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的盡頭之處 - 第五年 06.

薛仁豪離開超商後，語璃雙手掩面，好一會無法開口。

沒看到她臉，也能知道語璃現在掛著怎樣的表情。

澄宇伸手攬住她，正想說些什麼時，語璃夾雜啜泣的聲音透過指縫間傳出來。

「張澄宇，你……早就知道了嗎？陳志緯被強暴的事？」

澄宇靜默一會，「對，我早就知道了。」

「我……在驗屍報告出來去拜訪白承儒家屬。」

語璃很懊惱，當時未察覺到的矛盾之處。

「那時候他母親有提到，那件棒球外套……白承儒跟她說，會找工作負擔家裡生活費，之後也會自己去買外套……要她母親別擔心……這意思不就是他待業中嗎？這樣白承儒外套哪來的？

如果，我有早點想到……有早點發現照片不對勁的地方，就可以知道他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可是，就算知道也沒用……陳志緯那期間一定很痛苦吧……老師、同學都沒人願意伸出援手。甚至連自己的父母也不相信他……」

「璃璃──」

「還有李起炫，就算他在這起事件是受害者，但曾經是加害者的他……不能就這樣將他過去做的事淡化，明明就不能有這種想法，可是──」

語璃哀嘆口氣，痛苦的叫出一聲。

「璃璃，好像是第一次……不曉得該怎麼安慰妳才好，不管想怎樣，就照妳想做的做。」

「我只是覺得……陳志緯死了，沒辦法替自己辯解，而他留給大家的印象就變成就算他是被霸凌的人，但他也是殺人犯。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不說了，不說了。你呢？真的不會再內疚吧？就說你沒有錯。」

語璃抬眼，深邃的眼眸縈繞著泫然欲泣。

「明明自己難過的要死，還顧慮我心情。」

「我就喜歡這樣，先這樣待一下再走可以嗎？你急著要回報社嗎？」

「沒有，不急。」

語璃緊攬著澄宇腰，彷彿這樣能讓那些複雜的情緒消失。

偵辦許多案件，看似已對所有事情都麻痹，但其實根本不是如此。

和澄宇一起離開超商，送他回報社，語璃回到分局，在辦公桌前將目前調查的內容彙整成報告書。

也準備要把筆記本跟陳志緯手機，收進寫有南星市警察局的透明證物袋裡。打到一個段落，將筆記本收到證物袋前，她開始翻閱陳志緯的筆記本。

快被寫滿的將近兩百頁的筆記本，記錄國中被霸凌的事外，也寫了從一年前和李起炫他們相遇後發生的事，寫的內容幾乎都和薛仁豪說的差不多。

白承儒去夜店幫他付包廂錢，白承儒帶陳志緯要他到想要的服飾店、運動用品店付錢。

還有，在李起炫家發生的骯髒事，也鉅細靡遺地記載。

透過日記，語璃更加瞭解到陳志緯國中時遭受怎樣的對待。

他有好幾次面臨到瀕臨死亡的暴力傷害。被放狗大便或垃圾在書包裡、脫光衣服跳舞已經算是小事……

陳志緯曾被用透明膠帶捆著，從二樓被推到一樓草叢、被強逼喝下粉筆水、馬桶水。

校外校學時，要是他不去會被毆打……去了後，晚上玩的枕頭大戰是悶住他口鼻看他能撐多久。

薛仁豪有曾向他道歉，他也有寫到薛仁豪害他遭受這般對待，但仍是要薛仁豪不要接近他，以免遭受到相同的欺辱。

他也寫到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被恨到如此地步，只是想救朋友而已，就得被霸凌……

明明看到他總是帶傷，不相信他被霸凌的父母更令他感到絕望。

最後一頁的日記內容是兩週前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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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年了，這五年沒有一天不是從噩夢驚醒。

被毆打，被逼脫衣跳舞都沒有在李起炫家那般恥辱。好髒……

好噁心……誰能來救我？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逃離深陷地獄般的世界？

是不是只要離開這噁心的世界，我就能輕鬆了？

但想到爸爸媽媽……我該跟他們說嗎？

萬一跟他們說……他們又不相信怎麼辦……或是阿仁？

但這次他能幫我什麼？

一年前和惡魔們又碰到面的那天，是現實嗎？還是夢境？

我已經分不清楚了……

原本以為總有一天能擺脫的惡夢，沒想到永遠無法逃脫，我，還是五年前的我。

艷紅色的血自手腕流淌而出的那天，另一個我出現了……

「該去死的是他們，怎樣？要不要讓他們消失？永遠的。」

「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能讓惡魔們消失。」

「殺了他們。」

「在山上讓他們喝下安眠藥，再用枕頭悶住他們，就像他們每次校外教學說要玩枕頭大戰一樣……把他們推下去，像他們曾經把我們從教室三樓推下去──」

「沒錯。要讓他們嘗到一樣的痛苦。讓他們消失。李起炫……讓他最後死……一定要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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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行，陳志緯用紅筆，充滿怨恨地寫下白承儒跟李起炫的名字。

裂開的紙張，用力寫下的名字，充分感受到陳志緯的恨意。

語璃用力闔上筆記本，解鎖陳志緯手機，LXNE記事本裡有不少李起炫從上往下，拍下陳志緯在他家裸體跪在地板，強迫他口交的照片和影片。

對話內容有許多是李起炫威脅他，不准刪聊天室或是封鎖他，不然他就會把影片散播出去。

李起炫……就算他在這次事件是受害者，可是，也無法抹去他曾做過的事。

就是他曾做過的事，導致這次的案件發生。

去找他的修杰到現在都沒連絡，語璃把錄音檔、筆記本最後一頁的內容，全都傳給修杰。

沒多久，她手機焦躁地震動起來。

看到手機螢幕顯示修杰的名字，她連忙接起，掛上電話的那刻，她拿起車鑰匙衝到停車場。上車後，導航到修杰傳給她的地址。

──「李起炫回家了。還有，剛才鑑識科的人打給我，他們在陳志緯指甲裡發現到的肉屑、皮膚組織與李起炫 DNA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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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璃把車停在附近，到李起炫家前的巷弄和修杰會合。她坐在修杰的白色Yaris副駕駛座，聽著他調查的李起炫的背景。

這裡是郊外的住宅區。李起炫高中畢業後搬出家裡，在父母的資助下，租了間位於六樓頂樓加蓋的套房。

「沒想到李起炫是加害者。」

「我也沒想到。」語璃冷冷地說。

「要怎麼帶他回去問話？」

「直接上門就好啦，想那麼多幹嘛？反正如果他真的做了什麼，大概也料想到警方遲早會找上門。」

修杰覷著語璃，兩人同時下車從旋轉的老舊鐵梯上到六樓，從這個高度可觀望全景，大小公寓和大廈間摻雜著透天厝。

語璃敲了敲公寓的咖啡色鐵門，沒多久，李起炫佈滿雀斑，帶著一絲困惑的臉映入眼簾。

「有什麼事嗎？」

她和修杰同時拿出警用證件。李起炫兢兢業業的走出門外。

語璃不禁憶起發現屍體那天，他一陣踉蹌撞到她的模樣。

「有些關於你國中的事，還有，露營那天的事想請教你。」

關上鐵門的那刻，李起炫心想──警察還是來找他了，他說謊的事，果然無法隱瞞……

他想起從岩石區把屍體搬上來的那刻，看到語璃在一旁向其他員警瞭解狀況。

──我不想被抓。

錯的是陳志緯，都是陳志緯這死孬種害的……

下一瞬間，李起炫撞開修杰拔腿往老舊的旋轉鐵梯跑，語璃見狀要修杰去開車，趕緊追在李起炫後方。

到最後一個階梯時，李起炫在巷弄賣力跑起來，不時焦急地轉頭看緊追在身後的語璃。

隨著拂過的風，他思緒奔騰到和陳志緯、白承儒一起去露營的那天──

夜霧茫茫，伸手不見五指，他拿手電筒、手機的手電筒照著前方。在露營區附近的護欄看到人影，他走向前，透過放在柏油路上的手提手電筒燈光，看到面目可憎的陳志緯，把不省人事的白承儒，從毀損的護欄推下去。

他頓時感到害怕，平常任他們欺凌的孬種，怎麼敢做這種事。他踩著沈重的步伐走向前，陳志緯看到他，嚇得跌坐在地。

「你……你怎麼──」

方才凶狠的陳志緯消失，李起炫對剛才產生害怕情緒的自己感到氣憤，脫掉罩在帽T的牛仔外套，把填滿胸口忿忿難平的情緒發洩到陳志緯身上。

但一直以來不曾反抗的陳志緯，不知道哪來的膽，撲到他身上掐緊他喉嚨。陳志緯的舉動惹得他更加憤怒，用力拉開他手坐到他身上不停的揍他。他掙脫陳志緯，將他當球踢。

「你這渾帳──幹！你要殺我？憑你也敢殺我？去死！去死！去死！」

不知道揍多久，陳志緯滿臉是血的抓住他腳踝，他腳步踉蹌，陳志緯趁勢想揍他，他制止陳志緯再次撲過來，兩人扭打在地。

他發現到他們在損壞的護欄旁，他一心只想擺脫陳志緯……

下一秒，陳志緯從他手臂滑開，在他兩隻手臂上留下好幾道抓痕後，滾落至岩石區。

追在李起炫後方的語璃，看到他跑出巷弄到路口時，差點撞上修杰開過來的白色Yaris，她從後方追上來，將他壓制在引擎蓋，扭轉他手臂扣住，將李起炫銬上手銬的那刻，看到他手臂上有好幾道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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