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魯塞 - 我們的語言

「妳說，為什麼那群外地人要來這裡？」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W3oca8zDi

玫雅抬起頭，掃了眼屋內一角談笑用餐的採訪團隊。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KoCgFZJM8

各個著件精緻布料、裁剪俐落的西式襯衣，頭髮梳理分明，面容乾淨未有分毫塵泥，人群裡頭的女孩們打扮得更甚光鮮亮麗：白皙透亮的肌膚、鮮紅欲滴的唇瓣，還有那一頭外地人才有的淺褐色長髮。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rMLQXIsLw

看上去都不怎麼像是瑪庫族長介紹的紀錄片採訪團，至少，那些柔弱又美麗的女孩並不足以稱作是。玫雅心想。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aEzMj2jfY

「你們說紀錄片到底是幹嘛用的？他們每天扛著一大台黑糊糊的盒子，跟在大麥姨或是皮拉叔屁股後頭，操著一嘴外地話，一聽到我們說什麼就埋頭動筆，把拼音出來的族語記在那小簿子上，你們說，他們會不會因為不懂族語，就隨便理解我們，把我們哈姆魯塞的名譽給糟蹋壞了？」年輕男族人打量完採訪團後，同族人述說自己的推測。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MXOIGKMkp

玫雅翻了個白眼，抄手拿過銅杯往面前的男孩腦門上一敲，說道：「那不叫黑糊糊的盒子，叫作攝影機，傻瓜，你還是多讀點書吧！連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真被外地人聽見了，還要以爲我們格外沒文化！」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WxKMWpl2i

「嘶⋯很痛啊！就妳毫不留情地打我，不知道族人之間要互相包容與挺身而出嗎⋯」男孩揉著腦門，一臉彆屈與不平。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IiyIF1f4P

「玫雅，妳覺得他們是為了什麼來？」另一年輕女孩問道。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zKxrdZqCN

玫雅又瞥了眼採訪團的眾人，收回視線，一時半會沒說話。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hiU3QVOTI

「馬姆，您們煮得馬鈴薯濃湯很好吃。」溫和的聲音在身畔響起，玫雅抬頭看去，是一位短髮及肩、衣著簡約的女人。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D3dTOP98l

「斯姆特，斯姆特，放著就可以咧！還麻煩妳收拾，有吃好就夠了。」回收餐台裡的阿姨走出來，急忙接過女人手中的碗盤器皿，客氣地說道。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XsVe2s7xb

「⋯謝謝妳們。」女人有些愣神，大概是被阿姨前面那混雜在一起的族語給疑惑住了。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MaRtxIupF

「去吧去吧，你們忙。」阿姨擺擺手，笑咧著嘴，折身回廚房裡頭去。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wVJN5qNa8

「他們就是為了錢來，錢在哪，外地人就在哪，跟林子裡那群濫伐巨木的一樣，貪婪妄為。」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ZXMAfILST

玫雅回覆方才同伴詢問的問題，嗓音不大不小，就是剛好能讓女人聽見，玫雅沒去看任何人，唏哩呼嚕地喝完濃湯，飛快下桌，離開屋內。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F9gCYqczr

玫雅的離去，也讓眾人失去話題，不久，用完餐便各自忙碌幹活去。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o1yonK8fT

「小遙姐，要出發去部落教室囉！」遠方，許寧晚輕喚原地愣神的余遙，比著手勢，讓她也跟上採訪團的步伐。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stgAMF2qc

「好，馬上來。」余遙收神，嘴角揚起，頷首回應。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mZAWUcvZ

—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chYsQ5foB

「斯姆哪——斯姆哪—啊—斯姆哪——」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n73iU0mPS

部落孩子們井然有序地排列開來，跟隨指揮合唱團各聲部的老師變換音調升降。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buaqCzQeO

這群由十人組成的合唱團正演唱著一首族語歌迎接採訪團的到來，眾人專注地聆聽，時而垂首記錄下音譯歌詞，時而抬起胸前的相機為這群孩子拍照。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HebcVJqLH

一張張稚氣未脫的小臉，雙眸閃爍微光，真摯地唱著，傳遞至胸腔的那份感觸深刻。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tZpt0FKKV

一股暖意湧上，更多的是淡淡的憂傷。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VOKEUuImj

「艾努特，哈姆—！」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1hZN8UtTt

雙手劃上休止符，部落教室霎時無聲，寂靜的只能聽見細密的呼息。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uBDQWRXmm

眾人似乎忘了歌曲已結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倒還是李文世組長起立鼓掌，採訪團的其他成員才有所知覺。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jQXUd88WG

余遙站在教室角落，垂首，默默地抹了下眼角。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CgWAmdkIZ

在熱絡掌聲之下，合唱團與指揮的師長一同向眾人鞠躬致意。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O1EPqRQgf

部落教室再次鬧騰起來，下了舞台的孩子們，方才真摯唱歌的神情早已煙消雲散，三五成群地同其他孩子互相玩笑打鬧。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ov5GuuIeM

「您們好，我是部落教室的老師 ——娥妹·曼哈塔。」一頭俐落短髮造型的年輕女子朝採訪團走來，同大夥介紹自己。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EgxfIM7I1

「幸會！幸會！您就是方才孩子們的指揮老師吧？」李文世組長率先鞠躬致謝。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uID8b2D4U

「是的，是我才要感謝你們前來支持孩子們的表演，謝謝您們。」娥妹謙虛地說道，連連鞠躬。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eBgy0R0JY

「冒昧訪問部落教室，希望我們沒有打擾大家才好，這群孩子們各個都很有活力呢。」李文世寒暄幾句，向娥妹介紹採訪團的成員。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9OBWeRKKP

「感謝採訪團願意來到這個狹窄的部落教室，希望接下來的幾天，能為我們、哈姆魯塞的孩子們紀錄下回憶。」娥妹說。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pYly1q9y1

「這是一定，還請曼哈塔老師多指教。」採訪團其中一位成員程錦雲說道。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BqF6Fhq9R

娥妹頷首回應，簡單向大夥導覽一番部落教室：「各位所處的這間木屋是部落族人的公共休憩空間，長老會議、孩童們的學習教室、婦女們白天聚集在這織布、族人們談天、泡茶品酒⋯⋯幾乎沒有一位族人未曾來過這裡。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OwQP81qRa

每年部落教室最熱鬧的時候，就在祖靈祭前三週、現在這個期間，居住在都市生活的族人們返鄉祭祖，年幼的孩子們一道回來，學習族語、重新記憶起哈姆魯塞的歷史與文化、傳承精神⋯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oqDvLj61I

前一代族人們親手建構而成的屋舍，凝聚一代一代族人之心，將溫暖、歡笑亦或是哀愁，長存於此，每每駐足在這個空間裡，總是能感觸到哈姆炙熱的精神不滅。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0OxzW3LmC

你們所看到的孩子們，正是新一代年輕族人們的延續象徵，他們多半都是五、六歲的年齡，不會說哈姆魯塞語，也不熟悉都市話，也甚少聽父母們說起哈姆魯塞的故事⋯」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kWrS8H5uG

娥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靜默，望著教室內一群聽大孩子們教導族語歌的幼童。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qPomibJUk

採訪團也隨著娥妹的沉默，默默進行起部落教室活動的紀錄取材。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9UemgliE5

「孩子們參與祖靈祭前的部落教室課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籌劃與正式興辦的呢？⋯換句話說，這樣的傳承方式已經持續多長時間了？」余遙瞧見娥妹專注觀望活動進行，避免突如其來的詢問嚇著她，便輕聲詢問。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SeE8M9p4B

娥妹聞聲，笑了下，回答：「沒有多久，是從前年開始籌劃，進行過試辦後，去年正式舉行，今年邁入第二年。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f5uUjqrCu

現在在舞台上教學的大孩子們，就是前年、第一批參與的孩子，教學課程主要由這群年輕人共同討論，我則擔任指導角色，今年大孩子們的領導人是舞台上那位——懷有熱血意志的女孩——玫雅。」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GgRaUkQqo

娥妹提到的玫雅：耳側各留一搓小辮、一頭個性短髮，有著健康膚色，悅耳歌聲，豐富表情、年紀最大不過十六、七歲的活力女孩。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WQCLDEkJj

與她年紀相仿的同伴們，同樣真摯投入在課程中，伴著年幼的孩童，齊齊大聲呼唱歌曲。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i9dhtDCWH

他們攜手同行，展現該年紀獨有的青春活躍，從白天到黑夜，又跳又唱，時而鬧騰，時而正經嚴肅，一同檢討當然活動的成效，苦惱而後改進、相互鼓勵。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nJisWy8vS

—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rcjwI0VvK

「哈姆魯塞，回到這裡，就是回來我真正的家。」教學團隊的成員艾邇說。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dF3BO1HR

「我的父母並不是特別樂意回來，他們總是⋯出於一種責任，備受負擔地回來。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VAuuQJc06

我不曉得自己長大後會不會也成為那樣子，至少在我還年輕的時候，我並不想拋棄哈姆的一切，或是拿哈姆與都市比較，在這裡可以見到我的朋友、貝莉卡奶奶、長老、瑪庫族長、聽見祖靈的傳奇故事⋯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oeaMUn1vh

待在都市裡，感受不到在哈姆的幸福。」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ixyBDBf8c

「這是我最後一次和玫雅、艾邇、阿妮、路永還有大家一起在祖靈祭前，帶下一代族人重拾我們應該刻印在靈魂裡的精神⋯」接受採訪的另一名教學團隊成員—— 巴納突然哽咽地說道。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HlgPwrX8U

「⋯為什麼呢？」余遙詢問。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31HoczTKn

「爸媽工作的關係，我們全家要去國外居住了，祖靈祭或許也很難再回來⋯」他說。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790twiRGy

余遙沉默一會兒，決定向巴納提問採訪團預設好的問題：「那麼⋯你還想再繼續和他們一起、和族人一起參與部落教室的活動嗎？」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GZKAk52xv

「這是當然啊！哈姆是我的家，我是哈姆魯塞人！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的身份和我的家！就算短期內很困難⋯我也會想辦法回來這裡！」巴納激動地回應，先前的傷感早已消散不見。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WEMTdXBOT

「妳問我說為什麼願意投入在這個活動裡，又問我他們來來去去，有思考過留下來的族人有多少⋯這樣的話，我們怎麼可能沒有想過？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ezBrobBbu

不管有多少族人，下一代又再下一代，長老、長輩們為部落的延續花了很多心思，年輕一輩的我們，不管有多少個跟我一樣大的朋友，我們都互相說好了：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8IYfZmQoO

不去想未來一年兩年⋯未來會有多少個我們熟悉的面孔、叫得出姓名的族人和我們一起或是承繼我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我們只管有沒有達成部落教室課程的成效，有沒有在那群孩子心中種下種子，或替他們內心的哈姆精神的幼苗澆上水。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dtlIYhOca

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是哈姆魯塞人。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SiVPc2Hlo

不管多少人記得，我的家就不是在那群整日灰頭土臉、憤概不平、急性子又小氣的都市人圈子裡。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hWyaXbX3o

我的家就是這裡，

我們的語言就是哈姆魯塞語。」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jKHUFwoDR

字字句句撞擊胸腔，手中紀錄這群大朋友回答的原子筆，不知道何時早已停滯在半空中許久。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XlMbmztXV

他們每一人，那些黑褐色的雙眼裡，閃爍著光芒，有期盼，有以哈姆魯塞為榮耀的愉悅，有足以承擔起責任的驕傲，有回憶起曾經遭受的否定，有離別的感傷，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aTAacdbU4

卻沒有任何一人，

對於哈姆魯塞的沒落而哀愁。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zEHlMX7sr

「除了你們，以前也有外地人來過這裡，沒待上兩天就走了。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59gQxuEXp

他們也說他們是記者，想要來採訪榕樹森林的事情，瑪庫族長當時和他們說天氣不好無法帶他們上山，那群外地人抬頭看看天空，不屑地說豔陽高照，也沒有颱風預報，怎麼可能天氣不好。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VQTTm97gi

一口一口粗俗的都市話，指著瑪庫族長批評他只是不想讓外地人進那片歷史悠久的榕樹森林，罵罵咧咧地開了車就離開，任誰看他們都不是記者，只是一群偷伐木的商人，他們就只是看利益在哪裡，誰先去過榕樹森林誰就有聲望，誰就賺得多。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gwZUtqImW

妳說，妳會不會也就是跟那群都市人一樣，為了錢而來的外地人？」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eo2IQeQQv

採訪結束的時候，玫雅依然坐在椅子上，探究的雙眼瞧著我，展露出她滿懷對外地人的不信任。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xvrh5NUcn

我佇立在原地，回想起玫雅白天在食堂回答同伴的話。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7FzakFQEV

余遙的本心不是以利益角度來看待這一次的紀錄取材，但她不能給予玫雅一個肯定的回覆，她無法說，原住民專欄節目的成立，選定哈姆魯塞作為紀錄片拍攝對象，沒有考量任何金錢的問題。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lxvRaABVn

「我無法很肯定地說我們每個人是否以金錢、名聲那些利益角度來到這裡。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tzvshBI2m

但至少我從一開始就想好了，我是來傳達哈姆魯塞的故事、族人的心聲給外界，我並不打算、也不曾想過我是為薪水、工作升遷才來了解哈姆魯塞的一切。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axYYIi9Pl

我以我自己，余遙，誠心地理解這裡。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eH392o2Fs

我也會盡自己的努力，去除掉自己的偏見和慎重客觀地評論，完好地蒐集每一位族人的故事、哈姆的文化、歷史。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8LMlUZ6p0

也請玫雅妳，和妳的朋友們，認真地檢視我們採訪團是否有做出偏頗評論。」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SjPFl8n4l

余遙思慮幾秒，而後回答。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jJgjMOXf3

「斯魯巴庫咧，哈姆。」玫雅只是表現出無所謂地一笑，站起身朝余遙說了這麼一句話。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aw0keFwLh

「什麼⋯？」余遙面對突然這麼一句族語，一頭霧水地反問玫雅。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aZR0uKLay

「我們的語言，好好學吧。」玫雅沒多解釋，轉身擺擺手，沒入黑夜裡。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rrazMV1tt

是啊，我也得趕緊學會哈姆魯塞語才行。

余遙無奈地笑了笑。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xw7f7r5yq

—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oEMz3kcEm

‘‘ 我們有過衝突、爭執、打鬥，

滴過淚、流過鮮血、飢餓過、跌倒過，

即使這樣，我們依然握緊雙手，

拿起石子，扛起重擔，緊抱我們的孩子，

重新建造我們的家園，

在這裡，年幼的孩子們快樂奔跑著，

健壯的男人們穿梭在林裡打獵，婦女齊哼著歌，編織起一絲一絲溫暖，

因為我們不曾忘記、不曾放棄，

不曾背棄祖靈、不曾走入歧途，

因為我們記得我們是哈姆魯塞人，

未遺忘我們的家園在這裡，在哈姆，

我們是哈姆魯塞人，我愛我的家，

我愛我的語言、我的族人，

我愛，哈姆—！ ’’

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LyTJQksju

ns18.218.246.75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