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短篇 - 第四章：焚村夜見

杜溪村，位於落霞谷西南五十里，原為凡俗聚居之地，因靠近靈脈，被玉衡宗納為「靈伕村」，以供外門弟子試煉、運送低階靈材。

清漪是偷偷去的。

雲台宮口中說得簡單：「杜溪村與魔頭暗通消息，據報藏有妖印殘跡，已決議火清村境，免其作亂。」

說得理所當然，說得像是拔一株草，清一抹塵。

但她不信。

她偷偷從後山離宗，穿過靈泉密道，花了一夜翻越山脈，在黎明前抵達杜溪。

天未亮，地已焦。

整座村莊像是被火神舔舐過的遺址，黑灰覆地，焦木斷瓦如垂死獸骨橫陳。房舍盡毀，廟宇傾塌，唯獨村中央，一排整齊橫列的屍體，靜靜躺著。

她怔怔地看著。

那些屍身沒有被草草焚毀，也未胡亂丟棄——他們手中還握著破裂的靈符、斷掉的護身珠，胸口被燒出深洞，有的死前仍保持護人的姿態。

清漪喉頭發緊。

宗門說，他們是「妖民」、「魔伕」、「心懷不軌者」。

但他們沒有兵刃，沒有陣器，只有死者緊抱活者的手臂。

她緩緩向村中走去，一步一聲灰響。忽然，她聽到一個聲音：

「別踩右邊，那邊剛掘過灰坑。」

她驚覺側旁有人，一轉身，那人已在十步之外，手裡還握著一塊布，正替一具孩童屍體輕輕覆上臉。

是他。

灰衣布靴，神色平靜如水，正是夙無寐。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她下意識開口。

「把還沒燒的埋了。」他淡聲說。

清漪眼神一顫：「你……沒殺他們？」

「若我殺了，妳不早該見不到我了？」

他沒抬頭，只繼續埋屍，一邊說道：

「三日前，有人來說這裡藏有魔氣。第二日，宗門來人，設了一道焚靈火陣。

第三日，我趕到時，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

清漪咬牙低問：「但你不是魔頭嗎？為什麼救他們？」

夙無寐笑了，那笑容沒有嘲諷，只有一種飄遠的疲倦。

「我從沒說過自己是什麼。只是他們怕我不守他們的規矩，就給我定了個名字。『魔頭』，挺好用的，不是嗎？」

清漪盯著他，心中動搖如潮：「你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他們向宗門遞了三次符書，無回。我從別處聽說，趕過來的。」

他抬眼看她，第一次帶著一點疑問：

「你信嗎？」

清漪沒有回答。

她低頭，忽見一具屍首旁，有孩童用炭筆歪歪寫的一行字——

「我們沒有魔，我們只有娘。」

那是一個小孩子，在火來之前留下的話。

清漪感到喉頭發酸，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這時，夙無寐說：

「你們說魔是危險的，因為他們不聽你們的話。但我想問你一件事——」

他看著她，眼神平靜如湖面：

「如果我今天站在這裡，沒殺人、沒犯錯，沒做一件你宗門不敢做的事，那我到底錯在哪裡？」

清漪抬眼望他，霞光如血，焰灰未盡，她忽然覺得，這一地的焦土上站著的，不是魔，而是一個比她還清醒的人。

她退後一步，沒有答話，卻也沒有拔劍。

而夙無寐只是淡淡一笑，轉身走入灰霧深處。

「這些話，妳不用回。只是妳既來了，記得看清楚腳下——那不是妖，也不是魔，是曾經信過你們的百姓。」

他的聲音如火中殘灰，被風帶走了。

清漪在焦黑的村中站了很久。

直到日頭升起，整個天空都亮了，她仍記得昨夜那句話：

「魔是什麼？是你們害怕的那種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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