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一樣的怪物 - 4 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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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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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天杉林之間，米白色的莊園燈火通明。

三層樓的莊園正面是整排雕花的窗櫺，裡頭映著來來去去的人影，洋溢著熱鬧的氣氛。一樓正門大大地敞開，輕快的鋼琴曲從屋內飄進幽暗的夜，被風吹上有著白色圍欄的陽台。

陽台邊，V抬起頭，天上掛著一輪明月。

十一年了，他終於再次回到這裡──他每個噩夢的起點。

他原以為一旦踏上這塊故土，就會牽起所有鬼魂從地下奮起朝他無情地爬抓。可沒有──還沒有。並且，除了月亮，這個地方無論地景、風景都和他腦海裡幾乎消失的記憶很不一樣，也和敘丹很不一樣。像是這樣的夜晚，喧囂的人聲都褪成了背景，僅剩下冬風吹動樹葉的颯颯聲響，彷彿在偷偷地向黑夜遞送著什麼⋯⋯

逼——逼逼——

正想著時，「Daimon」聯繫用的通訊器就閃起紅燈。

V瞥了眼。

「為什麼不告而別？你是去執行什麼任務？」

離開敘丹之前，V只告訴Fox自己要出任務就走了，沒有通知其他人。

他當然有點自責，但是更不想遭受其他人無論任何原因的探問──就像此刻這般。對他來說，這就是他自己的事。

V默默關閉了通訊器，把心思專注回任務上。

「先臥底，再殺他。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就好？其實過去幾年有無數殺手嘗試過要殺他，但全都失敗，所以必須非常謹慎，一切都要聽從我的指令。」

「回去臥底，接近他，同時收集何家的情報，幫助我們判斷刺殺的時機跟方式。等行動安排得差不多之後，我就會讓其他人過去跟你會合，再一起執行。」

「絕對不能把他想成只是一般的黑幫領袖，那會害你喪命；也不允許擅自行動，只有一個狀況下可以，就是當你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殺掉他的時候；記住，是『絕對的把握』。委託人給我們半年時間，從你接觸他就開始起算。」

出發之前，首領的交代句句印在V的腦海，而今天就是即將起算的那一天。

「冬予，終於找到你了！」

忽然，一個成熟的男聲傳來，

V隨聲看去，就見他臥底身分的父親──寶石世家「紀家」的現任當家，紀成雄正朝他走來。

V立刻束起心思，問候：「爸。」

紀成雄回看喧嘩的屋內一眼，說：「人都來得差不多了，我再去找一下你哥，等等你進來，我帶你們一起去向其他家族問候問候。」

「好，我等等就去。」V說。

紀成雄拍拍V的肩膀，沒再多說就走回屋內。

V望著紀成雄的背影，深吸口氣。

要上工了，他已經不是當年火海裡掙扎逃生的少年，也不是地下犯罪組織的頂級殺手，而是：

紀冬予，二十六歲，紀家一年前自海外收養的小兒子。

同樣經營寶石生意，紀家與「Daimon」是多年深交。

幾代以前，紀家以原石交易起家，卻無奈一直屈於秦家之後。直到十一年前，秦家被滅，市場出現巨大空缺，紀家便趁此機會，聯手「Daimon」搶下寶石市場，取代了秦家寶石世家之首的位子。

紀家的寶石生意從此一路順遂，因此，可以說是為了答謝「Daimon」一直以來的恩情，紀成雄答應讓V進入紀家，作為領養的小兒子暗中執行任務。

陽台上，紀冬予抿抿嘴，調整衣領及袖子，微微露出身上的火痕便往屋內走去，邊走邊尋找他的目標──很快就映入眼簾。

一頭及腰的黑髮束成長辮，透青的白肌襯著血色紅唇，下巴尖削，鼻挺眉深，兩只黑瞳散發如獅般的狩獵目光；上身是繡了銀絲的深綠色三件式西裝、黑色襯衫、緞面領帶，從頭到腳散發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傲慢氣息──

何家第三代當家，何霂言，攤著雙臂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四周圍滿了賓客及保鏢。

紀冬予靜靜看著，默默嚥下一口口水，壓下心底猝然驟升的不安。

他當然準備好了。

只不過，眼前的男人跟他父親實在太像了……即使紀冬予只真正面對過何兆正那麼一次、並且還頻頻阻止自己再次回想起來，依然能從那股氛圍感受出這兩人血脈相承的氣息。

他按捺著胸口翻騰，判讀何霂言及周邊人們的唇語。

「何少，最近在忙什麼？」臉臉油膩的男子問。

「什麼都忙。」何少沒看男子便答。

「聽說南邊的生意不錯，您有興趣嗎？」

「酒！酒呢？」一旁的小弟喊問。

「馬上來。」服務生快嘴回應。

「什麼都來啊，多來點！」小弟催促。

「南邊是小生意，給別人去做吧。」何少擺了擺手說。

「這樣啊，好……」油膩男退縮了道。

「許董，您在說什麼呢？何家哪時缺過生意了？」一名長髮美女擠身入座，朝何霂言說：「獨缺樂子，是吧？」

「樂子……是啊，是。」油膩男一臉不理解，仍急聲應和。

「乾杯！！！」

忽然，一旁的小弟拔高了聲音喊道。

轉眼之間，矮几上已上滿酒水，人們紛紛舉杯，一瓶瓶烈酒紅酒交互傳遞，又灑又灌，彷彿酒只是水，趴數或價格都不成問題，這奢華的一晚當要盡興。

何霂言跟著大夥暢快地笑，一手撫弄女子烏黑的披肩長髮，一手則落在另一側體格姣好的年輕男子腿上，摸得甚是大方。女子神色純熟靦腆，男子則樂得一臉臊，一副因為得到獅王寵愛而飄飄然之情，看得紀冬予心生一股排斥的不適。

這時，外頭一陣吆喝，幾名何家弟兄推著一位模樣頹圮的男子進來，說：「何少，人抓來了！」

弟兄們吵吵鬧鬧地來到桌邊，其中一人將男子一踢，跪到何霂言跟前，再拉起男子的髮，讓他正臉一仰。霎時，男子一臉青紫色的瘀痕將周圍本在狂歡的人們嚇住，紛紛驚道：

「他是誰啊？」「這是怎麼了？」

「跟蔡家勾搭的內鬼！」後頭的弟兄嚷道。

人群中間，何霂言揚起一雙炯炯黑瞳，移開了原本搭在女子及男子身上的手，傾身靠向內鬼說：

「哦，就是你啊？」

「呸！」內鬼猛地朝何霂言啐一口。登時，四周保鏢及弟兄們全都圍了上來，個個目露凶光。

何霂言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擦了擦臉說：「很有骨氣嘛，我喜歡。要不認錯受罰，回來我何家？」

「呸！你這個瘋子！是你派我去臥底，現在又反過來抓我！」內鬼吼道。

場景後頭，正默默走往前的紀冬予被「臥底」二字抓住了注意，更加聚起心神。

何霂言邊盯著內鬼邊蹙起了眉頭，一秒後突然爆出笑聲，說：「對喔，是有這麼一回事！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保鏢及弟兄們茫然怔住，左右交換不解的眼神。

何霂言笑著拍起手來，「對對對，是我派你去的。哎呀，我怎麼給忘了呢？臥底，辛苦你了。」

內鬼獲救似地鬆口大氣，頹然坐到地上，換成剛才帶內鬼進來的弟兄們後頸襲上了冷汗。然而，餘悸未涼，何霂言就又神色一轉，捏起內鬼下巴說：

「不過……前幾天在萬海的行動，你回報錯誤訊息，害死了兩名弟兄，這筆賬還是得算一算的。」

「萬海？不，那是……我、被人、陷害。」內鬼說。

何霂言微微抿起唇，不相信的模樣。

「真的……我、我沒騙你……」內鬼抖聲道。

何霂言點點頭，理解似了，眼神與語調瞬間放鬆下來，片刻道：「可是，自己的愚蠢，要自己負責的啊。」

內鬼小眼眨眨，一會兒才意識不妙，驚恐大喊：「饒命，何少，饒命啊！」

何霂言搖搖頭，舉起手招了招。一旁的弟兄見了馬上拿來一只皮箱，放在腿上攤開。

皮箱裡全是刀具，各種刀型、大小、尺寸玲瑯滿目，在此刻這個狀況下看得人寒毛直豎。

何霂言不顧內鬼求饒，捏著他下巴左右擺弄道：「你臉上這青青紫紫還挺好看的，但就是……跟眼睛不太搭，是吧？」

他說著看向周圍的人。

「是……是啊。」「不搭、不搭。」

周圍的人諾諾應和。

「大家都同意呢，既然這樣，」何霂言說著轉向皮箱，挑出一把短刀對內鬼說：「哪隻眼睛，你自己選吧。」

「不……饒命、饒命啊！」內鬼嚇得直嚷，「何少，饒命！」

聽到內鬼的淒厲叫喊，本只專注在何霂言身上的紀冬予頓感胸口一沉。

太像了……簡直和十一年前一模一樣——

何兆正擰著他焦爛的皮膚，無論他怎麼求饒都不肯住手，就像此刻的何霂言也不會住手一樣。

紀冬予非常明白，他們就是想聽既懦弱又絕望、毫無勝算的垂死動物的掙扎，想看生命的最後一個吐息浪費在對自己不可能成真的哀求上，然後再如擰死螻蟻那般為他們宣判死亡。既可怕、可恨又可惡……紀冬予為內鬼注定要迎接的未來感到憤慨。

眾人之前，何霂言舉起了短刀，一刀一刀朝著內鬼雙眼輪流數道：「數，到，哪，隻，就，挖，另，一……」

無情的刀尖隨著一字字就要落下，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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