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的蝸殼 - #37 火 (2)

　　明顯感受到「蜂火」就在眼前，我像個瘋子止不住嘴角的上揚。覺得現在的自己是渴望戰鬥後，進入瓦爾哈拉的維京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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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抱著無可救藥的興奮對她滔滔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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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輪流演奏四到八小節。讓我先拋出一段旋律，可以嗎？然後妳要在保持節奏連貫的前提下，對那段旋律進行改編、變奏。然後再換回我，改編妳的段落。直到鼓組loop結束。怎麼樣，簡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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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完我說的規則，荷歌只是隨意點了點頭，彷彿在說：「怎樣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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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什麼意思啊！？是要加進歌曲的東西！？我、我從剛才就聽不懂啦！我也要跟著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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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回過神來的華音神色慌張。她用難以置信的眼神，在我與荷歌之間擺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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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華音吸引注意後，荷歌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那對華音過於陌生的眼神，讓她倒吸口氣，踉蹌地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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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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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音的聲音發顫，像在呼喚一個逐漸走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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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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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荷歌嘴裡吐出的音節，帶著無差別的冷色調。那份寒冷緩緩包圍一臉驚愕的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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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的唇微微開合，像是正準備說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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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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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不需要妳的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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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搶先荷歌一步開口。將這句尖銳的話說出後，空氣變得刺耳地安靜。她們怔怔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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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抿了抿嘴，把早就組織好的句子一口氣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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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想把音樂當成裝飾品也好，還是裝出一副努力的樣子來博取同情也好——隨妳。如果妳覺得這樣玩音樂很有趣，那也是妳的事。跟荷歌一點關係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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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無情的口吻向她訴說後，舌尖像是剛品嘗完鐵的味道，冰冷的罪惡悄悄在嘴裡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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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音張了張嘴，忘了怎麼說話似的，唇瓣一張一合，只能吐出無聲的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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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不懂嗎？回想一下每次跟妳演奏，荷歌都是什麼表情？該有點自覺吧……」

　　我用指尖戳破泡泡那樣的力氣，輕輕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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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是荷歌在音樂上的絆腳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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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彿傷口突然被人拆封，華音的五官變得扭曲，露出可不能上少女雜誌的表情。某種無法宣洩的情緒匯集在她握緊的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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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樂上……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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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話語就像碎玻璃在華音嘴裡慢慢拼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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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吸了一口氣後，再次將目光投向荷歌，眼神與嘴角像迷了路似地顫抖，帶著祈求和強撐的微笑。然而，荷歌只是用不帶一絲憐憫的雙瞳回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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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種足以代表「現實」兩字的視線中，華音像是終於明白，她和荷歌從來不在同個層次。她的目光隨著鬆開的拳頭一併垂下，落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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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今天的目標至少達成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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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與荷歌在天台交談後，我便萌生這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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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荷歌害怕傷害她所珍視的人，而不願展露自己的另一面，那由我代替她將傷人的話說出口就好。反正我已經被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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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樣做，終究只是權宜之計，不夠支撐她們往後的關係。還得讓華音切實感受荷歌的實力，才能開啟她們彼此溝通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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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我利用「蝸殼」的身分，試著引導出荷歌作為「蜂火」的那面。果然，在我用那些卑劣、狡詐的言語，表達「她所憧憬之人」的失望與不滿後，對音樂的標準和自尊心極高的蜂火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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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接下來——目標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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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向一直低頭的華音，垂落的瀏海掩蓋住表情。原以為依她的性格會再多反駁我，沒想到她竟然這樣就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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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蝸殼」這身分對我的話語賦予強大的重量，又或是，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荷歌有多遙不可及。無論如何，這些對她來說恐怕是不小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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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好。比起繼續用言語說明，還是用音樂來表達比較清楚。

　　希望接下來，她能真正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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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總是附和她的荷歌，那溫柔背後，由孤獨堆砌而成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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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握住琴頸，轉而注視眼前那位已經收起繁文縟節的王子。作為今日為妳犧牲的獎賞，我應該擁有挑戰妳的權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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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垃圾到不行的計畫中，這可是唯一一點甜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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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荷歌從華音那搖搖欲墜的身影收回視線後，凝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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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吧。」她那雙沒有情緒的眼睛，只留下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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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收到她的意思，我用合成器播放準備好的鼓組素材。隨著鼓聲帶領下，我有種感覺，彷彿終於走進只屬於我和她的純白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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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遺憾的是，這裡不是那麼美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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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猛地撥弦，驅散覆蓋樂園的白霧，顯露出戰場真正的模樣。指彈混著短促的slap，侵略性的樂句狂放地劃下一道道壕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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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試著刺傷荷歌。我的用力過度，使尾段切入Cm7和弦的音色如斷刃般撕裂空氣。我咬牙，踩下效果器，硝煙瀰漫的音符頓時充斥錄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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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這八小節能在她身上留下傷疤就好了。才剛這麼想，荷歌的slap就像軍刀精準地刺進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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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打磨我剛才彈出的樂句，將其變得更加鋒利後，反過來斬斷我的天真。從切面噴湧的血液，揮灑出一段我與她遙遠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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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續新的段落，她的高速雙弦slap混著tapping。效果器投放的冰製砲彈，不斷襲擊我的神經末梢。尾段的高音區滑音，昂揚地踩在每個細胞衝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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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色如純度最高的藍色火焰，蜂擁而至——「蜂火」。我忽然想起，人們是如何解讀她為自己選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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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是真的贏不了她啊。即便胸腔流下一股挫敗感，持續分泌的多巴胺仍讓我難堪地發出攻勢，但一切隨即被她的音色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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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荷歌淡漠的神色，我不由得想，作為對手我有讓她盡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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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獨自往上提升的嘴角，象徵自己有多孤獨。同時也提醒自己——不只華音，我也和眼前的少女處在不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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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過是幸運地能觸及她一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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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這連「切磋」都算不上的交流結束後，她又要回到自己的樂園。無人能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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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地，單方面被痛毆的戰爭即將結束。隨著預錄的鼓走到盡頭，貝斯聲也被牆壁吸收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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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深刻體會到自己的音色在她面前有多單薄後，我吐出一口氣。手指緊貼著弦痙攣，感覺自己就像為了麻痺傷口使用罌粟的士兵。既疼又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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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音已經離開錄音室了，記得眼角餘光瞥見槿將她給帶走。大概是去工作吧。只希望，最後她有將荷歌的音色刻進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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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只能做到這，剩下就是妳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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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剛才的轟炸，現在我的大腦什麼都無法思考。就連抹去額頭上的汗水都覺得精疲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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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邊感受頸部飄散的熱氣，一邊抱著貝斯沿著牆壁緩緩坐下。試著沉澱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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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要取下掛在肩上的揹帶時，正好與剛才毒打我的對手四目相交。她面無表情地走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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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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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上突然落下像冰雹的一句話。這份冰冷並沒有起到冷卻腦袋的作用，所以我像個傻瓜一樣，怔怔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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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結束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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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剛才那份冰冷又多了份強硬。這下我終於懂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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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先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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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帶著疲憊的話音剛落，她突然在我面前蹲下，舉起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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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碰！等我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捶在我臉旁的牆上。我只能眼睜睜看著荷歌的臉龐一點一點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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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這就是所謂的「壁咚」？……我一丁點戀愛的感覺都沒有耶？「壁咚」是這麼恐怖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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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的瀏海垂落，在眼睛周圍投下陰影，更凸顯那冷得發顫的目光。

　　吚——！我忍不住在心裡發出驚恐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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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皺起眉頭，難得在這狀態下有情緒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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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閉嘴。給我像剛才那樣硬起來。老娘要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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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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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止不住眼角的抽搐，只能傻眼地照她的話，緩緩從地上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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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就想說——妳這人格變換是怎樣啦！？脖子有掛什麼千年神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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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我被荷歌硬逼著立正站好，拿穩貝斯。再次踏上戰場和初次上幼稚園的心情不謀而合。媽媽，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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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按下播放鍵，爵士鼓敲打心臟的瞬間，眼前的少女瞳孔燃起藍色火焰。而我竟可悲地，對此再次感到一絲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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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能祈禱，此刻流下的汗水能在這片戰場中灌溉出新樂園。等樂園裡頭，那用血液滋養的果實成熟後，我會將其一口咬下，讓它重新回到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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