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心 - 二 | Penana

　　以撒交出身分證。

　　「以撒。」警察唸出身分證上的名字，「你在這裏幹什麼？」

　　以撒接回身分證，回答：「休息。」

　　「一個人？在這種地方？」

　　「對。」

　　「你的嘴唇是什麼情況？」警察指向以撒破損發紅的上唇。

　　以撒說：「女朋友發脾氣咬傷了我。」他唇上的傷口不再流血，鼻血也止住了，血跡已在公廁清洗乾淨。

　　「哈哈！難怪你一個人待在這裏！」警察開懷大笑。「你有見過這個男人嗎？」他很快收起笑容，向撒展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站在講台上，對著鏡頭展示充滿自信的笑容。

　　「沒有。」以撒回答。和他估計一樣，警察包圍文生公園，目標就是強吻他的那男人。

　　接受過警察的幾句查問後，以撒離開文生公園，踏上歸途。

　　夜幕低垂，殘月高掛，以撒沿著河畔回家，警笛聲仍在身後大響。

　　他的步伐比來時更為沉重。腦袋像宿醉一樣昏昏沉沉。以撒不受控制地反覆回想初吻的感覺，恨不得在石板路上挖開一個地洞活埋自己。異物滑入食道的感覺更是揮之不去，彷彿生吞蛞蝓，令他反胃作嘔。

　　「強盜啊！」

　　以撒聞聲停步，回頭瞧見一個黑衣女人抱著公事包奔向自己，後方一個老伯跌坐地上。

　　「強盜啊！別讓她逃！」老伯朝以撒大喊。

　　以撒瞇起雙眼，想看清楚黑衣女人的容貌，卻見她戴著口罩，遮了半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四處張望，確保逃跑路線。

　　路上行人屈指可數，他們擔心惹禍上身，大多假裝聽不見老伯的呼救，只有一個男人衝向黑衣女人，試圖攔下她。

　　不過，黑衣女人身手靈巧，彷彿職業足球員，略一變速，黑影一晃，馬尾在身後盪了一盪，便輕鬆越過了他。

　　以撒眉毛一挑，驚嘆她的身手敏捷，自問不能阻她逃跑，回身繼續上路。

　　「哼。」

　　黑衣女人如風，在以撒身邊吹過，一聲竊笑伴隨而來。

　　以撒奉公守法，終日營營役役，卻只賺得微薄的薪水，還要忍耐生活上各種不公和不如意的事。被那男人強行餵下異物前，他的心情早已壞透，如今被一個作姦犯科的女人嘲笑，怒氣衝破臨界點，一下子爆發出來。

　　「你媽的⋯⋯」以撒氣得臉紅耳赤，提步追趕黑衣女人。

　　黑衣女人沒有回頭，彷彿認定以撒不值一顧。

　　她是對的。

　　以撒跑了不過十米，便覺一陣頭暈目眩，雙腿更像注入了鉛抬不起來，漸漸被黑衣女人拉開距離。

　　他瞪著她的背影，咬一咬牙，不甘心地伸手一抓，指尖傳來抓著一顆巨大棉花糖的感覺。

　　不遠處，疾跑中的黑衣女人身體一僵，剎停腳步，縮起身子，喃喃地說著什麼。

　　以撒嚇一大跳，看向伸出的右手，指縫間不見任何物事。但當指頭使力，揉捏空氣，卻傳來柔軟溫熱的觸感。他不作多想，用力一扯，把緊抓手中的隱形東西拉到眼前。

　　同一時間，黑衣女人倒在單車徑上。

　　以撒手上的東西不再隱形。它的外形像一顆心臟，由粉紅色的濃霧構成，在他手上一跳一跳，散發著人體熱力。

　　以撒盯著彷彿擁有實體的心臟，呆了一呆，只聽得腦中一把女聲低語：「吃下它，吃下它⋯⋯」

　　以撒嚥下口水，把霧心送到嘴邊，在左心室上大啖一口。

　　一股溫熱的能量在他口中化開，味道好像黑巧克力，苦中帶著微甜，流經食道，進入胃部。

　　以撒才剛皺眉，一股快感從胃中升起，透過血管網絡傳遍四肢。他忍不住呻吟出聲，只覺全身酥軟，險些站立不穩。他穩住下盤，一口氣把整顆霧心塞進嘴巴。

　　霧心化成一股能量融入以撒身體。

　　以撒閉上眼睛，環抱自己，全心全意地享受比性高潮更爽，比憋尿良久後解放時更爽的快感，身上所有不適登時消失不見。

　　被搶的老伯見黑衣女人倒下，興奮地高呼：「居然仆街了！妙啊！妙啊！」

　　他一拐一拐地經過以撒，瞧見以撒自我擁抱，臉上洋溢著詭異的笑容，搖了搖頭，長嘆一聲，感嘆世風日下，毒品害人不淺。

　　以撒感覺腹中溫熱如晨霧散去，身體漸漸冷卻，快感也漸漸消失。他眉頭緊鎖，張開眼睛，瞧著老伯的後背。

　　他仍不滿足。

　　他想要更多，他渴望更多，他需要更多。

　　他環顧四周，雖有寥寥數人停下腳步看戲，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黑衣女人身上，沒有人在看他。

　　他朝老伯伸出右臂。

　　「啊！」

　　一聲尖叫劃破長空。

　　以撒回過神來，彷彿從夢中驚醒，眨眨眼睛，垂下右臂，望向尖叫聲傳來的方向，只見一個男人坐在倒地的黑衣女人身旁。

　　被搶的老伯問：「怎麼了？難道我的公事包⋯⋯」

　　「不！」方才尖叫的男人望向老伯，惶恐地用力搖頭，昏黃的街燈照亮他黝黑的臉。他指向黑衣女人，聲線微微顫抖：「她——她死了！」

　　聽到黑衣女人死了，看戲的人立即散開，免得惹上麻煩。以撒一愕，心裏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邁開腳步，趕過老伯，抵達黑衣女人身邊。

　　以撒低頭凝視著黑衣女人，只見尖叫男拉低了她的口罩，露出一個小巧的鼻子。以撒問：「她真的死了？」

　　尖叫男慌慌張張地道：「真的，沒有脈搏，沒有呼吸。不信你可以自己檢查。」

　　以撒覺得喉嚨很乾，問：「她是怎樣死的？」

　　尖叫男膽怯地瞥了以撒一眼，「她——她不是你——你殺的嗎？」他說出「殺」字時，刻意壓低聲量。

　　「什麼？你別亂說！」以撒大聲否認。他注意到一個帶狗散步的女人經過，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們，立即轉用氣音續道：「我根本沒有碰到她，怎可能殺死她。」

　　尖叫男也用氣音說話：「我知道你沒有碰她。不過，我看到了，你一向她伸手，她就停下腳步，你一縮手，她就倒下，好像⋯⋯我不知道，但看上去好像是你殺死了她。」他的聲音發抖，好像連自己也不信自己的話。

　　以撒哈哈大笑，隱藏心中的慌亂，「怎麼可能？世上哪有超能力？只是剛好罷了！」

　　「真的？」尖叫男語帶懷疑，「那你剛才的反應又是怎麼一回事？」

　　「剛才？哦，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了。」以撒眼珠一轉，匆匆想出一個理由，指向被那男人咬傷的上唇。「你看，我的嘴唇受了傷，剛才突然很痛，可能是因為跑步吧。我擔心它又出血，伸手想確認一下，誰不知碰一碰反而更痛，所以就變成你看到的那樣了。」

　　「原來如此。抱歉，是我誣衊了你。認真想想，你說得對，這又不是漫畫的世界，怎會有人能隔空殺人。」尖叫男苦笑幾聲。

　　「對吧，對吧！如果我會隔空殺人，早就發財了！」以撒附和著他的說法，立即轉換話題：「她會不會是心臟病發？」

　　尖叫男聳肩：「可能吧，我不知道。」

　　老伯彎身拾起公事包，拍拍沾上的塵沙，吃力地挺起腰板，邊捶後腰邊說：「管她怎死，老天有眼，殺了這種社會敗類。」他說完朝黑衣女人的方向吐一口痰。

　　尖叫男問：「現在怎樣？」

　　「什麼怎樣？」老伯反問。

　　「她啊。」尖叫男指向黑衣女人，「我們要報警還是叫救護車？」

　　「關我撚事。」老伯爆出一句家鄉話，「你認識她？」

　　尖叫男搖頭。

　　老伯轉向以撒：「你呢？你認識她？」

　　以撒搖頭，老伯哈哈一笑，轉身就走。以撒和尖叫男交換眼神，尖叫男說：「我來叫救護車吧。」

　　「那就交給你了。」以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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