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短篇 - 第三章：錯構者

「我們不是故障，我們只是沒有被他們的語言收容。」

這句話是林曜晨在錯構區聽見的第一句人聲。

那是一段被法律劃為死區的城市底層，官方地圖上稱為「N-0B帶」——實為廢棄的神經接口研究實驗區，早已斷電斷訊，沒有人居住，沒有人登記，只有沒有幻眼的人。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那些幻眼已經停止運作、但幻肢還在增長的人。

林曜晨會來這裡，不是因為他想反叛。

是因為他不想被消失。

那天晚上，他的幻眼正式當機了。

不是閃爍，不是警示，是一整夜的黑屏。

他沒向系統回報。因為他知道，回報的結果不是維修，而是抹除。

他搜尋了所有黑網片段與政府被封鎖過的病例紀錄，找到了「錯構者」這個詞。

一群被稱作「結構破裂體」的人，他們的幻肢未依照官方神經模型成形，結果不是重組，就是崩潰。

但也有人，活了下來。

而且變得，比任何幻肢都更……像人。

錯構區沒有路標，只有牆上的自製箭頭與幻光塗鴉。

林曜晨在一堵長牆前停下來。牆上畫了一個巨大的幻眼，底部卻被人用藍線刺穿，一道一道割斷。

他心中一緊。幻眼在他頭上漂浮——還亮著，但已經脈動不穩。

彷彿知道自己快要沒用了。

他走進錯構區的核心時，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名坐在地上的少年。那人身後懸浮著一顆翻轉的手掌，但手指不是五根，而是十根，一半纖細、一半粗壯，像在自我分裂中。

他正緩慢地呼吸，而幻肢也同步伸縮——不是輔助工具，而是呼吸器官。

「你是新來的？」有人在後方說話。

林曜晨回頭，看見一名穿灰衣的中年人，背後浮著一片微微顫抖的光面——像一面鏡子，卻永遠照不到自己。

「我……我有藍域異常。」林曜晨低聲說。

對方點點頭，眼神沒有任何驚訝。

「我們這裡，每一個人都是藍域。你是哪一型？」

林曜晨愣住。「型？」

那人笑了，帶著某種早已習慣分類的苦澀。

「有的是自育型，會在體內生成幻胎結構；有的是迴響型，幻肢會模仿附近人的情緒形狀；有的是流動型，每小時自我解構一次。」

他看著林曜晨，語氣沉穩：

「還有一種，是干擾型。只要你一出現，附近所有人的幻眼都會失真。」

「你是這種吧？」

林曜晨沒有說話。但他知道，他的幻眼從早上開始已經停擺了十七個小時。

而進入錯構區後，他不只看到別人的幻肢，更開始感受到他們的幻肢在看他——那不是監控，而是呼喚。

像是，一道道未曾被承認的身體，在向他證明：

「你不是病。我們不是錯。

是他們的語言太小，收不下我們的形狀。」

—

在錯構區的那一夜，他第一次夢到那條藍域光線從他腹部盤旋而出，如同胎帶一般的幻肢節律，蜿蜒繞上他整個脊椎。

他夢見幻眼墜落，而自己頭上漂浮的，不再是一隻眼睛，而是一顆跳動的球體，像未出生的心。

醒來時，他身體發熱，手指顫抖。

他知道，這不是發病。

這是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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