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城進行曲 - 第四十八章久違的通話

一

當天稍晚，香城中學的董事局發出緊急通告，對今天下午辯論會上發生的衝擊事件表示強烈譴責，指責學生為革命分子，妄圖破壞香城中學的名聲。

當潘燦鴻看見宿舍告示牌張貼此通告時，他恨不得馬上把這鬼玩意給撕下來。

「難得他那麼憤怒，好些年沒見過了。」

李南川跟張莎莉說。

「其實我一直都有個問題想要問你們倆，不過一直也沒有機會問，」張莎莉神色凝重地問，「為甚麼那些官員總愛把這些抗議行動與共產黨扯上關係？」

見過鬼怕黑囉。李南川拍拍她的肩膀，著她到後樓梯繼續討論。

「你知道三十年前的士司機抗議事件嗎？」她問。

「知道呀，歷史課有教，那件事之後帝國的軍隊撤離香城嘛。」張莎莉自然地回答。

「那之後呢？為什麼帝國的軍隊撤離後大國沒有順勢接管香城？」

李南川順勢追問，張莎莉說那就觸及她的知識盲區了。

「唔，其實他們有向當時的香城的官員提出接收這兒的……不過因為香城的臨時領導層請求帝國暫緩撤軍才作罷的。」

當時的領導直言，聞洋人的屁最多就是一年半載，可被大國接管就真的完了。

「也許你們現在可以嘴硬不統一，可是過幾年事情就不如你們所願了。」當時大國的使者說，「不要把我們當作井底之蛙不知道你們的人在做甚麼。」

雖然市長當時沒有表示，不過會議甫完結他就馬上責成交通和安全部看緊那些的士司機，和其他有組織的工人群體，不要讓他們再搞什麼行動，把任何可能的反抗企圖都扼殺在搖籃裏。

他提防那些大叔，甚於對面海手持步槍的大國衛兵。

潘燦鴻的父親潘加里提及這件事時這樣說。

這件事發生的時間潘加里跟現在的潘燦鴻一樣大。

「啊……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香城的居民代表跟帝國討論出一個好條件才讓後者同意撤軍呢。」

張莎莉說，李南川暗笑，這他媽是什麼狗屁。

他們就是一群機會主義者，那邊有甜頭就投往那邊去。哪邊得勢投靠那邊。

香城的政治人一旦玩得熟練，要麼成為狡猾的政棍，要麼對一切心淡。

她想，這地方的官場比任何職業都要現實。

「妳有興趣的話我可以講更多，要聽嗎？」

李南川說，張莎莉吞了吞口水後示意她繼續。

「那我繼續了……」她不忿地說，「其實，那些所謂的「居民代表」是到了勝負已定，帝國的軍隊開始撤離的階段才出面談判，而這距離事件爆發已經過了大半年，游擊隊已經幾乎控制全部四個主城區才出來說可以談的，在這之前他們甚至對衛兵的鎮壓拍手叫好……一群混帳！」

當時帝國在地球的另一端的戰鬥失利，因此他們抽調了香城的軍隊馳援，考慮到帝國當時在遠東已經只剩香城這一個孤獨的要塞，所以以馳援戰場為由，把軍力撤出。

而為免新興的大國漁人得利，在撤軍前扶植了本地的政治家，和平交接政權以免他們乘機染指香城島。大國當時顧慮國際形象，只是跟新政府放了一些狠話，沒有出兵把香城攻下來。

這就是香城能夠獨立的真實原因。

李南川竟然會像潘燦鴻般憤慨，這種情況真的很少見。張莎莉心想。

雖然她自己的內心也對這種現實的發展感覺很鬱悶，也許自己對這種事看習慣了，反應沒那麼強烈。

當我知道這些細節時，我突然覺得自己是有罪之人。

李南川捶打牆壁時無力地說，這種事課堂上從來不會提。

正當張莎莉想問為甚麼會對這件事覺得有罪疚感的時候，她突然靈機一觸，打消了這個念頭。

從她的背景已經略知一二。

「吶，張莎莉，」李南川平伏情緒後認真地問，「妳覺得罪惡的血液在身體流動著是不是一種罪？需要贖罪嗎？」

誰在乎呢。張莎莉視線別開，看著窗外明月高掛。

二

回到宿舍後，劉山竹的心情仍然未平復。

他嘆了一口又一口氣，心想這些年潘燦鴻到底經歷了甚麼，從一個勇敢且為正義執言的人，變成一個充滿算計，不輕易抛頭露面的小政棍。

也許是去年白羊半島的抗爭失敗收場使他感覺心灰意冷吧，認為即使勢頭多好的起義終究難敵國家機器。

要是真是這樣，那我就繼承他的衣缽--

劉山竹曾經有過這樣的念頭。

可是，這是別校的事，自己能做些甚麼呢？

他想了又想，終究想不到方法。雖說潘燦鴻沒有當面提出要求協助，可是從他困擾的樣子來看，這事並不簡單。

就在他煩惱的時候，電話的鈴聲響起了。

他看了眼手機的來電顯示，是潘燦鴻發來的。

他在信息中憤慨地說，那群管理層跟土匪一樣無賴，這群衣冠禽獸搞教育完全是笑話。

劉山竹噗嗤一笑，看來潘燦鴻只是在外人面前扮大人做出很理性的樣子，他那顆赤子之心依然不變。

「我能做點什麼幫你嗎？」

劉山竹很自然地問。不知為何，這一刻他決定不再袖手旁觀，要介入這件事。

「我也不知道呢……也許你能聽我們抱怨已經很足夠。」

潘燦鴻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三

剛才的討論結束後，張莎莉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消化剛剛接收的資訊。

陳如麗老早就睡覺了，可張莎莉完全睡不著。

她百無聊賴地玩電話，在看通訊錄的時候見到一個久久不見的名字。

劉山竹。這個人打從畢業就沒有再見了。

她想，原來自己有記下劉山竹的電話號碼啊。雖然她不知道當年為什麼會記下他的電話，不過這個時候正合適。

張莎莉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氣按下通話鍵。

「劉山竹，好久不見了，你還記得我嗎……」接通電話後，張莎莉有點慌張地說。

「唔。是什麼風把妳吹來的？」

劉山竹問道，張莎莉有點不好意思說，因為她睡不著覺，所以想找他聊天。

劉山竹噗哧一笑，說這些年過去連張莎莉也改變了，他說，以前的她寧願多看一會書也不會聊天。

「這是小學時的事了吧……而且我要聲明一件事，我不是沒有跟別人聊天的喔，我有時會找葉錦雯……」

不知為何，張莎莉提到這個名字時有點奇怪的感覺。

她說到一半就把話嚥下去了，劉山竹雖然覺得奇怪但沒有深究下去。

他問，沒有他當對手後張莎莉有沒有偷懶。

張莎莉很自然地說，當然沒有這種事，自己可是很主動溫習唸書的。

她說，即使劉山竹不在她也不會偷懶。

「好好好，整個香中你最聰明勤奮，」他問，「如此聰明勤奮的妳有什麼煩惱得半夜找我訴苦？」

「不是訴苦，只是有事想商量而已……」張莎莉認真地說，「今天的辯論比賽你也在場的吧。」

劉山竹收起臉上的嬉皮笑臉。

看來大家是在同一條頻道，那討論起來可以更直接了。他心想。

他沉默半刻，準備迎接思想衝擊。

「你們學校的事我也有所耳聞，」他說，「你們打算下一步如何行事？還是就這樣罷了？」

「哎，學校出聲明譴責抗議的學生了。」張莎莉無奈地說，「真是一群驚弓之鳥。不過比起這件事，有件事我真的很難釋懷，所以想聽一下你的意見。」

然後，她把李南川剛剛告訴她的事一字不差地全告訴劉山竹。

在他們的談話中，劉山竹突然理解陳南詩為什麼如此痛恨南城區的政要權貴了。

這不僅僅是地理位置的考慮，更有報復的成分。

當時的游擊隊是在新興的北城區平原崛起，最後的據點也是那邊。

當地居民對游擊隊給了很大的協助--政府這樣想。

因此，那邊的發展並不完善，居民無法自給自足，得每天坐兩小時車到其他區上班，車費高得嚇死人。

他經常聽陳南詩抱怨那邊來回其他區的交通費跟一頓午餐差不多。

「喂，你有在聽嗎？」劉山竹在理解一切的脈絡時，張莎莉把他暫時拉回來，「我說呀，該怎麼安撫李南川啊？」

劉山竹有點回不過神，隨口回了句順其自然。

「那算甚麼啊......」張莎莉不滿地說。

他回過神後就解釋釋懷與否只能靠她本人，旁人無法插手。

「這種自己給自己的心結其他人插不到手的啦......不過多虧妳的資訊，有一件困擾我很久的事終於得到了答案，謝謝你們了。」

張莎莉對劉山竹的回應有點好奇，心想究竟是怎麼樣的事才會使他感到困擾。

小學時期從沒有見過他會對甚麼考試測驗表現難色。

她突然對這個認識多年的前對手有點好奇了。

好奇歸好奇，睡魔襲來她也支撐不了太久，於是她就匆忙掛線準備睡覺了。

順其自然......嗎？她就寢前想著劉山竹的話，到底有著甚麼意思。

三

這天晚上沒有下雨，宿舍前方的海洋倒映著新月，十分漂亮。

在這充滿詩情畫意的晚上，各人的內心卻十分沉重壓抑，無心欣賞美景。漂亮的景色彷彿戰爭前夕的一剎平靜，教人不安而焦慮。

這個晚上，每一秒都很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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