的衣服，她沒力氣跑到澡堂，只好用濕手帕擦抹身體，這樣已經夠了。

換上居家的衣服，少女倒頭就躺在床上。眼前的天花板好像會旋轉，眼皮越來越沉重……

過了一會兒，她就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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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萊伊壓根兒不想第二次來這裡。上次跟這裡的職員起爭執在心裡依然留下芥蒂，但他知道是為了梅迪埃而來的，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保安廳的接待處一目了然，似乎沒看見那位無禮的職員，多麼希望他被炒魷魚。

萊伊走上櫃台，詢問失蹤人口的事情，對方遞給他一張便簽，一套鋼筆和墨水。他把梅迪埃的特徵和失蹤時間寫在便簽上，接著還給對方。

「立案手續已經完成，有消息會再通知您。」

對方轉身退回幕後之前，萊伊叫住他。

「慢著！」

「什麼事？」男人冷淡地說。

「最近，晚上是不是下了封城令？有哪些人可以進出漢姆斯利？」

男人打量衣裝端正的少年，起初有過一絲疑惑，但還是說了。

「騎士、軍人、商隊、伐木工和礦工等等戰事相關人員。你也看見了，伯爵打算修築要塞，石頭的需求很大。」

「我知道了，謝謝。」萊伊客套地答謝。

「最近附近都不太安寧，入黑之後還是不要在街上亂晃比較好。」

男人留下這句忠告就真正退回幕後。

萊伊見沒事可做，只好回去旅店等消息。

他發現安穩地沉睡的卡露爾，心裡就欣慰。卡露爾終於可以好好的入眠。為了不吵醒對方，萊伊在屋裡的動作都放得十分輕。

他坐在椅子上，右手擱在桌上，蔚藍的眼眸凝視玻璃杯裡的水。陷入思考的程度甚至定格不動。

萊伊已經肯定梅迪埃遭到綁架了，相信睡著的那位都是這樣想吧。

至於綁架的人身分未明。根據他的認知，綁架案在王國裡不是新鮮事，不事會有貴族女孩被抓走勒索一筆錢財的事情。但如果是出於求財的動機他們似乎找錯目標了。

而且，綁匪還沒表露身分，調查陷入謎團。

冬天的白晝很短暫，下午三點多的天空已經開始昏暗下來。萊伊一直坐在椅子上，甚至沒碰過手邊的玻璃杯，大半滿的水完全靜止，倒映著窗外的天色。

沙沙──床上的身影緩慢地翻動，少女撐起上半身，凌亂的波浪髮流瀉背後。睡眼惺忪的她看向窗外的天色，接著轉向坐在桌前的萊伊。

「妳醒了？」

萊伊點亮壁爐和油燈，房間馬上暖和起來。

「有梅迪埃的消息嗎？」卡露爾問著她最關心，唯一關心的問題。

萊伊搖搖頭，語氣平淡地說：「我已經到保安廳立案了。他們會幫忙找人。」

「那些人靠不住。」卡露爾呼出一口鬱悶的嘆息。走過萊伊身邊，一把拿走衣帽間的外套。

「妳要去哪？」看見少女打算外出，萊伊確認自己的猜測問。

「去找梅迪埃。」卡露爾穿上外套，眼角帶著嫌棄的餘光說：「等到保安廳找人，妹妹都死了。」

死。這個字聽進耳裡彷彿鑰匙劃在玻璃一樣刺耳。萊伊踏前一步，伸手攔住卡露爾。

「漢姆斯利這麼大，妳這是大海撈針。」

「要不，你想我怎樣做？像你一樣躺在床上就可以找回梅迪埃嗎？」卡露爾不由得愠火。

「盲目地找也不會有結果。」

「呵──你真的指望保安廳的那群廢物能找到人？」憤怒的表情變成冷笑，卡露爾雙手束在胸前：「也是的，梅迪埃又不是你的妹妹，你當然毫不在乎。」

「我不想吵架。」萊伊咬著牙。

如果吵架能夠帶回梅迪埃，他願意跟姊姊吵足一天二十四小時。

萊伊明白卡露爾因為妹妹失蹤的憂心和痛苦，故一直都採取忍讓的態度，直到現在都不願意跟她爭吵。

但這番冷言冷語挑動了萊伊的情緒。就算卡露爾如何不喜歡自己也好，但他不容任何人把自己講成冷血無情的人。

「即使她不是我妹，但也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如何不在乎她？」

「呵──」又是一聲嘲諷。「朋友？你是這樣想嗎？」

「那當然。要不我當梅迪埃是什麼？」萊伊抓著頭髮，他快要因這個女人抓狂了。

卡露爾迸出力氣，張開喉嚨喊道：

「梅迪她……分明是喜歡你！」

刺耳的聲音震動著耳膜，同時憾動萊伊的靈魂。

第一次從他人口中聽見梅迪埃對自己的心意，自己一直都沒察覺梅迪埃的心意。

我喜歡你。梅迪埃那宛如銀鈴的嗓音在腦海裡縈繞，萊伊的思緒在一瞬間停止。

語音落下時，卡露爾顫抖著雙唇。

為什麼，妹妹偏偏喜歡萊伊這個吊兒郎當的男人？為什麼，妹妹遭遇危機的時候卻沒有人能夠幫助她？

我又在說些什麼了？

真是笨蛋……

憤怒只是一瞬間，當下卡露爾彷彿是一顆洩氣的皮球，無力地垂下雙肩。

「你不想幫忙可以不來，我自己會去。」

她不想面對跟前的男人，遂推開門，沒入黑暗裡。

理性告訴萊伊要追上去，但雙腿就動彈不得，彷彿被施予石化咒一樣呆站在房間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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