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的蝸殼 - #38 最後的蜂鳴 (1)

　　疲憊的禮拜六、不安的禮拜日都過去了，來到禮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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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趴在課桌上，在珍妮絲的《Kozmic Blues》醒來。哀愁沒有拭去，反倒像被澆了一頭波本。取下耳機後，距離放學的鐘聲響起還有十分鐘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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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禮拜六做了「那件事」。直到現在，我都一直處於心神不寧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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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上禮拜與荷歌在天台的談話後，我馬上將計畫說給眼前埋頭吃便當的女孩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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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優知德尼遮央捉的理由？」（「她有值得你這樣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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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鳴嘴裡塞滿涼拌蓮藕，臉頰鼓鼓地拿著筷子指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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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跟妳說過吧。她……的貝斯曾經拯救過我——嘴巴裡的東西吞下去再說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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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剛買的罐裝茶遞給甄鳴。她接下後，喝了一口對我說道：「你除了會被發現身分，還會被華音煽動風向，讓大家更討厭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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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鳴重重把寶特瓶扣在桌上，瓶身的水珠一口氣滑落。我嘆氣，將視線轉向窗外，結果被突然吹進室內的冷風打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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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像是捉弄人般，一直撥亂我的髮絲。我煩躁地抱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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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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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怎麼辦。你還是得每天中午跟我吃飯，到時候就聽聽你在班上怎麼被欺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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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鳴又把菜放進嘴裡，然後一臉幸福地扶著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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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她的不屑一顧，我感到無言。但……這也沒辦法。如果出現這種把自己放入兩難境地的人，我也懶得理會。原因還是出自本人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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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好啦。至少這段即將變垃圾的校園生活，還有能炫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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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我這麼說，甄鳴挑起一邊的眉毛，用「什麼意思？」的眼神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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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後我就跟子孫說——雖然我在班上被欺負，但每天還是能跟超——級美少女一起吃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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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擺出自嘲的笑容，甄鳴則瞥了我一眼，無奈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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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還有心情講這種調戲我的話，代表你的心態很輕鬆嘛。而且，你憑什麼認為有女性願意幫你傳宗接代。就算有，也是撞到腦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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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剛才吃的是鯛魚漢堡排，不是炸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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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有需要這樣？妳不懂我這苦中作樂的心情啦——！當時，我只敢在心中這樣吶喊，因為怕會被更惡毒的話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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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學鐘聲響起，將我從上週的記憶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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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事情並沒有照我那糟糕的預想發展。原以為當天夜晚，我身為蝸殼這件事就會在網路上被華音拆穿。接著，我在學校會被她用更明顯的手段報復週六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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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一切都沒發生。連偶爾從那群小團體傳來的惡意視線也一併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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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變回透明人我應該要開心的。然而，總有種輕微的恐懼在身體裡發酵。大概是因為這「happy ending」來得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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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是那種——想要的東西價格太便宜，反而會不敢下手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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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這就是我心神不寧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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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或許等會就能揭曉一切。因為昨晚荷歌傳給我的LINE訊息，上頭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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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放學能到上次的天台嗎？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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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不知道被她折騰多久，只知道走出DIAMONDS，天空又是一片灰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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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之間沒有多說什麼。因為從「蜂火」的狀態解除後，荷歌便一直紅著臉，不斷向我道歉她剛才的態度與說話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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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在分別時，她說自己不只心情需要整理，還有很多方面也得釐清——其中，也包含希望華音能真正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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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這些都收拾妥當之後，她會再來和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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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座位起身，正好與荷歌對上眼。她在看見我的動作後，也慌忙揹上書包，但隨即被其他同學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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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關於校慶——」、「上次跟妳說的那件事……」、「——荷歌也覺得很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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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起彼落的話語淹沒一臉為難的荷歌，是一如往常的風景。看來王子大人還有得忙，我先到社團大樓等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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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踩著緩慢的步伐走出教室。快要關上門的那刻，華音那柔軟的聲音剛好透過門縫傳進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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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這些事我們自己討論吧～荷歌待會有事，先讓她離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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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一開口，深怕遺漏玉音的僕從們便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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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教室門徹底關上，裡頭的聲音變得扁平，但我多少能聽見荷歌對他人過意不去的說詞，與不斷向她表示「沒關係！」、「是我們總是麻煩妳！」之類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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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靠在門邊，將目光毫無意義地在手機與熙攘的走廊來回。過沒多久，從教室走出的荷歌看見我後，驚訝地睜大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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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沒想到春響竟然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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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走的話會被妳抱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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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知道也不用說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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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無奈地拍打我的後背。我像是要躲避她的攻擊般，往前邁出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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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我就打算先去社團大樓，但華音替荷歌解圍的一番話，讓我留步於此。既然知道荷歌和我有話要說，代表她們之間溝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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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向從旁跟上的荷歌，她靦腆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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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放學後的走廊上，學生如川流般不斷往返。光走在顯眼的她身邊，就讓我耗費一堆精神，所以我沒有對她拋出心中的疑問。而且大多時候，她都在和其他學生互相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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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社團大樓，踏上最後一道階梯，那扇厚重的門已在眼前。荷歌用鑰匙開鎖，我和她一同將門向外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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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的放學時間，天空泛著金黃。柔和的陽光斜斜灑下，把這世界的影子當麥芽糖拉長。天台的氛圍變得天真，連撫過皮膚的冷風都顯得調皮可愛。理應是童話般的畫面，卻在黃昏獨有的魔力下，成為末日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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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景色讓我矛盾地感到安心，卻又隱約覺得不安。不過，荷歌似乎沒想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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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率先踏入這風景，像個跳格子的小孩經過一排排盆栽，奔向長椅。看著那無所畏懼的背影，我放鬆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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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門關上後，我在漸漸遠去的喧囂中，走到她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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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後妳們談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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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朝荷歌丟出簡略的問題，但她還是能領悟我的意思，不停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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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向小音坦白了……坦白我是蜂火、坦白我以前的事情。以及，對音樂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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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柔和的目光飄向前方，看著那朵我仍然不知道名字的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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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她有……怎麼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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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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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面向我的荷歌帶著苦笑。那個「超生氣」的背後原因，肯定也有我吧。我忍不住縮起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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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音說，我竟然因為這種無聊的原因瞞她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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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收起她修長的雙腿，在長椅上呈抱膝的姿勢。她將臉埋進膝蓋說道：「『我對音樂的確沒像妳那麼認真。但妳這種私自的顧慮很傷我的自尊心，所以之後有話就直接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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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她的雙膝間傳來淡化的強硬句子後，又補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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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點是這一切，我還得透過其他人才知道。』——以上，小音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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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起頭的荷歌瞇起眼珠，表情像在和我分享可愛的笑話，但我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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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華音的角度來看，她本來只是想和朋友享受校慶的舞台，為青春的頁面再添上一筆。只是沒想到會有我這種「其他人」出現，讓她留下難堪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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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我只是看不慣喜歡的音樂人降低水準，只為附和他人。但把這種理由說出來，常人也很難理解。甚至會覺得是我小題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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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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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歉的話語，不知何時從我的嘴裡飄出，細微得連我自己都不確定是說了出口，或是心裡的聲音。但明顯聽見的荷歌立刻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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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說抱歉的應該是我，不管是對小音——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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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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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時候……是春響代替我將傷人的話說出口。在我會說出不可挽回的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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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垂下眼簾一會後，微微勾起脆弱的嘴角，繼續說道：「簡直像故事裡，保護他人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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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口中的『騎士』可不好當啊，我可不想再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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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候的我似乎有點情緒高漲。事後回想起那不像自己的模樣，還蠻丟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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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我只是開玩笑似地抱怨，但荷歌還是對我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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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很抱歉。小音是我的朋友，明明是我該信任她，主動踏出那步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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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她的眼眸又重新映照深海，我發出清了清喉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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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在『騎士』的幫助下，『王子』在故事結尾向『公主』邁出了一大步，可喜可賀。簡直是完美的結局——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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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故意學起電影裡的旁白說話，那刻意的語氣有點滑稽。荷歌一愣，接著發出輕輕抽氣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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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那樣的荷歌，我稍微鬆口氣。忽然感到有種心情堆積在胸口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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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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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來得及弄清這份不舒服的感受，荷歌便叫了我的名字。我暫時把那股疑問擱置在心底，仔細聆聽荷歌接下來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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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是決定退出嗎？這次的校慶暖場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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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斜灑在荷歌的臉上，替她的輪廓披上半邊陰影。我對著那張神色複雜的臉龐，輕輕點了點頭。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JKYLnJI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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