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 - 20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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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說其實她上週碰見阿水，廣州街夜市那附近。

阿水？阿水不是回屏東老家了嗎？美美猶豫一下，開口：她回去過，又回來了。

大家湊上去問，那阿水現在幹什麼呀？當初攢了一大筆錢，說要回家鄉開飲料店，說了好多次。美美越說越小聲：「再多的我也不知道！阿水租房在夜市那附近，她一個人住，妳們有空找她敘舊吃個飯嘛，就裝作巧遇。」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PH530Bxb0

美美沒說，那天阿水邀她回租房作客。那是個好狹小的隔間，衣服只能曬室內，隔音很爛，熱水不穩，樓梯到處是蟑螂屍體。她們在夜市買了鹹水雞和麵線羹，盤腿坐地上吃。

阿水開始卸妝，撕掉假睫毛、卸掉厚重粉底，雲淡風輕地說：「我在酒店待了四年、五年有吧？我發現開銷習慣真難改，已經過慣大筆花錢的生活，想著反正明天多上幾檯就回本啦，突然要我節儉真不習慣。」

「飲料店呢？」

「沒開成。」

「是哪裡出問題？我可以幫……」

「就是沒錢。」

阿水脫掉絲襪，絲襪上許多坑洞，美美提醒她該換新的，阿水笑說算了吧！被蚊子叮，癢到捎出破洞，巷弄裡蚊蟲不饒人，早晚都被叮乾脆不換了。

「不怪任何人，怪我。我仗著自己積蓄多，包包衣服想買就買，欲望不斷膨脹。那段時間有點鬼遮眼，滿腦子都想著如何錢滾錢，別人慫恿我買股票，我也不懂，反正就跟著買，結果全賠光了。」

「那回來吧，大家都很想妳哦，柔姊昨天還提起妳！還有那個李董，只有妳治得了他。」

「李董……啊，那個變態。哈！不是我能治他，是因為我聽話，他只是想要一個不反抗的玩具吧。」

阿水穿得暴露，美美看清她身上的瘀青與抓痕，阿水沒遮掩，空氣有短暫靜默。美美太知道萬華那兒的站壁女子，做的什麼生意，不少女生就從那轉介來酒店的。換作在店裡，幹部就會過濾危險的客人，或是要客人定時回報，來保障小姐們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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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回來吧，一個人太危險。在店裡我們彼此還有照應！」

「拉不下臉唄，當初大家那樣祝福我。」阿水苦笑：「柔姊還給我一筆錢，送我當開店基金，我怎麼有臉回去。」

美美勸不過，只提醒：「缺什麼了就告訴我。」

「妳從酒店拿一些保險套給我好嗎？不方便也沒關係。這裡一些老男人不愛戴套，每次都裝沒帶，我快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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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回家前給了阿水一個大大擁抱。

阿水不停承諾：美美，我一定會成功，是真的。開店後我就邀妳們全部人來玩，我們來開趴踢，飲料愛點幾杯就點幾杯，我買單。

美美覺得不成功又怎樣，非要凱旋歸來嗎，又不是上戰場。但她知道那是一個人的自尊心，是站在社會大眾面前的籌碼與底氣。

人們都是這樣，拼命藏起生活的狼狽，只想將風光表面放在眾人面前。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imgEZQYJ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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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陡降，沈先生偶爾來酒店接陳亮下班。看她穿的削肩洋裝，問不冷嗎？陳亮笑著反問，穿羽絨褲上班你還會點我坐檯？沈先生說，會。

他把外套披她身上，給她買了一碗關東煮，讓她趁熱吃。陳亮把身子縮在寬厚的外套裡，感覺自己正被好好地擁抱，血液都要沸騰。

「妳看晚場電影嗎？」

「看。」

「週五晚上我們去欣欣秀泰吧，《英雄本色》要重映。」

陳亮點頭，小口喝著關東煮湯頭，覺得整碗湯怎麼都變甜的。

週五那晚，她很早就到電影院門前等，她有信心，一眼就能認出男人的車。正是寒流，陳亮買了兩杯熱可可，她播幾通電話出去，那頭都無人接聽，陳亮想，他今天肯定加班了，真辛苦，就算沈先生遲到看不成電影，也沒關係，兩個人去林森公園散散步也可以。

結果直到電影開播後，她都等不到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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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你在加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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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號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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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快結束了，我等等先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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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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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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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擔心出什麼事了，不停播電話，忘了播到第幾通，沈先生終於接起：「陳亮，抱歉，我走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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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音很吵，有哭聲也有哀嚎，混亂中隱約聽見有人喊：47號病患的家屬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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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你在醫院嗎，怎麼了！」

「陳亮，抱歉，我岳父被送進加護病房，我現在不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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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有女人喊：「沈日，換我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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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和陳亮想像中相似，甚至完全命中——溫柔的，偏中低音，只是此刻語帶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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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的呼吸一滯，牙縫擠出幾個字：「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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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端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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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看著無人回應的訊息，把那兩杯熱可可給了花壇邊的流浪漢。她一個人在公園長椅坐了很久，冷到鼻子通紅。直到電影院打烊熄燈，拉下百貨鐵門，她才慢慢站起身。

走經垃圾桶時，她從包包翻出之前在光南買的結婚證書，邊角有些折痕，忘記自己當初幹嘛買，真丟臉，真可笑，還認不清現實嗎。陳亮吸吸鼻子，將那兩張證書丟進路邊垃圾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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