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的月光 - 一

　　褚凡覺得自己應該痛哭一場。但古怪地，他哭不出來，在巷子裏沒哭出來，回到家也沒流下半滴眼淚。

　　他只覺得鬱悶，像心裏有好幾團麻撞在一起打了個超大號的結。

　　褚凡趴在電腦面前，無事可做——平時放學後的他本來就沒甚麼事情做，褚凡沒參加社團、課後活動，也不用補習，回到家做完作業，就只會對着電腦，到處逛逛，打打遊戲，或者看個實況。

　　想到實況，他瞥了一眼時間，平時會看的實況主差不多要開始直播了。他打開實況頻道，想着也許聽點人説話的聲音也好。

　　直播已經開始了，但實況主似乎在等待甚麼，畫面上正在倒數，而他也一邊跟其他觀眾閒聊着。

　　啊！

　　褚凡猛然想起，今晚每個月一次是觀眾同樂日，他從追這個實況主起，每個月都有報名，終於被選上了一次，這次要一起玩的是麥塊大逃殺。

　　他趕緊打開遊戲，也進到交流群組裏。

　　説實在的，哪怕好不容易才被選中一次，偏偏碰着這一天，褚凡早就沒了心情參與，可答應了又覺得不好臨時放鴿子，而且説不定一次失蹤以後他就被黑名單了。

　　時間到了，系統幫大家分好組，參加者也陸續離開群組大廳，進入各自的小隊分流。

　　褚凡來到自己的隊伍頻道中，其餘兩名隊友已經到了，看見他進來，其他兩人都跟他嗨了一聲。褚凡不想説話，用文字回了一句招呼。

　　整場比賽褚凡的腦袋都是空的，只機械性地跟着隊友的指示做事，也不知怎地，這樣有一名隊員掉鏈子的隊伍，居然進了最後三強。

　　但好景不長，另外兩隊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合作把褚凡那隊幹掉了。

　　比賽輸了，隊友都發出不忿和惋惜的慨歎，不過褚凡的心情倒沒甚麼波動——他本來就沒有那個心情——甚至還有點慶幸總算結束了。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JDAh8indQ

　　「你還不走嗎？」

　　一把低沉的聲音忽然從耳機傳來，嚇了褚凡一跳。定了定神，他才想起這是其中一名隊友。

　　活動落幕後，褚凡一直伏在桌上，任由思緒亂蕩，直到這一聲傳來，他才發現自己連交流群組都忘記退出。褚凡瞄了一眼時間，發現已經午夜了。

　　【我忘記退出了】

　　褚凡回覆道。

　　「那你要睡了嗎？」另一邊又傳來聲音。

　　剛才躺了這麼久，雖然沒有真的闔上眼睛，但現在還是毫無睡意，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連睡覺的心情也沒有。

　　【還沒】

　　他如實回道。

　　「那個，你想再玩一下嗎？」

　　【玩甚麼？】

　　褚凡想了一下就答應下來了，反正也無事可做，又不想睡覺。

　　「就麥塊吧，怎麼樣？我開個地圖，隨便玩玩。」

　　「對了，要怎麼稱呼你？『隨便』嗎？」對方讀出了他的暱稱。褚凡懶得想名字，基本上都取這個名字，要是有重名的，就在隨便後面再隨便加幾個數字。

　　【對】

　　「啊？」耳機中傳來一聲感嘆，「太隨便了吧。」

　　【懶得想】

　　「隨便吧⋯⋯我開好了，進來吧。」

　　兩人進去後，他們還是一樣一人講話一人打字，不過對方可能覺得自個自地説話沒意思，也漸漸不再講話了。兩人默默玩着，維持着一種微妙的默契。

　　褚凡饒有興致地裝潢着基地的外部，突然聽到嘶的一聲，沒等他回過頭，就已經被炸死了。

　　褚凡嚇了一跳，本來本懸着、只用指尖掂着WASD的左手猛然往鍵盤上一擲。

　　「我靠——」他忍不住罵道。

　　「嗯？」對方卻出了聲，「你有麥啊？」

　　褚凡一驚，發現好像是剛才那一敲，就那麼剛好把取消靜音的按鍵按下去了。

　　「嗯⋯⋯」他只好尷尬地回應。

　　「果然是不想跟我説話嗎。」對方竟然還帶了點哭腔。

　　雖然褚凡知道他八成是在開玩笑，不過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應好，竟然就據實回答了：「不是⋯⋯我只是不習慣講話。」

　　這確實是實話。

　　對方看起來也是有點錯愕，可能怕褚凡較真了，趕緊澄清道：「沒有沒有，我開玩笑的！」

　　「我知道。」

　　褚凡看不到對方差點把喝了一口的水噴出來的表情。

　　「隨便哥，你玩我呢？」

　　「啊？我⋯⋯不是⋯⋯沒有⋯⋯」

　　聽到褚凡的反應，對方忍不住笑了出聲。

　　「怎麼了？」褚凡小聲地問道。

　　對方止住了笑意：「沒有，你很有趣。」

　　這次褚凡徹底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從來沒有人這麼形容過他。

　　「啊！一點了嗎？」對方驚呼道，褚凡也看了看時間，兩個人安安靜靜玩着，竟然不知不覺就這麼晚了，「明天還要上學，我先下了。」

　　上學？因為對方的聲音很低，聽起來很成熟，褚凡沒想過他也是學生。

　　「哦⋯⋯好。」他回應道，並伸手移動滑鼠，準備退出頻道。

　　「明天要繼續嗎？」在點下按鈕之前，對方又問了一句。

　　褚凡停下動作，有點猶豫，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有趣的人，擔心自己真的能迎合對方嗎。

　　但他不討厭這個人：「好。」

　　對方很快送來了好友邀請，看褚凡同意後，便説道：「那，晚安嘍？」

　　「嗯⋯⋯晚安。」褚凡也學着對方的口吻，説了一句。

　　褚凡沒有動作，等對方離開了聊天，他才關掉軟體。

　　四周忽然回歸寂靜，他才赫然發現，剛才和那個人一起玩的時候，他完全沒想到沈諺，但現在這兩個字又重新從他腦袋裏冒出來。

　　但這個人似乎不那麼哽在心頭了。褚凡清楚，沈諺和他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他藉着酒醉任性了那麼一回，還得到沈諺的認真回應，也許就足夠了。

　　除了沈諺，還有另一種情緒。褚凡花了好一些時間，才搞清楚那是甚麼。

　　那是有人跟他認真相處的感覺。

　　褚凡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同齡人和他這麼交流過。

　　他的腿生來就不利索，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雖然不嚴重，但在小孩子的眼中，就是與自己不同的怪，所以褚凡小學的時候，大家都不想跟這樣的「怪人」玩。

　　而褚凡也是個不會言辭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天性如此，還是小時候沒有跟人認真交流過，讓他沒機會學會怎麼跟人相處。

　　到了中學，大家都在找各自的小圈子歸屬。到了新環境，也不是沒有人向他遞出過邀請，可是每當三五成群，他看着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言，自己卻毫無辦法插話交流，只能愣愣站在原地聽那些人講話。

　　其他人覺得這個人無趣，褚凡也覺得尷尬，索性就慢慢淡出所有的圈子，埋首做自己的事情。

　　在他有記憶以來，他似乎一直都是一個人。

　　沈諺是他第一個覺得認真看待自己的人，只是那個人恐怕再也碰不到了。

　　而電腦對面的那個陌生人，也許是第二個。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uAi6atk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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