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一百零五章

午後的陽光漸西，竹影在牆上斜斜地搖晃，風一過，落葉旋轉著墜落院中，打在石磚上，聲音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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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縫間隱隱滲出些許潮氣，像是昨夜偷偷下過一場小雨，又或是草木太茂，晨露未散，悄悄把涼意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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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抱著狸花貓站起身，裙角輕擺，在陽光下閃著細細的翠光，走了幾步，又回頭瞧了三粒屎一眼，眸光輕揚，像是水面泛起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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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陪我去前院看看那幾盆鳳仙開得怎麼樣了。」語氣淡淡的，卻透著幾分理所當然的撒嬌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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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原本坐得舒坦，背靠著影壁的陰影處，雙腿一伸，茶剛喝了一盞，嘴裏還含著點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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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這麼一說，他略皺了皺眉，懶懶地拍拍腿上的灰，道：「這麼熱的天，妳還想看花，也不怕曬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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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回他一眼，笑意淺淡：「花都不怕曬，我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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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奈地站起來，撐著膝蓋直起身子，彎腰收了茶盞，順手放回石桌上，低聲說：「那我得陪著看著，萬一風吹著、曬著了，回頭又要怪我沒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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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哼一聲，沒接話，撇過頭去，抱著貓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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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前一後穿過院子，鞋履踏過青石地面，腳步聲細碎。陽光透過樹葉灑在身上，斑斕交錯，彷彿鋪了一地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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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月門時，一陣風恰好從長廊盡頭拂來，吹得小姐裙裾微揚，也帶起三粒屎一邊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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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到那株老梅下，狸花貓忽然「唰」地從她懷裡一躍而下，身影一閃，便鑽進花叢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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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蟲！」紀小姐驚呼一聲，提著裙角便追，三粒屎一看，趕緊小跑著跟上：「妳別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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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花籬，他見那貓已蹲在一塊青石旁，兩隻眼睛亮得像夜裏的燈，正死死盯著石縫裡探頭的一隻蜥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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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蜥蜴通體碧綠，尾巴斷了一截，氣息奄奄，仍不死心地想往石縫深處鑽，身體一顫一顫的，像在硬撐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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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剛要伸手去拉貓，被三粒屎一把擋住：「別動，牠又不真要吃，就是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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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睨他一眼：「你怎知道牠不是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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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牠那眼神，像不像妳看蜜餞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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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一噎，撐不住笑了出來，抬手就往他肩上一拍：「我才沒那麼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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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兇起來比牠還狠，問王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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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笑得彎了腰，抬手掩著嘴角，眼底彷彿有光在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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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貓果然只是逗弄幾下，便失了興趣，轉身跳上石凳蹲坐，自顧自舔起前爪，模樣悠哉得很，彷彿剛才那場追獵只是日常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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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牠就是閒得慌。」三粒屎搖頭說道，「有時候我覺得，牠跟妳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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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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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一無聊了，就愛挑人逗。逗王猛，逗我，逗芙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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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你們好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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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妳不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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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搖頭，走了幾步，伸手指著遠處前院角落：「那邊，鳳仙就在那邊開得最好。去年栽的時候，我還不信芙桃，現在瞧瞧，果然日照多的地方花就開得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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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前院，鳳仙果然開得極好，一叢叢橙紅如火，在日光下燦若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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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蹲下身，一枝枝看過去，還扯下一朵，遞給三粒屎：「來，染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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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皺眉撇嘴：「我一個大男人，染什麼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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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不是說，手一紅，看起來就像做過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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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是打完架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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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也是紅的啊，不如染鳳仙來得文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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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見她嘴角壞笑，知道不理她又要被碎唸，索性大喇喇一屁股坐在階上，伸出手掌：「來吧，大姑娘，隨你擺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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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見，眼角泛笑，也不言語，便蹲在他身前，把那朵鳳仙花揉爛了，小心地塗在他指頭上，再找了幾片碎葉包住，捲得仔細，動作細緻極了，像是給誰繡荷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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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看著自己手指上的翠綠與橙紅，頗覺滑稽，卻也沒動，只盯著她蹲在陽光裏的側臉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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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落在她髮間，一絲不亂地繞過耳際，鼻尖微微泛紅，臉頰因日照染上細細的光澤，那樣的模樣，叫他看了心頭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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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一眼，見他正怔怔望著自己，不由撇嘴笑道：「怎麼，這般副模樣你也能看得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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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才被驚醒，眼神一收，嘴角慢慢揚起：「不是看得入神，是想著……若這樣的日子能久一點，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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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怔了怔，手中的動作輕微一頓，視線悄悄停在他臉上片刻，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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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午後，有花、有貓、有茶、有說笑……還有個呆呆的卻願意陪著發呆、陪著搗蛋的人，這樣的日子，說不清是誰給誰的陪伴，卻總覺得，這便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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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蟲躍上矮案打了個滾，尾巴掃過她裙擺，她才輕聲道：「你若真想要……或許，也沒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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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心頭猛然一跳，像是被誰從背後輕輕推了一把。他沒回頭，只強自鎮定地轉身逗那狸花貓：「小蟲，過來，我看看你有沒有偷偷去染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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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沒說話，只輕哼一聲，站起身，走出幾步。陽光從她背後照過來，把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腳步聲在石板間緩緩拖行，輕柔而不紊，卻像踩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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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幾步，她忽然停下，背對著他，語氣輕淡卻藏著什麼：「手上的鳳仙別洗，等上色了才能見真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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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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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再說什麼，只微微頷首，腳下的步伐重新起了，踩過陽光、踩過石磚，帶著些許不自覺的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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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又起，花香流轉，整座院落靜靜地盛著午後的光。而三粒屎低頭看著指尖那一抹橙紅，心頭像是被什麼包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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