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冠冕 - （1）第二章，今夜無光

冰冷地海水不停拍打著，意識早已迷糊不堪。如同一個扭曲的胎衣，不停撕扯著，詢問著她是否活下去。

然後——她聽見了童年的回音。

那是某個已經模糊不清的午後，她躲在村落後方的一個廢井旁，偷偷翻著那一本破爛的童話書。

書裡寫著一隻烏鴉，那隻烏鴉不會說話，也不會唱歌，它只是一直飛，飛向沒有人記得的遠方......

她當時抬起頭，看向那片遙不可及的天空，蔚藍的蒼穹與那一望無際海洋一樣美麗，若是能在其中翱翔，究竟是否能尋覓到屬於她的幸福呢？

「如果我有翅膀就好了……」

這樣渺小至極的空想，成為了她最後的祈願。

少女的右眼劇烈抽痛。

下一刻，一片漆黑的羽毛從她的眼窩中生長出來，交織著海水與闇影，於此同時，在她背後張開一道宛如幻覺的羽翼。

只有一隻翅膀。

只有一次短暫的飛翔。

那是她唯一的自由。

在深海之中，她彷彿被拉離了現實的束縛。那隻單翅振動著，像是在努力對抗命運本身的沉重。她的身體仍在下墜，但心卻在飛翔——她從未如此真實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那不是拯救，而是證明。

她不屬於這片海洋，甚至不屬於任何人類世界。她，是權能所應答的渴望。

她，是孤身一翼的烏鴉，是即將誕生的「真理」。

即使今夜無光，但就此翱翔於天際，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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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海水再一次撲打上她的身體，少女才睜開沉重的眼睛，水花飛濺到她的臉頰，搖搖晃晃的坐起身。跪坐在鏡面般的黑水之上，水滴從臉龐上滑落，四周沒有風，也沒有聲音。

夜與夜的交界線模糊不清，時間彷彿也被這片沉寂的波濤吞沒。

「——洛莎蒂娜。」

那是她最後一次說出自己的名字。

輕得如同氣音，說出口的那一瞬，連水面都沒有泛起漣漪。

然後她伸手，按向自己的胸口，試探那正在跳動的，不再溫熱的心跳。

「你不再需要這個名字了。」

如同將一張無形的紙自靈魂剝離，她慢慢地，將那個名字抽離自身。沒有痛，只有空。那是一種奇異的平靜，如同將燃燒的火熄滅，如同關上門窗，將所有外界的光與聲音隔絕。

她站起來，眼神無波。本該流淚的雙眼，如今映照的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本該怒吼的喉嚨，也只是輕聲嗤笑。

感情，已經在剝離的過程中一併被拋棄。如浮塵，如夢影，輕輕一晃，就再也無跡可尋。

她不再是「洛莎蒂娜」。

她無需名字，無需過往，無需心。她現在，是真理。

「……這個稱呼，似乎更適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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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啊——！」

鳥類的呼聲順著朝陽第一絲光明，照耀在沙岸上緩步行走的少女。

「……」

她的步伐有些不適應，無論是突然成長的身體，還是右臉上詭異的變化。

「呼……」

深邃的紫色眸子輕輕閃爍，就像她一樣美麗。

當赤腳再一次踏上那令人作嘔的土地上時，不免還是感到了發自內心的厭惡。

少女一步步走向村莊，幾乎是在同時，人們也看見了那濕漉漉的身影。削瘦的身體，單翅已經消失，黑羽微微的顫動，渾身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洛莎蒂娜？」

即使樣貌變了不少，人們還是第一時間看出了她的身份，驚愕、慌張和恐懼洋溢在他們臉上，他們對於少女的出現甚是不歡迎。

「你不是已經……不，不對，你為什麼沒有去找海神大人！？」

然後——第一個衝過來的，是當初親手推她下海的族長之子。他的臉上不是懺悔，而是滿滿的質疑與責難。

「你怎麼還活著？你沒有去見海神嗎？你該帶來神的恩惠才對！」

那語氣就像在質問她為什麼沒有完成任務，為什麼背負著命運卻活了下來。

她煩躁地蹙起眉。

那聲音，那臉，那熟悉得令人噁心的語氣……讓她想起了過去的無數日夜，想起被迫跪地祈禱、被餵食虛偽希望的時刻。

抬起頭看向他，男子的身材似乎再也沒有以前那樣瘦弱，吵鬧的嗓子也比以前還要令人厭惡。

突然間，她的右眼隱隱作痛，彷彿有什麼東西破繭而出，權能從指尖流淌而出。

啪嘰——

血液如同在地面上盛開的一朵紅色花瓣，尖叫聲瞬間響起。

「啊——！！！」

那男人的身體被無形的壓力撕裂、粉碎，像是被真理本身所否定。周圍的人全都驚恐後退，沒有人敢再靠近她。

她只是微微側頭，聲音低冷得像深海底層傳來的：

「我沒有見到海神，也不會去見他。」

她掃視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個一個，眼神如刀。這些人曾祭她於海，如今卻怪她沒有成神回來賜予恩典？

「你們的信仰，不過是恐懼的藉口罷了。」

她的語氣像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痛癢的事實，沒有怒火，也沒有哀傷，只有無盡的冷漠與厭煩。

多少個洛莎蒂娜慘死在海水之下，又有多少個祈願被按在他們身上？

權能讓她回過頭，只覺得那些過往顯得荒謬可笑。

「所謂朋友，便是讓你感到痛苦之人？」

她不會有朋友，也不需要，只要知道那一定是錯誤的。

「你.....你要幹什麼！？」

抹除。

噗嘰——

「啊啊啊——！你幹了什麼！？我的手....我的手啊！！！」

他的慘叫聲撕開了夜幕的殺戮，少女凝視著周圍，右眼被那隻黑色羽翼所遮擋，那羽翼的陰影彷彿是一層覆蓋整個空間的布幕。

她低垂的眼簾微微一動，接著，空氣中的氛圍便開始改變。

「**抹除。**」

少女的瞳孔裡麻木不仁，對於那些噴灑的殷紅毫無興趣。

每一個人的面孔上寫滿了恐懼，但無論他們如何求饒，如何喊叫，都無法阻止那場無情的肅清。她對他們的生命不再有任何牽掛。

她不再是村中的女孩，也不再是他們祭祀的對象。她是「真理」，而「真理」不需要憐憫。一個個身影倒下，無聲無息。

像是被徹底抹去的痕跡，從此消失在這片土地上。她走過那個熟悉的廣場，曾經那些歡聲笑語，如今被無情的寂靜取而代之。

她輕輕踢開一塊被碎瓦覆蓋的石板，藉著它的空隙，看見了那塊當初她用來坐著看書的小小角落。

曾經，那裡是她短暫的避難所，也是她唯一的夢想所在。

「不用知曉，今夜無光。」

像是給了過去的自己最後一聲安慰，她拾起那本無人在意的破損書籍，隨後讓其順著指尖一點一點化作灰燼。

無人開口，鮮血和猩紅沿著她的腳步，少女最後一次回眸望著這裡。

在少女將兜帽遮掩住自己的臉龐後，拖著腳步離開了這個寂靜無聲的早晨。

沉在海底的烏鴉，終於張開了翅膀，朝著天空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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