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心 - 五 | Penana

　　以撒乘搭巴士，抵達酒吧、俱樂部和餐廳林立的夜街。

　　夜街名不符實，取名為「夜」，卻亮如日間。

　　街道兩旁伸出的霓虹燈牌七彩繽紛，大大的寫著店家的名字。它們數量繁多，卻互不遮擋，像熱情地伸出的手臂，令人眼花繚亂。地舖不遑多讓，發光招牌各有特色，令街燈顯得多餘。

　　以撒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他隨著人潮，步入人聲鼎沸的夜街，彷彿來到一個嘉年華會。只見人行道上擺滿大大小小的桌椅，坐滿客人，飲酒作樂。

　　晚上的夜街行人專用，車輛不得駛入。以撒在擁擠的馬路上左穿右插，心下感到亢奮，只因他四處張望時，瞧見不少已經喝得臉紅耳赤的潛在目標。

　　酒後駕駛是犯罪。

　　以撒奪心的目標就是酒後駕駛危害他人安全的違法者。

　　他在一間連鎖快餐店吃過晚餐後，穿過夜街，來到十字路口一個休憩處，找來一張面向馬路的長椅坐下。這個休憩處的地理位置優越，不但座落在夜街和鄰近數個停車場的必經之路，附近馬路還設有停車收費錶，方便市民在路旁短暫泊車。

　　有車，就有司機。

　　以撒上班時無心工作，左思右想，躲在廁所，使用手機翻查地圖，找到這個等候獵物的好地方。

　　他隔著馬路觀察路人，一看見有人走路東歪西倒、跌跌撞撞，便保持距離尾隨在他或他們之後。

　　跟蹤是一門學問，但跟蹤醉酒的人毫無技巧可言。

　　如果目標的車停泊在路旁或露天停車場，以撒計劃躲到暗處，避開行車記錄儀的拍攝，待目標登車後立即下手。如果目標的車停泊在室內停車場，受制於閉路電視，以撒打算在停車場外守候，待目標駛出停車場，經過眼前一刻迅速下手。

　　以撒寧可少吃一顆霧心，也不想因為行動敗露而被警察追捕，像轉讓能力給他的米高。

　　他對計劃充滿信心，但往返了休憩處十數次後，發現它存在兩個缺陷。

　　首先，市民比他想像中守法。

　　醉酒後獨自一人離開的很少，除了被以撒奪心的一人之外，絕大部分選擇乘搭公共交通工具離開。

　　結伴離去的佔了多數，他們部分選擇駕車離開，但以撒發現單憑肉眼很難判斷一個人是否喝了酒。這些團體中，有人醉得一塌糊塗，需要攙扶才能走路，但往往就有人看上去滴酒不沾，擔任司機載眾人回家。

　　以撒知道有些人酒量好，喝上十杯依然面不改容，但他也知道有些人抗拒喝酒，即使同伴愛酒，也只喝果汁或汽水。

　　他不想濫殺無辜，第一晚的狩獵就只收獲兩顆霧心。

　　坐尾班巴士回家的路上，以撒不斷回想錯過的獵物，那些毫無防備的酒鬼，那些本應被他吃進肚子的霧心。他越想越是不忿，只覺有一團烈火在胸口熊熊燃燒。

　　他後悔定下「只殺酒後駕駛的司機」的規則，害他只享受了兩次吃下霧心的快感。

　　他發現吃下霧心的快感會疊加。吃下第一顆的快感和昨晚相同，但第二顆霧心卻帶來更強烈的快感，令他舒爽得一時失神，要扶著牆壁才不致摔倒。

　　根據昨晚腦中女聲的說明，他每日能夠奪取最多六顆霧心。

　　以撒無法想像，一日內的第六顆霧心會帶給他何等美妙的感覺。或許他會承受不住當場倒斃，但他不在乎，他願意在極樂中死去。

　　回到家，洗澡後，以撒心裏的火被水澆滅了。理智浮上心頭，告訴他應該滿足於得到的兩顆霧心。

　　他坐到沙發上，一邊沉思，一邊拿著風筒吹頭。

　　過量喝酒會誘發心肌梗塞，這是經過科學驗證的事實。

　　以撒相信，每晚有一、兩個醉酒的人因為心肌梗塞死去，不會引起警方關注。但若果死亡人數上升至六人，警方一定會懷疑有人繼承了米高的能力，展開調查。

　　那時候，無論他行事有多慎重，奪心的風險也會大大提高。如果不想落得和米高同樣的下場，就只剩金盆洗手一路。

　　以撒知道，只要他控制慾望，繼續小心行事，每晚只殺一、兩人，甚至忍耐一下隔日行動，就能一輩子享受吞食霧心的快感。

　　不過，假如不是每晚六人，而是一晚六人，只此「一晚」，下不為例⋯⋯

　　「以撒，以撒！」

　　以撒的思緒被打斷，他關掉風筒，擰頭一看，問母親：「怎麼了？」

　　「怎麼了？你問我怎麼了？你有留意時間嗎？怎麼你凌晨一點才回家？」

　　「我⋯⋯」

　　「你知道你深夜洗澡會騷擾到其他人睡覺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趕在三分鐘內洗好啊！」以撒抓住一撮頭髮，「你看，我才剛開始吹，它就乾了八成，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我已經儘可能用毛巾擦乾了才吹，你還想怎樣？」

　　「我想你十一點前回家。」

　　「我想你閉嘴回房睡覺！」

　　以撒的母親沒戴眼鏡，瞪大一直瞇起的眼睛，一臉難以置信：「你——你⋯⋯」

　　以撒咆哮：「還不回去？這裏是我的房間！」

　　「別命令我。你還欠著家用，憑什麼命令我？」以撒的母親漲紅了臉，卻仍忍著沒有提高聲量，「以撒，你給我聽好，如果你月尾還交不⋯⋯」

　　以撒朝母親伸出左臂，手掌張開彷彿在展示數字五。「給我滾回去。」他一字字道，壓抑衝動，握起左拳，伸出食指指向母親。

　　「好，其他人在睡覺，我不跟你吵。」以撒的母親說完轉身回房。

　　以撒長呼一口氣，放下風筒，雙手掩臉，不敢相信自己差點就對生母出手。

　　翌日，以撒上班時連番犯錯，拖慢了出貨進度，被上司當眾斥責。

　　「瞪著我看幹嘛？」以撒的上司問，「不服氣嗎？」

　　以撒一字字道：「服，我服氣。」

　　「那就別再犯同樣的錯。」以撒的上司轉身離開，不知道自己離死亡有多近。

　　下班後，以撒匆匆吃過晚飯，帶著滿腹怒氣和鬱悶重返夜街，尾隨一個喝醉的老翁。

　　以撒渴望快感的慰藉，心下祈求老翁是駕駛人士，立即上車，開動引擎，好讓他奪取心靈能量。

　　不過，老翁好像迷路了，拖著踉蹌的腳步，像隻盲頭烏蠅穿梭在大街小巷。以撒失去耐性，正想離開，卻見老翁拉下褲鏈，向著一條電燈柱撒尿。

　　公眾地方行為不檢。

　　以撒突然醒悟過來，驚覺自己思考的盲點。

　　除了酒後駕駛，家暴、性侵、打架、鬧事、隨地小便⋯⋯喝醉的人因為酒精失去自制能力，比較容易犯下這些罪行。即使他們沒有在他眼前犯法，難保回家後不會，難保下次喝醉後不會，難保永遠不會。

　　換句話說，放任自己喝醉的人都是危害社會安全的計時炸彈！

　　他狩獵的對象不應局限於酒後駕駛的人！

　　老翁突然身體一僵，尿液在半空劃出的弧線抖了一抖，人便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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