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 - 21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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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再見沈先生，是兩週後的事。天更冷了，二零二一進入倒數，沒多久就要新年。

二人站在窄巷裡抽菸，陳亮一時有點懵，那到底是菸還是體內呵出的水氣；水蒸氣裡又有多少真心。陳亮問沈先生抽的什麼味？紅茶味，妳呢？藍莓的。

陳亮：「和我交換吧。」

沈先生沒拒絕，兩指夾著菸給她，抖了些菸灰落地，含口有些濕潤，陳亮想都沒想，歪頭張唇接過去了，若有似無地親上他手指，恰是無名指吧，順便把自己的遞給男人，菸燒得快，催促他去接，菸嘴上頭還有淺粉色口紅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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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接過去：「從哪學的？」

「喜歡嗎？」

陳亮大膽地問。耳根子有點熱，那是一語雙關——你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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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伸手，替她整理被寒風吹亂的髮，沒回答。

他怎麼可以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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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背靠著巷子牆，抬頭就見窄縫中的月亮，公寓老樓蓋得錯雜，每一棟都偷一點空間偷一點地，只留給彼此這麽窄的距離。好擁擠。

陳亮吸了一口，那菸太濃，不適合入肺，似要燒壞她喉嚨，嗆得她不停咳嗽。

沈先生幫她拍背，有些歉意地說：「還我吧。」

陳亮把那菸藏背後，佔為己有：「不還。」

「陳亮，對不起。」

知道他指的是電影落空的事，陳亮沒生氣，卻說：「一起跨年就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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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不熱衷跨年的，生活從不追求儀式感，小奈和柔姊約她去一零一看煙火，她都婉拒，那兒人擠人，手機訊號差，講話都得扯破喉嚨……但如果沈先生那晚剛好有空呢，會想找人一起跨年嗎，遠離鬧區隨便去哪，輕聲倒數一年的結束，五、四、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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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完隔天，我要暫時離開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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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裡的月亮在拉扯，菸灰燙到她指腹。

「……多久？」

「一個月，又或者三個月，不確定。」沈先生直視她：「我岳父快不行了，剩下的日子需要有人照顧，他又鬧脾氣拒絕請看護，堅決不讓外人碰他，所以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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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鞋尖抵著沈先生鞋尖，想著，明明就在眼前，為什麼這個人還是這麼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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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不想。」

「我必須去。」

「你明明不想走。」

沈先生難得露出苦笑：「被看穿了。」

「他們挺怨我，沒讓他們女兒幸福，只留下失敗的婚姻，看我的眼神盡是責怪……但我有該負的責任，陳亮，我得照顧他們，那是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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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呢，我是你的什麼。陳亮感覺卡了一口悶氣，噎不下也吐不出，嘴裡好聞的紅茶味兒都要混濁了。她搞不懂，婚姻追根究底是責任嗎？名字綁住名字、關係控制關係？

「你去哪？」

「嘉義。」

「工作怎麼辦？」

「申請短期調職了，先調那邊的分公司。以後就公司醫院兩頭跑。」

「你還回來嗎？」陳亮一雙眼濕漉漉的，迫切地想得到答案：「你還回來台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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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只是看著她烏黑眼瞳，說：「我不想隨便給妳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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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諾會變成壓力、變成枷鎖，是嗎？怕那些無法兌現的承諾都變得可笑掉價，你害怕那樣是嗎？陳亮想，可是我不怕啊。騙人也好，哄哄我也好，空頭支票誰沒開過，你怎麼連美麗的謊話也不願說。

「你要回來。」陳亮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如小孩找著心愛玩具那般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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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沒回答，只是露出一抹落寞的笑容，右臉有淺淺酒窩。

好狡猾，像個大人，站在浪濤前永遠保持冷靜。真正的大人是如此嗎，是接受現實不抱幻想，是談愛之前先談責任，是那樣心動後還能佯裝沒事，船過水無痕——太卑鄙，太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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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朋友婚禮上遇見學長，他記得我，也記得我高中校內展的照片。他和我要Line，約我吃飯，我就答應了。」陳亮腦袋轟轟作響，一張嘴停不下來：「看他IG喜歡運動，喜歡爬山，每天帶狗去公園散步，對生活充滿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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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半晌後，沈先生只說：「不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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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抿唇，點頭，又點頭。試圖消化這四個字。

不應該為此欣慰嗎，他該是對婚姻忠誠的男人，試圖回到正軌，試圖斬斷亂緣。陳亮虎牙咬出零星血絲，唇齒有鐵鏽味。她說：「我後悔遇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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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所以溺於一池春水，絕大部分是自己栽進去，不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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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一吹來，她冷得打顫，落葉在巷子尾轉圈。沈先生說：「妳進去吧，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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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搖頭，沒走進大樓，總感覺這個背影就是別離，於是腳底倔強地黏在石子路上。至此，陳亮終於問出口：「你愛Anna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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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眼神沒躲：「我愛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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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愛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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