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義廉 - 4.9 停筆

比賽進行了三分鐘，氣氛初熱。

在這個小小的體育館，全人民都定神閉氣，神色凝重地望著臺上的兩人。

如果沒計錯，兩人停筆之際，中華人民共和國就踏入一九五七年，舉國慶祝新一年的來臨，和其中一人的勝利。

莫羲善揮動着毛筆，五指間透岀絲絲儒雅之香，頃刻，畫布已披上雜沓交疊的墨汁，畫風寫實且細膩，人景都繪出情感來。

桌子的另一端，蔡修治眉頭緊皺，眼眸跟隨毛筆在畫布上奔馳，橫掃下勾，宛如一匹脫繮的野馬在平原上滾起陣陣狂風黃沙，畫風放蘯不羈。

觀眾眼乾乾的、靜靜地站在臺下，沒有投影器的情況下，他們沒法子追縱觀察相方的一點一捺，只能枯寂地等待比賽結束。幸好作畫時間只有一小時半，不然大家都腳下生根、頷生鬍了。

有人等得枯燥，不由得助威解悶。

「蔡修治！蔡修治！蔡修治！」

一人開始，萬人和應，雄健渾厚的打氣聲頃刻在廣場回盪。

「羲善！羲善！羲善！羲善！」有人忽然在人群中反擊，那人眉毛花白，滿臉皺紋，聲音卻是中氣十足，他的嗓子高亢，頃刻呼喚岀一隊的抵抗軍。

「羲善！羲善！羲善！」

「蔡修治！蔡修治！蔡修治！」

「羲之！羲之！羲之！」

「蔡修治！蔡修治！蔡修治！」

有人亂叫其名，卻無阻氣氛攻上嶺峰。比賽不再是在擂台上上映，更是蔓延到臺下，好不激烈。

坐在前方的三位評判聽到周遭的嚎啕全身也激昂了，大家互望微笑，其中的國畫大師挨向新開的美術學院鄧院長，輕聲問:「你⋯⋯有下注嗎？」

「你説甚麼！」鄧院長瞋盻大師，眉頭一縱，怒濤從中爆岀。

鄧老在共產黨打滾多年，地位可謂顯赫，他對走資主義堅信不疑，一聽「下注」兩字固然髮指，國畫大師自知失言，立刻補説：「我是説⋯⋯你有看好哪位嗎？」

鄧院場嗤之以鼻，臉露不屑，並沒有搭話。大師自討苦吃，只好專心地注視着臺上，自知失言，也不敢問另一位評判了。

過了良久喧鬧聲亦未停下，大家都浸淫其中。

現時為十一時三十分，比賽已進行一小時了。

觀眾的支持化為零碎的叫囂，氣氛再次冷淡下來。有人席地而坐，有人繼續打氣，亦有人已昏昏欲睡。

評判都離開了座位，跟猥瑣男交代説小便，卻遲遲未返，猥瑣男見勢冷淡，瞅一瞅手錶，上臺擎起麥克風大吼：「大賽剩餘十分鐘！剩餘十分鐘啊！」

觀眾立刻揉揉惺忪雙眼，望上臺面。猥瑣男見大家都醒來了，就功成身退地走下臺。

一額汗的蔡修治已停下筆來，喉嚨咯咯啐下綠茶，享受剩下的幾分鐘。

「對了，喝那娘的茶，這才是勝利的姿態！喝！不要被那廝的氣勢壓下去！喝啊！」

某個瘋子在臺下一徑大吼，一旁的人都望去蔡修治，他尷尬地放下茶瓶，不知如何是好地睨向猥瑣男，猥瑣男卻掩口在笑。

「蔡修治！蔡修治！」瘋子沒有停下，更是振奮地繼續呼嚎着，竟然引來大家的騷動，都歇斯底裏地喊：「蔡修治！蔡修治！蔡修治！」老人又再次站了起來，作岀撼動人心的反擊。

「莫羲⋯⋯咳咳，」老人嗓子可乾了。

「善！」戰將卻毫無怯意地付岀了百分百的支援！

「莫羲善！」無人能匹比的氣勢，一下子把蔡氏兵團的旗幟粉碎！

「蔡修治！蔡修治！蔡修治！蔡修治！蔡修治！蔡修治！蔡修治！蔡修治！蔡修治！」

「莫羲善！莫羲之！莫羲善！莫羲善！莫羲之！莫羲善！莫羲善！莫羲之！」

仍然有人喊錯。

氣氛極為高漲，幾乎登上巔峰。

口號維持五分鐘不停，大家都靠向自己守護的一壘，廣場如紅海般被分半，中間的通道是讓相方的怒目交流，隱約可見那處佈上一層岩漿。

「比賽剩餘三分鐘！」

蔡修治手上的筆在草紙揩了兩下，放到筆架，嘴角上翹，闔上雙目。

莫羲善也放下毛筆，對蔡修治點頭微笑，是個善意的微笑，但蔡沒有對上一眼。

滴答滴答，心中倒數着等待通往功名利褖這百秒。

滴答滴答⋯⋯猥瑣男徐徐走上臺，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他擎起麥克風，滴答滴答⋯⋯

「媽的，完了沒——」

「作畫時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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