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東組曲 - 【薄暮不再】十四章：決心 (1)

「伊藤！」今村一見慕郎踏進警局，就迎了上去，看到他臉上傷口，訝異道：「你怎麼受傷了？」

「找我幹嘛？」慕郎直接問道。昨夜處理傷口費了他不少時間，累得很。

「你沒事吧？」今村多口關心一句，慕郎搖搖頭沒回答，今村才入正題：「關於光……昨天的文件，我研究了許久。如果配上你之前逮到他的地點，說不定我們能定位出大概的——喂，伊藤，你有在聽嗎？」

「嗯？」明顯心不在焉的慕郎這才正眼望向今村。

今村無奈地重複了一遍：「我需要你提供幾個地點給我。」

「我……昨天積累的工作還未做完，其他待會再說。」慕郎側身步過今村，將自己埋首在沉悶的文件之中。

今村看出對方狀態不對，大概和那些傷勢脫不了關係。雖然二人認識不久，也夠讓今村知道自己不會從慕郎口中問出什麼。他眨了眨眼，沒再說什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再繼續下去，我的性命也會失去……哥哥的話纏繞不放。慕郎望著一紙文字，卻完全看不進去。他當然願意付上一切去為光莉報仇，但這「一切」，真的包括哥哥的性命嗎？

岐東市的犯罪勢力紮根已久，從沒有誰能做些什麼，也不會有人蠢得去觸碰什麼。慕郎加入警隊也不是正義感驅使。

果然，只能讓光莉的事過去嗎？慕郎陷入兩難之境，既無法說服自己退出，也再沒有力氣繼續。他已經失去光莉，不能再失去……

對了，哥哥說今天會去醫院檢查吧？慕郎打了個電話，問白郎拿到地址後便準備啟程過去。

「喂，伊藤。」今村看著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忍不住在他背後喊了句：「總有代價要付的。」

歧東市的醫院一向很繁忙。慕郎站在無人的櫃檯前，無奈地望著白衣穿梭在傷患之間。

不停有人進來，不停有人上病房，不過大多都能自行活動。慕郎等了一會，開始不耐煩，攔住一個匆匆跑過的護士。

然而尚未來得及開口，護士便撥開他，道：「抱歉先生，待會再幫你。」

慕郎退到一旁，看著護士跑向被快速推進來的擔架床，兩個救護員神色緊張、一左一右地扶著床交代情況。

好奇心驅使下，慕郎跟了過去。幾人很專注，沒理會他。

床上躺著個年輕的女生——瞥見少女的臉容時，慕郎呼吸一滯，又回復順暢——她長得太像光莉，但不是她。

「吸毒過量，脈搏很弱，神智不清晰。」救護員簡短道。

護士點點頭，接過床，喚來同事幫忙推進去。

擔架床被送到閒人免進之地，慕郎只能在心中祈求少女平安。

兩個救護員似是累壞了，一人靠牆一人靠柱挨著。慕郎想了解清楚情況，上前搭訕道：「吸毒過量？」

兩人打量了他一眼，看他也不像黑道或壞人，累積的抱怨馬上傾瀉而出：「對啊，這陣多了很多宗，忙死了。」

「真的！一個接一個地像是約好去送死般。」

「就是。」

「近來多了很多？為什麼？」

「問我幹嘛？問警察啊！」倚牆的女救護從懷裡掏出包煙，想起自己仍在院內，唯有把它塞回原處：「不過……也不是一下子多出來的，以前比較少那種鬼東西啦。」

「中毒到那種鬼樣子是最近多起來的。」靠柱的男救護道：「明明都那麼年輕，錢比我還多誒。」

女救護嘆氣道：「簡直就跟有人在免費亂派似的。」

「會有人這樣做麼？」

「誰知道啦！」

「所以最近很多青少年吸毒過量？」慕郎總結道。

此時，二人身上的無線電同時亮起紅燈，從中傳出出勤要求。

「嗚，休息時間完啦！」女救護站直身，伸個懶腰，臨離開前對慕郎道：「你也留意下身邊的人吧，說不定能救到誰。聽說那東西叫『星耀』還是『星夜』來著。」

星夜，那東西叫星夜。慕郎差點叫出口，但不想嚇到二人才憋住，目送著二人離去執勤。星夜……是白冥霧的招牌產品。

他走回櫃檯前，繼續等待忙碌的護士過來。

急症病房深處傳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光是聽見就讓人難受，也許是某人發現自己遭受的苦難，也許是家屬見證病床上的摯愛嚥下最後一口氣。

慕郎對這種聲音並不陌生。

甚至可以說，熟悉得有點麻木了。

「警官，你一定要抓到兇手！警官，求你一定要為我兒子伸張正義啊！」冰冷的殮房外，中年婦人緊抓著慕郎的左臂，哭喊哀求著。

「太太，這裡有幾份文件需要你簽字，才能領取遺體。」慕郎遞出數張表格，婦人卻看都不看，不斷哭喊著。

「我兒子才十四歲，不應該這樣就沒掉的啊！警官，求求你……」

「太太，我們會盡力的。」慕郎扶著婦人到一旁坐下，認真道：「我們會努力找到作出這種暴行的犯人的。」

話語稍稍撫慰了婦人：「你們一定要抓到他！警官，只有你們能幫我了……」

「我們會盡力調查的。」慕郎握住婦人的手，鄭重地直視著對方：「一定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的。」

婦人點點頭，總算止住哭聲，不住地默默揩淚。

「所以，太太你得先協助我們。」慕郎再次遞上文件，這次婦人顯得合作多了，很快完成填寫和簽名。

送走婦人後，慕郎吁了口氣，走近一直在旁邊等候的女子，道：「搞定了。午餐要吃什麼？」

女子很是冷淡：「回去再說吧。」

「怎麼了？」慕郎覺察到異樣，問道：「光莉？」

「我不喜歡你剛才的語氣。」光莉抿抿嘴，如實道。

慕郎一頭霧水：「問你要吃什麼的語氣？」

「不是！」光莉哭笑不得道：「你對受害者家屬的語氣！」

慕郎迷惘地瞪大眼睛。

「不喜歡你跟別人保證些做不到的事……」光莉進一步道。

「文件總得有人簽啊。」慕郎聳聳肩：「不然我要跟她說什麼，告訴她其實她兒子死於幫派爭鬥，本身也不是個好鳥，而且上頭已經下令這單案不能繼續查嗎？」

「他才十四歲而已，不該躺在這裡。」光莉皺眉道。

「這裡可是岐東市。」慕郎麻木道，見女友臉色實在不對，才低調地牽起她的手，哄道：「上頭已經把案封死，我們也沒有辦法啊。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再想想看有什麼能做吧！」

光莉心情這才好轉了些，道：「我只是想幫助他們。」

「我知道。」

「先生？」

「啊——」慕郎自往日回憶中回過神來，向總算閒下來應付他的護士道明來意。

護士檢查記錄後，領著他到白郎所在的診室門口，恰好便見白郎拴著拐杖步出。

「慕郎？」白郎有點意外：「不是說了不用特地過來嗎？」

「順路罷了。」慕郎答道：「你傷怎樣了？」

「醫生說沒什麼事，大概一個禮拜就會自然痊癒。」

「那就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有駕車。」白郎拒絕後，望望四下，見無人注意，道：「慕郎，你會停止的吧？」

「我……」

「慕郎。」白郎加重語氣道。

慕郎望向哥哥凝重的眼神，道：「我知道了。」

哥哥看上去終於放下心。

「那我先回警局了。」

「嗯。」

走出醫院時，慕郎忽又想起那個吸毒過量的少女，她嘴掛白沫的樣貌刺痛著內心。慕郎緊握著拳頭，深深吸了口氣。他不是那種會為不知好歹的青少年以身犯險的人——但光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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