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 第二十七回　楊一郎的解釋

　　黃河死了。

　　從外觀上完全看不出他已經不是人類。靜靜地、寂寂地、帶著不甘與驚懼的表情，仿似在斷氣的那一剎那，仍然無法理解自己已經被殺──如此的一具屍體。

　　我在他身前蹲下，伸出手替他瞌上眼睛。我很討厭他，但他已經死了。

　　就在我的眼前，他死了……。

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第二十七回　楊一郎的解釋

　　妖怪死了之後會變回原形。黃河原本就是人類變成的妖怪，所以他死了之後，屍體就跟普通人類的屍體沒有分別，恐怕就算做最嚴密的法醫檢查也驗不出有任何異常之處。

　　在現代社會中，殺人──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像武俠小說那樣殺了人之後隨便把屍首扔進草叢裡，現在是不可能做到的。屍體一旦被發現，會引起軒然大波，要是警方對這個場所進行地氈式搜查，很容易就能查到我和沈落雁身上。

　　如果金凰在的話，就可以用她的三昧真火毀滅証據，但只有我跟沈落雁的話……

　　「阿雁，妳打電話給尚文學長報個平安吧，我先把黃河埋起來。」我一邊說一邊動手把屍體拖到屋外。

　　「可是我的手機壞掉了。」沈落雁把斷成兩截的手機拿出來給我看。

　　「哇，壞得真徹底。」

　　「是被黃河弄壞的。」

　　「我的手機借妳吧，順便幫我拿一下衣服，免得弄髒了。」我把外衣脫下，交給沈落雁，然後拿出三尖兩刃槍在地上挖洞。

　　雖然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但「神化」之後力量充盈，挖個墓穴倒是毫不困難。忙了約三十分鐘，便挖了一個長寬深大約是二乘一乘二的坑。過程中金凰打電話過來，把我嚇了一跳。我不太想讓沈落雁跟金凰在電話裡大談殺人經，於是叫沈落雁含糊其辭，待見了面再細說。

　　我正要把黃河的屍體放進坑裡，沈落雁卻叫住了我：「學長，等一下，你最好把他的眼鏡拿下來。」

　　「眼鏡？為甚麼？」

　　「那副眼鏡是個很有用的道具，拿來陪葬未免可惜。」

　　啊，難不成……

　　我解除「神化」，俯身取走戴在黃河臉上的黑色細框眼鏡，拿餐巾紙擦了一下再戴起來。

　　「唔，似乎沒甚麼特別……啊，這是沒有度數的。」

　　「給我看看好嗎？」

　　我把眼鏡交給沈落雁。她戴上之後，氣質完全改變了。這副沒有任何修飾的平凡眼鏡，戴在她臉上，就似愛神維納斯繫上一條金腰帶，從原始的美變成充滿人文氣息的美。我從來沒想過一個人戴眼鏡與不戴眼鏡在視覺上予人的感覺會相差如此之大。舉國上下，恐怕也只有沈落雁這位仙界麗人才能造成這樣的效果吧？

　　「我看到了。」沈落雁面色凝重，道：「黃俊斌學長正在急症室裡，醫生在替他檢查。醫生的表情很輕鬆，他應該沒有事。」

　　我奇道：「妳說妳『看到』了？」

　　沈落雁點了點頭，道：「黃河說這副眼鏡可以讓人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似乎是真的。」

　　我接過眼鏡，翻來覆去，不管怎麼看，都似是在丹陽幾十塊錢買的普通眼鏡，說道：「那麼，這就是黃河從唐牧那兒偷來的玄光鏡沒錯了。不過為甚麼我戴上去甚麼反應都沒有？」

　　沈落雁道：「是『仙力』的緣故吧。剛才我在看的時候，短短時間內就被這副眼鏡吸去大量仙力。如果是由連一點仙力都沒有的人來戴，這就真的只是一副沒有度數的普通眼鏡而已。」

　　原來如此，那麼如果我要使用玄光鏡，就必須要「神化」，但是「神化」之後我卻不能使用人類的肉眼來視物，即是說無論如何我都用不了玄光鏡。

　　我把它交給沈落雁，說道：「這個由妳保管吧，之後連著那把劍一起交給歐陽先生好了。」

　　「歐陽先生……是昨天在蘇州樂園見到的那個穿著風衣的男人吧？」

　　「哦，對了，妳不知道他的事……嗯，告訴妳應該沒問題吧？歐陽先生是個偵探，而且跟妳一樣是半仙。關於黃河的事就是他告訴我們的。」

　　「……這樣啊。」沈落雁沒有再說甚麼，收起玄光鏡，退在一旁。

　　我把黃河放進墳裡，埋了起來，用腳踩堅實了，然後找了一片木頭，在上面刻上「黃氏河公之墓」六個字，立在墳上，心想別人看見這是墳墓，就不會隨隨便便把土翻開來。我又叫沈落雁摘一些野花來放在墓前，人死恨消，沈落雁對於替死在自己劍下的黃河做一點點事，並沒有甚麼不滿。

　　處理好黃河的身後事，我再打電話給羅尚文詢問醫院的名字。雖然沈落雁可以用玄光鏡看到，但如果我們不問而知，理所當然會引人懷疑。

　　現在回想起來，剛才我由於形勢緊迫，在羅張二人面前顯現出第三隻眼，這一定令他們起疑了。尚文學長的洞察力很強，如此被他親眼看到，恐怕已經無從抵賴，要是他問起，我只得承認自己擁有特異功能了。

　　「阿雁，妳是西湖仙子這一件事，是一個秘密嗎？」

　　「唔……我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仙界之中似乎也沒有硬性規定不可以讓凡人知道神仙的身份，但是如果說出來會造成混亂的話，最好還是不要說吧。」

　　「我同意，那麼，妳還是當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吧。不過，就算妳知道了我有特異功能也請不要覺得驚訝。」

　　為了彌補埋葬黃河所花掉的時間，我們決定使用御劍飛行到醫院去。我不會用這招，何況現在歐陽不落的劍的使用權暫時歸於沈落雁，所以便由她來御劍。

　　我雙手從後環抱著她的纖腰，說道：「走吧。」

　　沈落雁道：「學長，請抱緊一點，不然在空中掉下去就糟了。」

　　我只得再抱緊一點。

　　準備好之後，又過了一會，沈落雁才把劍高高舉起，柔聲道：「麻煩你了，寶劍。」

　　話聲剛落，劍身上發出尖銳的鳴聲，隨即騰空而起，帶著我們飛往醫院。

　　這間醫院選址不錯，周圍沒有其他建築物，除了從門口到車站的路上有人之外，其他地方都罕見人跡，我們很容易就找到了降落的地點。

　　不過，我好像忽略了甚麼重要的事……

　　從草叢中走出來，我和沈落雁一路走到醫院大門。在踏進去之前，我察覺到有不少異樣的目光從門內門外射將過來。這種目光，跟那天我跟沈落雁約會的時候感覺到的十分接近，但又有所不同。

　　「阿雁，等等。」

　　「怎麼了？學長。」

　　「妳不可以進去。」

　　「為甚麼？」

　　「因為妳手裡拿著很大一把攻擊性武器。」

　　天底下哪間醫院會讓一個手持三尺長劍的人進門？真是的！今天一直跟歐陽不落、唐牧、黃河這些非常識世界裡的人在一起，我竟然忘了常識世界裡的基本常識！

　　當下我拉著沈落雁的手，再度回到沒有人的草叢裡，問道：「阿雁，妳有沒有甚麼法術，可以把這把劍變成隱形的？像是用水折射光線之類的。」

　　沈落雁顰眉道：「沒有啊。就算真的有，這麼高深的法術，我在蘇州也使不出來。」

　　說得也是。

　　怎麼辦呢？這把劍是歐陽不落借給我的，而且照沈落雁的說法，這是一把非常貴重的寶劍，實在不能隨便丟在某個地方。超市的儲物櫃也放不下這麼長的東西吧。

　　沈落雁忽道：「雖然不能變成隱形，但如果只是要讓它看起來不是一把劍，倒是有辦法。」

　　我喜道：「真的嗎？那就這麼做吧！」

　　沈落雁點了點頭，把劍倒插在地上，以食中二指按著劍柄底部，閉上雙眼，不發一語。

　　接著，劍身上開始發出淡淡的光芒。

　　轉眼間，長劍已不復為長劍，而變成了一名身穿維多利亞式侍女服的年輕女子。沈落雁縮回了手，退後一步，微笑著向我看來。我已經目瞪口呆了。

　　那名侍女恭恭敬敬地向我們二人躬身行禮，以極為標準、鏗鏘悅耳的普通話朗聲說道：「謝謝您們把我召喚出來，楊先生、沈小姐。我是劍靈．日久，請叫我日久就可以了。」

　　我抓了抓頭，問道：「日久……？是『日久見人心』的那個日久嗎？」

　　日久仍是低著頭，答道：「是的。雖然我現在的使用者是沈小姐，但是主人．歐陽先生曾吩咐我要聽從楊先生的命令，所以您們兩位的命令我都會服從，優先權的排位是歐陽先生大於楊先生大於沈小姐。需要我做甚麼事的話，請在心裡呼喚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感應距離大概是……」

　　「行了行了，知道妳的名字就足夠了，之後如果有甚麼疑問我們會再請教妳的。」我擺手阻止她繼續說明。

　　沒想到這把劍一旦有了嘴巴，說話竟然是像連珠炮一樣滔滔不絕。不過我隨口說的一句話對她來說就是必須絕對服從的命令，我叫她停止說話，她就真的馬上三緘其口。

　　「那麼，我先問一個問題吧。」沈落雁以食指抵著嘴唇，問道：「日久，為甚麼妳會穿成這樣？」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

　　日久所穿的侍女服，因為我不是專家，所以也不確定這是不是真的就是維多利亞式。基本上那是以海藍色為底色，以珍珠白為面色，頭上戴的花巾也是白色，但是綁在腦後的馬尾辮上的一個大蝴蝶結則是大紅色；肩膀的位置稍微有一點隆起，袖子是非常不應節的長袖，裙子也是長裙；腳上穿的則是白得反光的短襪和黑得發亮的皮鞋。整體來說，有種一絲不苟又大方得體的氣質。

　　除此之外，不得不說一下日久那頭極為漂亮的長髮，居然是銀色的，是連現在最先進的染髮技術都絕對染不出來的會發光的純銀色。

　　當她還是一把劍的時候，如果用報紙之類的包起來，說不定還能暪得過去，但當她變成人形的時候，卻比劍形還要引人注目得多。這個結果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日久似乎從未在意過自己的穿著，面無表情地道：「劍靈本身是不需要穿衣服的，但是可以透過召喚者的意念來改變造型。」

　　我苦笑道：「也就是說，要妳打扮成這樣，是歐陽不落的個人興趣了？」我對歐陽不落的尊敬瞬間粉碎了。

　　沈落雁又問：「既然是這樣，那我是不是可以替妳換衣服呢？」

　　日久躬身道：「非常抱歉，那是辦不到的。修改外觀的功能只有真正的主人才能使用，其他使用者的權限並不包括這一點。」

　　連換都不給別人換啊！歐陽不落……那個從英國來的男人……！他對女僕的執著到底深到甚麼程度？

　　無可奈何之下，我和沈落雁惟有帶著比大美女沈落雁本人還要更矚目的侍女．日久，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入醫院。

　　這個時候黃俊斌已經診症完畢，正在病房中安睡。我們在那裡跟羅尚文和張美華會合。他們見到日久，大感詫異，我暫且敷衍過去，說待會再跟他們解釋。

　　黃俊斌後腦受到撞擊，基本上並無大礙，但需留院觀察兩天，而且亦不知道甚麼時候才會醒過來。

　　於是我們一行四人連同一把劍，走出病房，到醫院的食堂去休息，同時等待金凰到來。

　　張美華對日久顯現出極為濃厚的興趣，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日久未得沈落雁和我的指示，一概不予回答，張美華便把發問對象轉移到我身上來。

　　「一郎神學長，你是在哪裡遇到這位cosplayer的？她的造型真是太專業了！這扮的到底是誰呢？」

　　「一郎神，除了這位穿那個、那個女僕裝的小姐之外，還有關於我在同里見到的一些奇怪現象需要問你的。這裡沒甚麼人，你可以老實回答吧？」

　　我忍受著二人的目光，沉思良久。

　　最後我決定說出來。

　　「尚文學長、美華，你們是否相信世界上有妖怪？」

　　「……」

　　二人都搖了搖頭。

　　「嗯，不相信也沒關係。我先回答尚文學長的問題吧。首先，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妖怪，這一點你問我多少次我都是這樣說的了。而我是天生就擁有對抗妖怪的力量的人，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超能力者。之前在同里，你們見到我額頭上有第三隻眼睛，那就是我其中一種能力，那不是特殊化妝也不是掩眼法，而是一種名叫『神化之術』的法術。」

　　二人互相對望了一眼。

　　羅尚文道：「然後呢？」

　　我皺眉道：「沒有然後了。你還想知道甚麼？」

　　張美華舉手問道：「為甚麼那個時候你要在我們面前使用這種法術？」

　　我歎道：「那是因為情況危急，不得不那樣做。打傷黃俊斌的人叫做黃河，是一個兇惡的小混混。但是他真正的目標其實是沈落雁，黃俊斌只是遭到池魚之殃而已。我知道那時候沈落雁已經很危險，所以便用第三隻眼找出她和黃河的位置。」

　　羅尚文雙眉一揚，問道：「那個時候，你才剛來同里，又怎會知道是那個黃河下的手？」

　　「呃。」

　　再說下去要提到歐陽不落了。

　　羅尚文的目光在我面上掃來掃去，說道：「說起來你跟金凰今天上午去了找那個叫歐陽不落的偵探吧？是不是他告訴你的？」

　　我忙道：「是的，就是這樣。歐陽先生目前正在調查黃河，所以知道他在同里。」

　　羅尚文沉吟道：「歐陽偵探社是在市區裡，而他知道黃河在同里……？」稍停，又道：「一郎神，我知道你有很多苦衷，我也先假設你剛才所說的全是事實。接下來我再問你幾個問題，你只要說yes或者no就可以了。」

　　我用力吞了口唾液，點頭道：「好，你問吧。」

　　「關於那個叫黃河的人……他是妖怪嗎？」

　　「……Yes。」

　　「他還活著嗎？」

　　「No。」

　　「是你殺死他的嗎？」

　　「……No。」

　　「原來如此。那麼，歐陽不落是妖怪嗎？」

　　「No。」

　　「歐陽不落知道世上有妖怪嗎？」

　　「Yes。」

　　「小郡主也知道妖怪的事嗎？」

　　「Yes。」

　　「最後一個問題：小郡主是妖怪嗎？」

　　我一時語塞。所有人都盯著我看，但我連一個發音都擠不出來。

　　過了一會，羅尚文閉上眼睛，不再看我，站起來道：「行了，這個問題先保留吧。美華，咱們去瞧瞧黃俊斌醒了沒有。」說完這句話，他拉起張美華，撇下有如敗北者的我，離開了這裡。

第二十七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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