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臨的短篇故事集 - 境月，隱沒之月（４）

「午後的大雨能洗刷掉大地的塵埃，萬物因此得到休養生息的時間。在這樣的日子裡，一個人來到這種地方，究竟是為了什麼呢？就讓我聽聽你的煩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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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細雪一般讓人平靜的聲音像是拂過腦袋一般出現在耳際。原本坐在階梯上的我就是被這道聲音喚醒了些許注意力，隨著聲音的主人來到這幢建築物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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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神社坐落在搖林的市區旁，沿著長得要死的石造階梯一直往上爬，直到靠近山頂。在車站與境月分別的我，像是在追趕什麼般移動雙足，拖著行李箱叩叩叩地攀上階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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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抵達目的地時，我就這麼坐在最後一階，望著憂鬱色的天空發呆。叫人清爽的陽光消失，灰濛濛的厚重雲朵佔據視野的一大部分，向下俯視城鎮，燈光不安地晃動，一點也不像剛才那樣熱鬧非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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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頭頂被沁涼感包覆，有液體沿著下巴低落。沙沙的雨聲像是慢一秒般響起，這才進入我的意識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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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衣服和長褲吸了雨水，逐漸變得沉重不堪。一旁的行李箱也發出啪答答的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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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人撐著一把傘緩緩走過來。接著領我來到神社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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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頭上的白色毛巾想必也是這個人借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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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身穿一襲白色的古服，這個設計比我們現在依然在使用的朝衣還要古老。長長的黑髮超過腰際，頭上還綁著複雜的髻，要簡單說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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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巫女……野、野生的巫女出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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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竟然真的是巫女大姐姐。我打量她的樣子，姣好的面容，纖細的四肢，雪白的肌膚。沒錯，這個人毫無疑問是氣質優雅的巫女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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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幫我簽名好嗎，巫女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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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原本我是不會私下幫粉絲簽名的，但既然你找到這個地方，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但是，需要按照價格算，沒問題吧，一張一千元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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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姐姐像是已經習慣了一般，朝著我靜靜地說道。看來她在當地真的擁有不少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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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下紙鈔的巫女姐姐問我有沒有帶簽名板，但我身上剛好沒有那種東西。早知道我就先準備了。都怪老爸他把這件事弄得那麼匆忙，我才沒時間調查當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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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搖搖頭，正要拿出筆記本時，巫女姐姐就離開神社大廳，過了沒多久就拿了簽名板和筆走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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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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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朝輝頁。字是這樣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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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筆記本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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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姐姐將臉龐湊近一看，確認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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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輝頁先生，這樣寫應該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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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拜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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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姐姐跪坐著，手上捧著大張的簽名板刷刷地簽名，然後一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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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我也問過，輝頁先生來到這邊只是為了簽名嗎？你是不是在煩惱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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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惱？我倒是沒有這種感覺，我只是在思考一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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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未來、喜歡的人、家庭問題，你是在思考怎麼樣的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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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當作粉絲福利，巫女姐姐看樣子是打算聽我說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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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本來是來當地參加暑期活動，結果被人趕了回去。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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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喜歡的女孩拒絕……你看上去是這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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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姐姐，雖然我的確是被認識的人趕回去，但我們之間只是一般朋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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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是嗎，感覺是個不錯的對象呢。互相交心，彼此照應著各自軟弱的部分，有人必須透過這樣，才能學著努力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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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姐姐好像總是會說些高深的事情。她的視線落在簽名板上，長長的睫毛、不苟言笑的表情，以及那帶有韻律的說話方式，都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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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姐姐呢，你平時會跟很多人相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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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她不像是有很多朋友的樣子。在這個神社，除了我們之外，似乎沒有見到其他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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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窗外望出去的庭院角落，或者是深深的長廊，以及莊嚴的大廳，都散發出靜謐且綿長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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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喔。」巫女姐姐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接著說：「網際網路。透過這樣的東西就能跟任何人產生聯繫。但使用過多，人會像是被妖魔入侵一般，變得空虛、沾染妄直，需要多加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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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明白那種感覺。只要通知一跳出來，就會忍不住查看訊息。一點一滴地被剝奪注意力。所以每當寫作時，我總會把家中的網路分享器關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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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時會想在第一時間看看喜歡的繪師的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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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你喜歡哪幾位繪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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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姐姐輕聲問道，我不用思考就能說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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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是椿月，第二名則是夜心。如果單論通透性來看，夜心的畫就像是能穿透觀者的內心一樣，同時也能讓每個看到圖的人都能喜歡上這幅畫。但是，椿月的圖，每一次看都能發掘到不同的感觸。乍看之下好像很普通，但是愈是用心感受，就能體會到她的用心，以及她所藏在畫當中的東西。我很喜歡那種努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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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我忽然不好意思起來。在初次碰面的人面前，自己會不會顯得太過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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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巫女姐姐看上去沒有特別的反映。而是默默聆聽，然後輕輕放下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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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看來你真的很喜歡椿月的畫。她也確實有著那樣的魅力。我也喜歡他的畫。質樸，卻又充滿了幹勁。不過，這樣對你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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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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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姐姐將簽名板緩緩遞給了我，上頭繪製了某個熟悉的專屬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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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只能幫你畫第二名的畫。就算是我，在這種情況下也會有點不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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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場僵住，腦袋不斷反覆咀嚼這句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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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嘴巴則是像機器人一般確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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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巫女姐姐……你、你、你是夜心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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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姐姐輕輕調整了本來就很端正的坐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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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隔兩週會開一次繪圖直播，我想聲音應該是能聽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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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說，在滂沱大雨之下，為何我會對巫女姐姐的聲音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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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因為我聽過同樣的聲音……所以，才會很快接納了這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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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覷心夜。在沉穩又寂靜的夜晚，於內心當中，拋出自己的所見、所感、所念，以此構成的畫作，我將其稱之為『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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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名板上畫著的是在凝望窗外、身穿制服的女孩。那個樣子，那抹眼神，我從中見到了夜心本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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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不起，我竟然在本人面前，說你是第二名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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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只是老實說出自己的感受罷了。就像是這陣子的雨一般，自然而然，而我想很快就會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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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夜心的視線，我看向外頭的天空，果然雨勢已經減緩了不少，陽光也稍微從雲層的縫隙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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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椿月吧。她肯定在等著你。她是虛幻之月。在天空中的幻象。我們在這個地球只能看見這樣的幻象，但它實際上確實存在於那邊。要尋找出她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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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會知道……椿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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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嚇了一跳，睜大眼睛望向夜心。眼前的巫女從坐墊上起身，她的姿態無惑且澄清透明，宛如她展示在眾人面前的幻象（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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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當地，用強硬手段把人趕回去的，據我所知只有那個家族的人。輝頁先生，別忘了我可是當地人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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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心像是受到那些許的陽光吸引般，踏著步伐來到長廊。望著中庭那些受雨水撲打，以及被敲響漣漪的水池，她接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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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不久，夜晚就要來臨了。能守望月光的只有夜空，但它無法在陽光下發揮作用。為了能讓月亮在任何時候都能閃耀光芒，需要有人告訴它這個世界上，依然有很多人因為它得到救贖，讓它相信自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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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心回過頭，直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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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頁先生，你覺得白天所見到的月亮時，是什麼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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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不太懂夜心所說的事，但聽到這個問題，我的腦中浮現了走在校園當中，抬頭所望見的，在白天升起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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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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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那樣的月亮也很美。就像是高潔又專注的存在。比起無法直視的太陽，此時的月光，更讓人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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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出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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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雨完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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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行李箱拿出乾淨的衣服換上，並且跟夜心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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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黃昏時刻的金色天幕下，我小心翼翼地步下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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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我走到最後一階，回歸平地後，行李箱的滾輪順暢地在平坦的道路上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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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還來得及，一定要趕去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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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理由，那種東西等之後再來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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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不想，在最後見到那抹黯淡的表情，並以此度過剩下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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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刻，我的心中只充滿了這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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