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虛無：恣傲胤言的形相反思 - 〈占有 Reluctant〉第六回 part.2

　　「請還給我。」

　　「妳這傢伙……不准抓我的手！」

　　「那不是我的東西，請還給我。」

　　「妳──」

　　鏡寧宵蹙起眉宇，噘著嘴，用空出的手猛力搶回手帕。

　　意外的反擊讓教室陷入一片靜默，突發的變因反倒讓我有些訝異。

　　預想的情境中，鏡寧宵會在某個時點，向挑染女質問盜取冊子的事，以及是否看過內容等細節。從昨日短暫的觀察可知，根據挑染女的回應，這名面孔蒼白的女孩將會萌生有趣的反彈。

　　一切預判，直到現在都沒發生。

　　鏡寧宵始終沒有提出關於冊子的疑問，只一股腦地承受不合理的攻擊，以及莫須有的指控。我不認為自己錯估了那本冊子的重要性，裡頭記載之事，被任何人查知，尤其被時常施加暴力的直升少女們得知，必將迎上無法迴避的嚴酷衝突。

　　這是很簡單的封閉式實驗，可控、可調且不出錯的靜態環境。即使觀察對象是人，即使所檢驗者乃人類之特定行為，基於經驗法則、論理法則與集體潛意識，一切行止均合邏輯，不容易產生偏誤；有如物理法則，在不含其他變因的環境下，正向力必能產生相應的反作用力，且受力之物也將產生向心力和慣性力。

　　超乎常理的個人隱私，一旦暴露，必將引致無法壓抑的混亂意念，這種意念所招致的行為與結果，正是我要的局面和答案。

　　從小到大，在一個又一個目標之間轉換，一次又一次地更動變因，以截然不同的環境觀測相異生命體的各種舉動。

　　人類的複雜性，在於不可思議的單調，與難以置信的愚蠢。

　　那句深植內心的至理名言，一次次被我的觀測驗證，沒有人能脫逸於我所創造的封閉局面。要她喜，她便會喜；要她恨，她必會恨。人類的情緒受到自由意志的支配，是環境變因所能驅使的最初轉化；設若，一個初始心情極佳的少女，猛然踏上我所準備的淤積水面而滑倒，雖說無傷，衣裳卻滿是髒汙，這名少女還能保持原有的好心情嗎？

　　無論何人，必定擁有情緒波動，進而採取行動。

　　可能大哭，可能嘶吼，也可能遷怒他人，儘管源於相同意念、出自相類情緒，一百個人便有百種行止。

　　我想要的不是無形的情感，而是外在的行為反應。

　　千奇百怪的行為反應，才是實體世界的樂趣所在。

　　一個環境便能造就一種情緒，該種情緒將導引意志產生外在反應。

　　我所享受的就是如此單純的遊戲，一個觀測人類行為的簡單實驗。然而，鏡寧宵卻用詭異的思維模式，破壞了預設的情境，在不正確的驅動之下，產生非因環境而起的全新情緒。

　　此後，無論她採取了什麼行動，都將偏離我所設定的檢驗局面。

　　這種狀況，十多年來，一次也沒發生過。

　　「妳這混帳，居然敢抵抗我？」

　　挑染女用力踢開鏡寧宵的椅子，揪住她的領口，以強大力道與身高差距逼迫對方踮起腳尖，差點離地。

　　「妳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竟敢搶我的東西！」

　　「那不是妳的東西，也不是我的東西。」

　　「在我手上，就是我的東西！」

　　挑染女拿起桌上的書本，往前方砸。黑髮少女躲也不躲，一面承受毫無道理的攻擊，一面默默收起那條淺黃手帕。

　　周圍的同學察覺事態嚴重，紛紛上前勸阻，挑染女卻絲毫不願停手，砸完手邊所有東西，便將鏡寧宵推倒在地，以右腳使勁地踹。

　　人類的耐性有其極限，無論多麼習於應對暴力，當疼痛來到一定程度時，必將產生新的情緒，致生新的反應。

　　儘管眼前事態早已偏離我的構想，鏡寧宵作為一名觀察對象的獨特地位，卻越發穩固。望著她那縮起肩頭承受踢擊的身影，瀰漫胸口的竟是難耐的雀躍之情，宛如尋回私自豢養的新生幼獸，心臟怦通怦通直跳。

　　這是我頭一次找到值得長期觀察的有趣目標，也是頭一次，打算為同一個目標打造其他有趣的觀測情境。

　　在她身上，我看見異於凡常的怪誕意念，這股意念壓制了這名少女身為常人應有的合理情緒，異常的情緒形態，牽引出近乎無法預測的反應行為。

　　太有趣了。想不到骯髒噁心的無用肉塊中，竟有這等瑰寶。

　　驚覺自己的嘴角抖得厲害，連忙摀住嘴，忍耐笑意。

　　我可不想錯過她的一切。她的本質太過特殊，太過奇異，不容忽視。

　　這場鬧劇，勢必會在教師前來之時劃下句點。才剛這麼想，挑染女再次踢出一腿，意外踢倒旁側的木桌。

　　抽屜內的物品灑了出來，課本、文具與各式器材，無一倖免。

　　那本純黑的Ａ６記事本，頁面外翻，孤伶伶地落在中央。

　　鏡寧宵微啟唇瓣，或許輕聲驚呼了也說不定。她伸出右手，試圖撿回冊子，臂膀卻被挑染女猛地踩住。瞇起眼睛忍住疼痛，黑髮少女伸出空出的左手，嘗試抓取。

　　春蔥一般白皙的指尖來到冊子邊緣。

　　嘩啦──

　　透明澄澈的清水，淋上在鏡寧宵那頭烏黑秀麗的長髮。

　　水珠飛快布滿周身，她純白的制服登時黏貼肌膚，深藍色的襯衣透了出來。清水順著她的瀏海與髮尾流至地面，將課本等物通通浸濕。

　　隱藏諸多秘密的記事本，也不例外。

　　挑染女倒空瓶裝水後，單手揉扁保特瓶，發出響亮的喀啦聲。

　　鏡寧宵雙眼無神地凝視頁面完全泡爛的冊子，半張開嘴，指尖輕顫。

　　起先喧鬧的教室頓時一片靜默，窗外蟲鳴穿透玻璃，成了唯一的噪響。時間彷若靜止，有形之物無一例外，全盤中止，頑石一般維持原樣。

　　眾人鼓譟之時，鏡寧宵沉靜不移，毫無作為；世界靜止之時，鏡寧宵緩慢立定，垂髮抬眼。

　　那雙眸子，飽含著最冷冽、最駭人也最尖銳的怒氣。

　　同一雙眼，彷彿換了一道靈魂，以迥然不同的氣勢，重塑致命的凜冽氛圍。

　　她緊握的拳頭裡，擰著一支原子筆。

　　鏡寧宵跨出步伐，臂膀飛快一甩，那支陽春的原子筆，不偏不倚地扎入挑染女的左臉。

　　強勁的力道伴隨迅疾的速度，筆頭勢必貫穿了薄薄的臉頰，刺入牙列之間，直抵舌根。

　　時間恢復流轉，尖叫與吶喊此起彼落。偌大聲響震耳欲聾，我舉起雙手，默默掩住耳道。

　　挑染女駭得花容失色，半張臉孔已被鮮血覆蓋，鏡寧宵則佇立在旁，動也不動，直盯著瞧。她的視線不帶一絲情感，好似一副顯微鏡，仔細端詳眼前由自身行為招致的慘狀。

　　撥順髮絲，彷彿對眼前情景感到滿意，她輕輕頷首，拾起漆黑冊子，甩乾上頭的水珠。

　　再也按耐不住炙熱狂喜的我，扭轉身子，大張臂膀。

　　抬起頭來遙望豔陽，向著無垠的蒼穹揚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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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有 Reluctant〉第六回完‧下回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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