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心 - 三 | Penana

　　以撒回到家，扔下背包，坐到床上歇息。

　　當他回味吃下粉紅霧心的美妙感覺時，不禁想起被他奪去性命的黑衣女人。

　　「以撒，怎麼你不提前通知今晚會早回來？」一把女聲從走廊傳來，「珍妮在房間溫習考試，別吵到她。」

　　女聲的主人步入客廳，身上一襲粉藍色睡衣。她倚站在電視機櫃旁，粗壯的手臂交叉胸前，問：「你打算什麼時候才交六月的家用？今日已經是七月一日。」

　　以撒不敢望向母親，低頭盯著地板，說：「我會連同七月份一起給你。」

　　以撒的母親上下打量兒子，瞧著他心慌意亂的模樣，道：「你不會是那種被解僱後不敢告訴家人，在圖書館或快餐店坐一整天，裝作上班的可憐蟲，對吧？」

　　「不，不，不。」以撒連聲否認，抬頭看向母親，只見她板起臉，方框眼鏡後射出凌厲的目光，彷彿令人聞風喪膽的訓導主任。而她的確是一間中學的訓導主任。「我⋯⋯我只是把錢拿了去投資，一時間沒有⋯⋯」

　　不等以撒完成解釋，以撒的母親已經轉入廚房。

　　以撒聽到水聲，鐵筷和杯子碰撞的聲音，然後一陣濃郁的巧克力香氣傳遍客廳。以撒的母親從廚房端出一杯熱可可，穿過客廳，敲一敲門，進入珍妮的房間。

　　以撒的母親問：「做好了沒有？」

　　「做好了！」珍妮回話時好像在伸懶腰。

　　「乖，媽媽幫你沖了一杯⋯⋯」

　　隨著房門關上，客廳只剩冷氣機運作的隆隆聲。

　　以撒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機，致電好友傑克。

　　以撒從一星期前開始，每日致電傑克。從一日一次，到前日起的早、午、晚各一次，電話始終未能接通，傑克彷彿人間蒸發了。

　　拿著以撒借給他的一個月薪水人間蒸發。

　　「你所打的電話號碼暫時未能接通⋯⋯」

　　以撒嘆一口氣，俯身向前，伸手按下拖板的開關，抄起垂落地板的充電線，接上手機。這時，他聽到門開的聲音，腳步聲從走廊傳來，比剛才的輕盈，是珍妮。

　　珍妮身材苗條，長髮披肩，身穿睡衣，經過客廳，捧著盛滿水的杯子離開廚房。

　　以撒問：「溫習順利嗎？」

　　「嗯。」珍妮停下腳步，看向沙發上的哥哥，「你呢？工作順利嗎？」

　　以撒回答：「順利。」

　　尷尬的沉默瀰漫，二人彷彿已無話題可聊。

　　「珍妮，你在幹嘛，還不快回來！」以撒的母親在房間喊道：「這題軌跡你算錯了！」

　　珍妮說：「我先回房了，哥哥。」

　　以撒說：「加油，祝你衛冕全級第一。」

　　珍妮回到自己的房間，以撒早已身在自己的房間。

　　珍妮升上中三那年，以撒中學畢業，投身社會。在父母的要求下，以撒搬出兄妹共用的房間，從此客廳成了他的房間，沙發成了他的睡床。

　　直到關上廳燈，躺上沙發睡覺，以撒仍在為意外殺人一事苦惱。

　　儘管黑衣女人搶走老伯的公事包，是一個罪犯，但他覺得她罪不致死。

　　現今科技發達，警察緝兇如虎添翼，黑衣女人難逃法網。被逮捕後，她或許會在監獄待個兩、三年，出獄後只要不再走上歪路，生命仍有無限可能。

　　這些可能卻被他吃進肚子。

　　以撒凝視著天花，咬一咬唇，唇上被那男人咬傷的地方火辣辣，痛得倒抽一口氣。

　　他想起看過的一些動畫，故事中的主角初嘗殺人後，大多會感到良心不安，暈眩，嘔吐，甚至當場崩潰。但當他意識到殺死了黑衣女人時，卻絲毫沒有感到不安，只有驚訝和擔心：驚訝自己能隔空殺人，擔心被人發現是殺人兇手。

　　黑衣女人的性命彷彿和螻蟻一樣毫無價值。

　　但以撒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是因為奪取霧心的殺人手法缺乏真實感？還是吃下霧心帶來的快感蓋過了殺人的罪惡感？抑或吞下的異物影響了他大腦的運作方式？

　　以撒說不上來。

　　他更不敢相信自己為了延續快感，竟想對老伯出手。黑衣女人是罪犯，還譏笑了他，以撒覺得錯手殺死她，尚算情有可原。但老伯只是一位無辜市民，若不是被一聲尖叫打斷，他已經鑄成無可挽救的大錯。

　　以撒心有餘悸，為自己感到慚愧，覺得奪心能力實在可怕。但是，一回想起吃下霧心後的快感，他臉上瞬間堆滿笑容，渴望能夠立刻再吃一顆。

　　他肯定奪心的能力源自吞下的異物。雖然他不知道異物為何物，也不知道那男人轉讓異物給他的目的和原因，但是伴隨異物得來的能力確確實實為他帶來愉悅。

　　然而，這種短暫的愉悅建立在他人的死亡之上，他⋯⋯

　　以撒忽然靈光一閃，想起聽聞過的一些惡行累累的罪犯。他們受過司法制裁，在監獄待過幾年，但出獄後很快重蹈覆轍，犯下另一宗罪。

　　「黑衣女人出獄後會改過自身」，他發現這個假設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更別說這種推想還有一個前提，就是「黑衣女人會被警方拘捕」。

　　以撒摸向窗台，拿起手機，在搜尋引擎輸入「破案率」三字，找到一篇政府發出的新聞稿，只見警方前年的整體破案率其實不足五成。

　　黑衣女人有大於一半的機會逃過警方的追捕？

　　以撒大吃一驚，關上手機螢幕。

　　假如她成功劫走老伯的財物，嘗到甜頭，壯大膽子，下次可能就是綁架人質或是搶劫銀行！

　　他殺死黑衣女人，把罪惡扼殺在搖籃裏，為社會大眾去除一個潛在威脅。

　　他做了一件好事。

　　以撒頓時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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