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利略> - 12--水鏡

湯川學x內海薰

※12--水鏡

哪，老師，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你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傻瓜，老師……

是因為想回到你身邊唷。

因為，

我比你想的更愛你。

※

寂靜的房間裡，充斥著電視吵雜的聲響。

但就是，沒有人聲。

明明電視裡笑著說著哭著，充滿了人世情愁，但是冰冷螢幕外的房間，卻安靜的比劇中人更像是機器。

而內海就在正中央坐著。

她看著她的手，想起墓地小草撫過她掌心的感覺。

想起了那天。

記起所有的那天，成為孤兒的那天，第一次去爸媽墓前的那天，看見老師崩潰前一瞬間的那天……

那天，真的是，記憶量比她醒來這一年多出了好幾倍呢……

她翻著一旁的日記，看著過去一年來的生活，勾起嘴角笑了。

只寫了幾點起床、吃了什麼、天氣好不好，工作很無奈這類無聊的瑣事呀。

她在過這種生活的同時，老師卻是比死還不如的活著……

「嘔！」一陣反胃感湧上，內海快速地衝進廁所，乾嘔不已。

已經很習慣這種反胃感了……

好想老師，好想跟他撒嬌，好想跟他哭訴……看著鏡子裡的面孔，內海一驚，立刻用冷水潑了潑自己臉。

不能是這種表情。

這種任誰一看就知道她恢復記憶的表情：脆弱的，痛楚的，還有……愛戀著某人的，女人的表情。

不要這麼不要臉，內海薰！再怎麼難受都要忍。

又是一陣酸楚從胃湧上，她繼續乾嘔吐水，吐到膽汁幾乎都要出來的程度。

幾乎是每天必經的行程。

一小時後，她虛軟無力地攤坐在廁所地板，狼狽不已，虛脫到幾乎下一秒就能昏厥。

她連痛苦都已經說不出來了……

但是不行。

她不能就這麼昏過去，內海用力握緊拳頭，讓手心的刺痛稍稍喚回意識。

她張開手，看著自己的掌心。

……龐大的內疚跟罪惡感快要讓她負荷不住了。

內海閉上眼。

但是，

她不要去找老師。

不要。

這麼痛苦的自己，她想要細細體會，她想要知道，這段時間的老師是怎麼過的，所以，她也要用同樣的方法對自己才行。

在某方面，我們很像喔，老師。

一天一天，

內海的罪惡感逐漸加重，痛苦也漸漸淹沒她的呼吸，及雙眼。

但是，

身體裡對湯川的回憶，眷戀地呼喊著想回他身邊。

日漸加劇拉扯的情感，極端矛盾的心情……

漸漸，

找到了出口。

一個，讓湯川後悔莫及的方式。

※

湯川看著天空，澄澈的像面鏡子。

但是已經照不出自己灰暗的影子。

他往前走著，想起薰那天倒在墓前的景象……心臟就像漲到要裂開了一樣，簡直，是地獄。

他最愛的人、他用生命去守護的人，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恢復記憶……在親眼看見當初的現場後，在前往自己父母墓的的途中，在電話答錄機留言的時候……居然都沒有他在身邊。

她竟然是一個人面對這一切，在他所思考的千百種方法中，薰選擇了一個他認為最殘忍的情況下記起了過去，也讓他這一年多的努力全白費了。

如果是這樣，那他寧願在開始就告訴她一切，然後崩潰也好，哭喊也好，至少，他會在薰旁邊。

而不是這麼無能為力。

那瞬間，就將過去的他像丟垃圾一樣，揉成一團丟掉了。

進到辦公室，他微微點頭向旁人示意。

推開門，習慣的坐到沙發上，脫下外套。

但是上天也許聽見他的不平跟心疼，所以，在薰醒來後又收回她的記憶嗎？

陌生的眼神，客氣的語調……心疼她的記憶，但其實有如釋重擔的感覺，終於，記起他了嗎？

他會陪著薰的，即便是陪她瘋狂也好。

他已經不想再一個人了。

但她轉向草薙的舉動，讓他這短短幾秒的願望又變成了奢想，還是選擇忘記他呢……薰。

但是開心她的遺忘，卻也痛苦自己被遺忘。

不管薰恢復記憶與否，對他都是兩面刃。

沒有解答的問題啊……薰，果然是從一開始就讓他頭疼的人，呵呵。

湯川勾起微笑，低低笑出聲。

「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不要用哭的表情笑，噁心死了。」

草薙推門進來，厭惡的對那依舊到他辦公室報到的同事發難。

看著隨著他進門而熟練收起情緒的湯川開始靜靜待著就像尊沒生命的雕像一般，草薙又回想起當天在醫院幫他圓謊的感覺……簡直是，酷刑。

對著薰說謊，替她將湯川掩埋在空白處，將兇殺案抹殺掉……光是那次他就不知道忍得多辛苦才沒說出實情，而湯川，卻已經笑著這麼做一年多了。

而且是天天。

「我是湯川學，草薙的同學，初次見面。」那天湯川不久就又繞回病房，微笑。

「喔？初次見面！不好意思！我剛剛……」內海伸出手傻笑。

「沒關係。希望妳好好靜養，那我先走了。」鎮定地點頭後離開病房，草薙望著他背影發呆直到內海叫他。

看著他完美的收起情緒，他真的很想知道剛剛那個在他車上哭到哽咽的人去哪了？那個對他說草薙怎麼辦怎麼辦的男人去哪了？

「前輩，怎麼了嗎？」他後頭傳來內海不解的語氣。

他不想回頭。因為他知道在回頭的下一秒，就必須面對小薰的疑惑然後對她說明這男人跟她毫無關係。

這簡直，不是人的工作。

※

叩叩！

「前輩，我進來摟。」

「請進。」

看著辦公室裡的外人，內海微微一愣，但立刻就恢復平常樣子，湯川也立刻站起身，就像平常人打招呼一般客氣，而疏遠。

「早安。」

「早。」

「他是我大學同學，是物理教授喔，今天特地來幫我們忙。」

「我是湯川學，初次見面，你好。」

「你好，我是內海薰。」客氣而有禮的點頭，隨後立刻轉頭向草薙。

碰！笑著將一大疊的文件放到他辦公桌上。

「前輩，這些文件要麻煩你！」

「……這會不會太扯？」

「誰叫有人越積越多，今天之前請完成喔！那我就先出去了。」轉身瞬間，她有禮地微微向湯川示意。

在門闔上之後，草薙開口對那個自從薰昏倒後每天來得更頻繁的朋友說道：

「看吧！我說她精神很好，開朗無敵。」

「嗯。」而在確定人走遠後，湯川才默默開口：

「那就，太好了。」那他扼殺自己就有意義了。

「那就乾脆真的幫我一下忙吧？湯川教授？」某人媚眼一拋。

某人無視。

「在要我幫忙前，某人更應該注意一下自己的服裝儀容吧。」不屑。

草薙飛快地往自己的褲頭看去。

「喂，湯川我說過了前幾天……那是意外！」小草薙泣奔。

事情發生在前陣子：

一樣的場景，一樣的人物，一樣打招呼後。

接著……

叩叩。

「草薙前輩我送咖啡跟餅乾過來了，是小雪買的喔！」內海進來將托盤放到湯川前的桌面上。

「請用。」她甜笑。

「好的，謝謝。」湯川禮貌性地伸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然後，

他看見內海忽然愣住的表情。

「怎麼了嗎？」

「厄……草薙前輩……」內海尷尬地撇過頭。

「你拉鍊沒拉！！」她掩面大喊。

說完碰地關上門衝出去。

「咦？？！！！！」

草薙驚叫，低頭發現自己的黑色性感小褲褲正在向外界說哈摟。

「……草薙俊平，如果你不是我十多年好友，如果這不是警察局，如果你不是組長，我會毫不猶豫報警說你職場性騷擾。」

鏡片下毫無波動的眼睛靜靜地、如冰地看著草薙。

「我、知道了……」刑事組長吞口水。

※

當時他還以為內海想到了什麼，心悸了一下。

湯川走在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裡，他還是只在乎內海。

結果只是被那個暴露狂給嚇到。

對於草薙，他其實是感謝的。因為他，薰的案件才能不被新聞媒體報導，他花了多少心力壓下消息他不知道，但他想也知道這有多困難，畢竟越殘忍的案件才更有報導的價值，他點他還懂，而薰的案子殘酷的像是地獄。

在薰昏迷期間，有多少長官想強迫薰自辦離職就只為了不想負擔薰龐大的住院費用，也是因為他薰才能保有這份工作，甚至是醒來後，在這現實的世界，薰的記憶狀態根本就無法再做一般的工作，何況是刑警，他知道草薙運用了所有人脈跟勢力，甚至是押上自己的前途得罪了某些上層，就為了陪他演一齣戲，只因為這樣可能可以保護薰。

還有……包括讓他遇見了薰。

光是這點，就夠了。

他很感激他，真的，他對草薙這輩子永遠有虧欠，如果，如果拋開科學拋棄邏輯而真的有下輩子存在的話，他會還，因為這輩子除了內海薰這個人的一切，其他的他都不想管了，也無力去在乎了。

天色已經暗去。

湯川看了眼錶，7點18分。

薰吃飯了嗎？這附近的蛋包飯薰很喜歡吃呢，回憶起她大吃滿足的臉，他勾起笑容。

「啊！抱歉！」

後頭的人迎面撞上了他。

湯川轉身，發現後頭的人抱著一個電器行紙箱，紙箱外印著床頭音響，箱子大的幾乎蓋過那個人的視線。

這聲音……

紙箱旁那個人探出頭，認出了他：

「湯川先生？」內海驚訝，然後微笑。

※

「謝謝！放在這邊就好。」

內海急忙開門讓身後扛著音響的湯川進來，又立刻拿了室內拖鞋給他，隨即蹦蹦跳跳地往廚房邁進。

這麼輕易就讓一個陌生男人進屋來……

陌生男人？湯川會意到後笑了，自己居然只擔心這點。

不著痕跡的環顧了這個他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家，啊，薰的味道呢。

好懷念。

彷彿他們不曾分別，他全身的細胞都因此在呼喊著薰。

如同過去。

「湯川先生你吃過晚餐了嗎？」

「謝謝，吃過了。」推推眼鏡，他有禮的回答。

他說了謊，自己並沒有吃晚餐，因為他不想跟薰待在這裡太久。

這裡對他來說，太危險。

「真的嗎？附近有家蛋包飯很好吃，湯川先生下次可以去吃喔！」內海笑盈盈的提議，拿了杯子轉開水龍頭沖了沖。

一撇眼，湯川似乎看見了什麼，他全身一震，像被什麼可怕的畫面震的僵硬。

「你要喝什麼嗎？」

湯川沒有回話，又或者是說不出話。

這輩子，湯川學從沒這麼被震撼過，那麼不可置信，那麼痛過。

「那，果汁好嗎？還是咖啡？」

「……薰！」低啞的嗓音終於發出，在理解一切之後。

內海停下動作，看著放大音量、看著不應該喊出她名字的他……

然後，笑了。

拉下剛剛怕被水濺濕的袖口，她緩緩走向他，也喊出了湯川朝思暮想的稱謂：「……老師。」

※

「……為什麼？」湯川輕輕握住她的手腕，語氣顫抖的幾乎就要崩潰。

「因為呀……」內海笑著用另一手撫上他的臉，刻畫著他的面容。

「因為我想回老師身邊。」

「就這樣回去老師身邊，我做不到。」傷痕累累的眼瞳中是堅定的想法。

湯川加重手上的力道，不忍再看她的眼神，燦爛卻又顯得奇魅。

「哪，老師。」

「我們受的傷有一樣了嗎？」內海伸手輕擁住他，勾起嘴角。

湯川崩潰地抱住她。

「一樣，一樣了！薰……」

內海抱著他，像孩子一樣笑的好開心。

湯川這時才驚覺……

當時在警局她看見的不是草薙的褲子，而是他伸出手拿咖啡的手腕……

湯川的背上環著內海的小手，

手腕處，

同樣地，佈滿割痕。

我不能就這樣回老師身邊，但是，如果受過跟老師一樣的痛，承受過這常人無法想像的內疚……

也許這樣，

她就有理由回他身邊。

因為她實在太愛他了，所以即便是這種自私的手段，她也想消抹自己的罪惡感，消去對父母和對他的罪惡感，讓自己有藉口能允許自己回他身邊。

就算手段再骯髒，她也想回他身邊。

內海笑了，笑得好單純好開心，但是抱著她的湯川卻哭了。

太好了。

終於一樣了，老師。

※

「湯川？」急忙來到醫院的草薙推門進入病房。

看著病床上的內海，掛著笑容平穩的睡著，而湯川就這麼牽著她的手坐在她身邊。

「……薰怎麼了？」他放低音量走到他身旁問：「你剛在電話中說她想起來了是真的嗎？」

「嗯，她想起來了。薰她在墓地那天之後……就全部記起來了。」

「那她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對吧？」草薙看著似乎知道了什麼又已經接受的湯川問著，因為他不可能用這種冷靜的態度去看待薰恢復記憶。

「草薙，我好像做錯了……」牽著她的手，湯川深深地凝視著睡著的內海，眼神有太多太重的不捨跟悔恨。

湯川想起那時就這麼在他懷中昏過去的內海，臉上像是終於如願以償的孩子般滿足的表情。

「到底什麼……」話嘎然而止。

草薙瞠大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但不是因為看見湯川手腕上的舊割痕。

……而是內海的手腕。

湯川握住的，她的手腕，一樣，有著密密麻麻的割痕。

他忽然覺得空氣被抽光了一樣，看著眼前的畫面：他最摯愛的兩個朋友，兩隻同樣自殘的手腕，緊緊握著。

做出一樣的事的兩個人，就這麼彷彿只有彼此的活著。

「薰說，一樣了。她笑著說太好了，你知道我當下的心情嗎？」割下去有多痛他最清楚，他撫著同樣因傷痕而不平整的肌膚，慢慢地，仔細地，像在撫摸什麼寶貝一樣小心翼翼。

太過巨大的衝擊逼得草薙說不出話，他握拳。

「薰她，變了。」她的價值觀也因他而扭曲了嗎？明明是希望她能笑，才決定什麼都不說，一輩子就當薰的影子，但是今天她笑了，卻不是以前的她了。

為了愛他，薰親自將自己的性格徹底扭轉了……是嗎，還真的是，跟他一樣呢……湯川勾起微笑，摸摸她的睡臉。

草薙看著他久違的笑容，笑不出來，如果這樣都還稱得上是笑容的話他寧願他一輩子都不要笑。

「湯川，夠了。」他開口。

「……我拜託你們，湯川！」草薙低著頭，爆出哽咽。

「放過你們彼此吧……」這一切從頭到尾就看在眼底的他，有太多次都幾乎要被淹沒了。

「是我做錯了，草薙。」湯川沈沈的回答。

「薰不應該受這種痛苦的。」他親親她的手腕。

「但是，我一方面後悔自己沒能阻止……」

「不要說了湯川！」草薙吼著，但他卻不打算停止。

「一方面，居然因為薰的選擇而感到一絲絲的快樂……」幽暗的痛苦中夾雜著喜悅，在知道薰的想法後，他居然感到開心。

對薰重視自己這件事，對她寧願扭曲自己也要回他身邊這件事，他都感到開心不已。

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讓薰受傷，薰的自殘就像荊棘一樣緊緊勒著他的心，陷入皮膚滲出了血，卻又因此開出了花。

他一邊痛苦卻又享受著開心，像瘋子一般。

薰說對了，

他們，一樣了。

一樣深，一樣濁黑。

他們就像是鏡子，

水面上水面下都映著自己。

為了更接近彼此，只好沈到水裡。

然後，沈淪與窒息。

一樣了唷，

薰。

**********************

下回完結~~~~終於!!!泣

小花伽利略長篇更完之後這邊就不再更新了

會搬去目前整理中的部落格~~

到時候再公告喔

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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