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這回可真是時來運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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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沒幾日，紀老爺便喚他入書房，說他在城西那頭替他購置了個小院子。兩進的格局，雖不算華麗，卻也是磚木精工、花樹環抱，叫人一住便生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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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院在書香巷旁，隔壁是個老夫子家的藏書樓，巷子盡頭種了幾株海棠。春來花開，紅雲一片，連石階都蒙著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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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老爺說得明白：「你一向忠厚，又伺候多年，這是應得的。你如今成了家，也該有個像樣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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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當下感激得連連叩頭，說是願為紀府效死力都不為過。紀老爺笑而不語，揮了揮手，讓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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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王猛回屋時，眼圈還紅著。後來他回去告訴李小娘子時，對方還覺得他是喝醉了瞎說，直到親眼見了那院子，才忍不住捂嘴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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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娘子平日裏最講理，說話也有分寸，可那日站在院門口，眼眶一紅，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了。王猛背著行李站在她身旁，耳根都紅了，卻只輕聲說了一句：「我們以後就住這，那裏也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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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新居，新婚燕爾，兩人又請了幾天假，說是要趁這天氣正好，去郊外山頭遊水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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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那日，王猛還特意跑來找三粒屎告別，一臉得意洋洋，手裏還提著一罐親手炒的花生米：「回來請你吃我家娘子的手藝，燉鴨湯那一味，勝過巷口那家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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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正蹲在井邊洗汗巾，頭上搭著濕布，一邊笑一邊打趣：「那是你老婆做的，能不好吃麼？臭的你都當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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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笑罵了一句「狗口吐不出象牙」，兩人鬧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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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護衛聽見，笑聲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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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輕鬆的氣氛在紀府並不多見，大多數人做事循規蹈矩，一日到晚只記著不出錯，如今王猛臉上那股開懷，反倒像是春風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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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紀府倒也清閒，該忙的仍舊照常，晨起巡防、午時演練、傍晚輪更。只是三粒屎時常一轉身，發現耳邊少了個聲音，不免有些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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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不覺，王猛常在他耳邊唸東唸西，這山頭那裏草多、那口井水涼，還有誰誰誰原本是那家的長工……如今忽然沒了，靜得讓人有點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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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後坐在影壁下喝茶，風吹得微酣，望見天邊幾朵白雲發起呆來，心裏竟真有點「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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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影壁邊有棵香樟，春末葉茂，枝條探出牆頭，半遮著天光。他倚在石凳上，一手拿著茶盞，茶是粗茶，瓷也是舊的，卻被他泡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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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傳來貓叫聲，他回頭一看，便見紀小姐從回廊那頭慢慢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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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換了身淡翠色繡葉羅裙，髮上簪著一朵繡球花，手裏抱著狸花貓，踏著磚石回廊過來。步子不疾不徐，裙擺微動，像一抹柔風穿過石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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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一人坐著發呆？」她眼中透著調笑，聲音輕緩，像掠過水面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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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把茶盞放下，笑著起身：「沒啊，就想王猛那死腦筋，平日裏像根柱子，這回倒比誰都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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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酸了？」她笑，倚著石柱看他，貓在她懷裏伸了個懶腰。「要不我也給你尋門親事，讓你也新婚燕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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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真怕你給我挑的那位，拳頭比王猛還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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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敢娶個打得過我的，我……我就天天來找她比武，看誰護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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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左擁右護，這日子我過得可真像人間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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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你來我往，打趣幾句，氛圍竟異常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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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三粒屎話不多，今天卻像破了冰似的，說起話來句句有趣。紀小姐嘴角掛著淺笑，沒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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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狸花貓蜷在小姐膝上，曬著日頭，打著呼嚕，時不時伸個懶腰，顯得極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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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透過院中樹葉篩落在白牆上，一圈一圈的光斑閃動。遠處有雀鳥叫聲，偶有僕婦低語傳來，一切都安靜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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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心頭忽地一動，輕聲問道：「小姐，你說……你會出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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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正低頭撫著懷裏那隻貓，聞言指尖微頓，抬眼瞧他一眼，道：「怎麼忽然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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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什麼。就見見王猛成親那天，兩夫婦笑得跟傻子一樣，心裏便想，這世上大概沒幾個姑娘真能不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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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說話，只低頭撫著貓的背脊，良久才道：「我會啊，總有那麼一日。但不是誰來說幾句漂亮話、端個家世身份，我就肯隨他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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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眼神動了動，卻沒插嘴。他知道，這話她說得雲淡風輕，其實字字裏都有分寸。她不像那些出閣女子那樣指望良人迎娶，也不是個甘心困在羅帳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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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著說：「我若要嫁，就要嫁個……懂我的人。不是只會逗我笑，而是能與我共撐一把傘，也願意同我一起淋雨的。」樹影斜斜落在她裙角，翠葉與羅裙交映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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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低下頭，指節在膝上敲了敲，只覺胸口有什麼熱熱地漲起來，卻終究沒敢抬頭看她，只悶聲道：「那你得等著，那樣的人……不是巷口隨便就能碰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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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含著點笑意，像是不置可否，又像是聽懂了什麼，輕聲說了一句：「我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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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的風輕輕搖動了綠竹，桂花落了一地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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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慢慢挪動，貓打了個呵欠，從她懷裏跳下去，在石板上蜷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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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默默望著她，想開口，卻終究沒說出口。他只是起身，走到她身旁，彎腰撿起那朵落在她裙擺上的小花，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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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接過，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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