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浮浮沉沉的腳步,在模糊的視野中摸著回家的路。
美其名曰凝聚公司同事之間的關係,提升工作效率。然而這些都只不過是老闆想有人陪喝酒,然後隨便編出來的藉口罷了。
對於我們這些小員工來說,只是變相加班,而且還是沒有加班費的那種。浪費時間和精力不說,明天還他媽的要八點到公司打卡上班。
老闆當然覺得是小事啦,就算他隔天遲到或沒到,也不會有人有意見啊(是不敢有意見才對)。可我只是個小員工而已,是人過三十,每天都平平淡淡,沒什麼過人之處,隨時都可以被任何人取代的小角色而已。試看看我明天遲到一下給老闆看,說不定他轉過頭就把我解僱了。根本不講道理,我們卻也無力反抗。這才是最可悲的。
公司老闆天天吃喝玩樂,我們這些小員工則拼死拼活地幫他掙錢,連咖啡都得自己買。五十多、六十塊的小七咖啡,多喝個兩、三杯就白做一小時了!
連古代的牛馬都有農場主加在飼料的免費咖啡,我們甚至連牛馬都不如。
老闆請我們吃得最多的,就是他畫的大餅。
一身的酒氣和怨氣混雜,就算現在正身處於陰風陣陣的漆黑林道中,也沒有一絲恐懼,只有快點回家睡覺的慾望。
或許,我現在的怨氣重得連阿飄看見都得對我退讓三分。
在搖擺的林木和草叢間,一座木製小廟宇隱約露出身影。一位長髮的姑娘不知何時站了在前方的陰影中,看不見五官,卻給我一種「她很可愛」的感覺。
她向我招招手,然後隨著一聲挑逗的笑聲往小廟裡跑去。留下一抹白色連身長裙的飄揚,以及我那巨大的好奇心。
撥開一層層比我人還高的草叢,每撥開一株,我的好奇心就增加一寸。
那姑娘移動速度還真是快啊,一溜煙地就跑不見了。要不是地上那赤腳的腳印和逐漸變大的竊笑,我都要懷疑剛剛那姑娘只是我喝醉後的一個幻影了。
幾經辛苦,我總算是來到小廟宇前了。與剛剛走過的草叢和林木相比,這裡就像世外桃源般。明明也只是有一小片空地在小廟宇前,卻讓我有種心曠神怡的舒爽,沒了先前的壓抑和怨念。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悠悠地走進小廟宇裡。在面對門口的壁龕中擺放著一個個木質的牌位,上面還很貼心地貼上了她們生前的黑白照片。
醉意絲毫沒有退散,腦袋還是暈暈的。我努力地瞇起雙眼仔細閱覽牌位上的文字和照片,「劉……敏……茗……」啊!就是她!剛剛向我揮手的姑娘就是她!雖然剛剛沒看見她的樣子,但對上照片上的眼神那刻,直覺就告訴我,就是她。
「好可愛的女孩。」我由衷地感嘆道。可惜……可惜她已經過生了!
那我剛剛看見的姑娘又是誰?是誰向我招手,帶我來到這裡了?
一陣挑逗的笑聲再次響起,接踵而來的是身後兩道木門砰的一聲自動關上。陰風從密室小廟中吹起,像是有無數隻手從四面八方向我拂來。小手勾了勾我的大手,然後細嫩的雙手捧起已長出鬍渣的臉頰。是在端詳我的容貌嗎?
可是我連一個人都看不見啊!只有空蕩蕩的密室,以及莫名其妙的觸覺。
面對此等詭異,我應該感到害怕的。而我也的確被木門關上的聲音嚇了一跳,但冰涼的陰風輕拂我時,卻充滿暖意和溫柔……
是誰在這裡嗎?剛剛向我招手的姑娘?
無法靠雙眼確定的事物,讓我心裡多了一份寒意,不禁打了個冷顫,雞皮疙瘩起來。明明陰風的觸碰充滿溫柔的說。
出於本能我還是因為恐懼而逃跑了。那種矛盾的冷暖交織,觸覺與視覺的信號不一致,被身體厭惡排擠。未知的事物,無法合理解釋的現象和感覺……
衝出草叢就往家的方向狂奔,加速的心跳和未止的雞皮疙瘩直至家中大門打開後才逐漸平息。
在奔跑的途中,總覺得有人在後面緊緊跟隨,硬是把我那衰退已久的體能重新拉回到十多年前的高光時段。
想當年,我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總覺得自己可以打進籃球的甲組比賽,只是夢想還未實現,膝蓋和腰就先報廢了。現在但凡多跑兩步或是坐久了,就會開始感到疼痛。就像這種時候,醉意和腎上腺素退去,痛楚就會襲捲而來。
老了,比起曾經的少年,已經老了。
連當初對生活的熱情都已一同老去,只剩下殘破的身軀和每月的租金水電費。
以及保持只有五位數的銀行餘額。
工作這麼久,連像點樣的錢都存不到。我的錢錢都去哪裡了?
褪去衣物,任由熱水沖刷全身。這理應是一天中最放鬆的時刻,可我卻總覺得身後有另一個人……
該不會跟到家裡來了吧?
仔細回想剛剛的經過,我好像沒有為她們上香。她們……是誰?記得裡面的牌位都是年輕的姑娘,莫非……那是「姑娘廟」?
「對不起,我無意冒犯。」我雙手合十,對著四周空氣拜著,「我我我……明天帶點冥鈔給袮們,今天就先放過我吧,好嗎?」
良久還得不到回應,我不敢放下合十的雙手,從蓮蓬頭噴出的水不知何時經已轉涼。又是一陣陰風吹拂,無論怎麼轉身,依然有一道視線從身後傳來。
不管了,草草洗過全身就像逃似地躲回被窩裡,連洗頭的時候也不敢閉上眼睛,更別說有什麼閒情逸致去吹頭髮了。將全身用棉被包裹住,雖然沒有人說過棉被能阻隔阿飄的滋擾,但還是會直覺地認為這樣做會有用,也確實會比較舒服。
就算只是個心理安慰也好,對吧。
燈是不可能關的,頭也是不可能面向牆壁的,今晚只能捲縮在被窩裡抱著無數的猜疑和恐懼入睡了。
她,或者是她們的視線,從未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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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一下班就去買了相當豐富的供品,有吃的喝的、房子、冥鈔、元寶、衣服等應有盡有。對於我那微薄的工資來說,這可以說是誠意拳拳的了。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拿這麼多錢出來,但她、她們已經跟了我一整天了,那個視線簡直就是無處不在啊。
「我說到做到,東西已經燒給袮們了,香也上了,就放過小弟一命吧。我只想平平安安過完這無聊的一生而已,還請各位美女高抬貴手,放小弟一馬,之前有冒犯到的話也請多多包涵,不記小人過。」我看著面前的熊熊烈火,廟宇的木門上方果然寫著「姑娘廟」三個大字。
我猜是因為昨天我一個噁心大叔闖進了她們的閨房,所以冒犯到她們了。我是無心打擾的,希望這些供品可以當作小小的賠禮謝罪。
難道招手引我進來的姑娘是一意孤行,並沒有得到其他室友的同意?
算了,再想也不會有答案,還是快點搞定快點離開吧。
陰風捲起餘燼的紙屑,小小的火龍捲慢慢向我靠近,我退一步,它進三分。
「不是,我已經陪禮了啊!是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袮有什麼要求,倒是告訴我呀。我肯定盡力滿足的。」我慌張又帶點不耐地對著四周的空氣說。
而回應我的,就只有從耳邊響起的竊笑和──啪一聲倒下的牌位。把我嚇得一激靈。
我戰戰兢兢地走進姑娘廟,蹲在地上撿起背朝天的牌位,翻面,一張可愛的臉龐映入眼簾,是劉敏茗!
雙腿發力站起,一瞬間有種差點撞到東西的感覺,下意識地就往後仰,同時調整腳步穩住中心。
面前是一雙炙熱的眼神,身後則是一群讓人發寒打顫的凝視,充滿……恨意?還是妒嫉?
可我還是沒能看見半個人影啊!
我拍拍牌位上的灰塵,然後急匆匆地放回原位,確保牌位穩坐在壁龕後,就馬上跑回廟外。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多想。
待供品燒完,再敬完茶酒,總算是可以離開了。這樣應該就不會有後顧之憂了……吧?
突然掉落的牌位讓我耿耿於懷,掉落的偏偏又是劉敏茗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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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前在姑娘廟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不過幸好,在上完供品後,總算是沒了那些詭異的視線,生活也如願地回復了無聊的平淡日子。
本該是這樣的。
一封紅色炸彈在信箱裡炸開,炸出數不盡的紅色問號。裡面放著一張兩層厚的紅色硬卡紙,卡紙之間隱約可以摸到一些小東西隆起,但又感覺不是要我拆開來的,因為它四邊都黏緊了。
卡紙的一面還貼上了一張用毛筆寫下的白色邀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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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邀婚宴
臺南XX區XX路XXX村XXX號
一九九八年九月五日(星期六)
丑時(凌晨一點)恭候嘉賓入席
注:由於此婚禮將跟從個別民族的婚宴走流程,所以請準時出席,並在現場按照指示行動,以確保婚宴順利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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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署名,完全不知道是誰寄來的。信面也沒有寫我家的地址,也就是說,他是請自跑過來投信箱的?
整封信都充滿著疑點,就連婚宴裡的地址,我也不知道是哪裡,從未聽過的地方。還有,誰家好人會在凌晨辦婚禮啊?什麼個別民族這麼特別啊!
最神奇的是,主人家還知道我的全名,寫了在信面上。我在想,該不會又是什麼小時候抱過我的遠房親戚吧?
是也不意外,畢竟總會不時跳出個小時候抱過我的親戚來,然後笑著說我一眨眼就長這麼大了。那個場景,我已經能想像出來了。
就去一趟吧,反正禮拜六放假,等婚禮結束就可以大睡特睡了。我倒是想看看誰是新人,說不定我還真的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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