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天堂 - 【第十二章：靜界臨界】

翌日清晨，潮響環的天空異常清澈，像是誰刻意擦淨了整片雲層。空氣靜得近乎凝滯，仿佛連風都在等待什麼將要發生。

我站在靜塔下的灰階通道前。這是裂界塔核心的內部訓練場之一——也被他們稱作「臨界室」。

艾瑟娜站在門內，背對著我，雙手交疊在身前。她沒有穿那身平日的戰鬥裝束，而是換上一套銀白與黑藍交錯的修長袍衣，布料上繡有如神經脈絡般的暗紋，在低光中泛出淡淡冷光。那是導師們只有在啟動深層對接時才會穿的服式——象徵不只是訓練，而是一場「接引與暴露」。

她沒有回頭。

「進來。」她的聲音一如昨夜，冷，準確，無須多餘情緒。

我踏入室內，門在身後無聲闔上，彷彿切斷了與現實世界的最後一縷聯繫。

整個空間彷彿不存在重力，灰白色調的牆面無接縫地延展至視野之外。地板下有某種幾乎聽不見的脈動，像是整個空間本身在呼吸。

艾瑟娜轉身，終於面對我。

「你昨天的數據，我已經讀過了。」她的雙瞳泛著近乎冰晶的銀光，「同步成功，只是表面協調的假象。你內在仍潰散得一塌糊塗。」

她伸出右手，一道幾乎透明的能流從她指尖展開，像一圈水紋般罩向我。

「這一課，不會靠你自己走出來。」

能流觸及我額前的瞬間，整個世界驟然翻轉——

我是被硬生生拽入某種空間結構之中，那感覺不像夢，更像是一個被拆解後重組的現實。

——這不是單純的幻象。

這是一場「根結層」的投影，一個讓意識直面深層自我崩裂的場域。

我身處一個熟悉卻破碎的場景：辦公室、高樓、夜色、碎裂的鏡面與不斷墜落的自己……這不是單純的記憶重演，而是一種極度細緻的「自我摺疊」。

而艾瑟娜的聲音，在這場摺疊之中依然冷靜地響起：

「你不過是習慣把撐著當成前進。」

「但有些碎裂，是你躲不掉的。」

幻象裡的畫面一層層撥開，從最淺的記憶表面開始崩解。我跟著艾瑟娜一路潛行至深層，直至某個界點。

那是一道懸浮於空的銀色薄膜，靜止在意識場的最深處。薄膜背後，看不見任何景象，卻讓人感到強烈的壓迫與抽離感，就像心臟被無聲地攥住。

「到了這裡，就暫停。」艾瑟娜舉掌，攔下了我繼續前進的步伐。

她望著那層薄膜，眼神一如冷冽夜鋒。

「再往裡走，我無法陪你。」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wG53hwyP0
「第三課程的真正關鍵，在這層之後。」

我靜靜看著她。

「為什麼現在停下來？」

「你可以選擇現在就繼續，」她的語氣沒有半分溫情，「但我建議你，回去好好準備幾天。」

「這裡是單向門。一旦穿過，就只有走出來，或者……永遠困在裡面。」

她轉身，意識之場慢慢收束，幻象結構關閉，將我拉回現實。

我坐在塔內的冥思廳裡，腦袋仍有些發脹，像是靈魂剛從深水裡撈起來，還沒能完全喘過氣。

艾瑟娜沒有再提起下一次進入的日期，只是留下一句：

「想清楚你為什麼要走進那一層，不然你撐不過去。」

我這幾天一直待在冥思廳，試圖讓自己沉靜下來。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NScSGFYwl
翻著那些同步記錄、訓練筆記，卻什麼都看不進去。

第三課，到底是什麼樣？

沒有人說過細節。

艾瑟娜只丟下一句：「準備好。」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AHIZGLYvD
可要準備什麼？怎樣才算好？

如果只是像之前那樣調整脈動、對齊呼吸，我早就做了無數遍。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td62kvRdW
但心裡知道——這一關，根本不是靠技巧就能撐過去的。

我甚至不確定，如果我在裡面崩潰，她能不能救我。

或者說……她自己也根本不知道，那一層裡到底是什麼。

越是這樣想，那股悶在胸口的壓力就越沉重。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votxx8L3k
不是因為不夠強，而是因為沒人能告訴我，該怎麼面對那種「連描述都沒有的東西」。

也許根本沒有人真正走到過「那裡」。

這樣混亂的狀態下，我還是習慣性走去了資料室。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MutjLyOR4
明明知道這裡找不到答案，但好像不翻點什麼，就更難說服自己。

琳亞就在那裡，抱著一疊紀錄板，正在整理數據。

聽見腳步聲，她抬起頭，對我點了點頭。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琳亞，」我問得有點遲疑，「有關第三課的……紀錄，你這裡有嗎？」

她合上紀錄板，微微側頭，像是在衡量該不該回答。

「那些紀錄，沒有公開。」她語氣平淡，沒有責備，也沒有敵意。

「我只是想知道，」我沒打算就這麼退開，「有多少人……試過？」

琳亞沉默了片刻，眼神落在手裡的紀錄板上，像是在思考怎麼回答。

「……有過。」她終於開口。

我正想點頭離開，她卻忽然低聲補了一句。

「但沒有一個成功。」

這句話像一塊沉石砸進胸口。

我頓了一下，回頭看她。

「……什麼意思？」聲音有些發乾。

「你不是第一個，阿毛。」琳亞直視著我，神情平靜得過頭，「在你之前，也有其他適配體試過。走到那一層的人，不是沒有。」

她把手裡的紀錄板輕輕放在桌邊，動作像是怕吵醒什麼沉睡的東西。

「但每一個進去過的……都沒醒來。」

我感覺指尖有些發麻，呼吸裡多了一點難以壓下的顫動。

「他們還在裡面？」我聽見自己問。

琳亞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輕輕抿了抿嘴唇。

「沒有誰能確定。」

那語氣比任何肯定句還更讓人不寒而慄。

她看著我，眼神柔和了一點，像是想給我留些緩衝。

「這不是簡單的挑戰，阿毛。那一層，不是靠誰撐得住就能過去的。」

「我們……」她聲音輕了些，「我們一直在等那個也許能走出來的人。」

「也許是你。」

話很輕，也沒有刻意安慰的意味。

可它在我心裡，卻像生了一根刺。

越是想拔掉，就扎得越深。

離開資料室時，我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如果他們都沒能醒來，那我憑什麼可以？

夜裡，冥思廳外的長廊靜得過分。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坐了多久。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ZNfenvsU8
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琳亞那句話——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s9H7ktZy4
「每一個進去過的……都沒醒來。」

那不是什麼可怕的怪物，也不是明確的死線。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W3qW8Oly4
是那種像深海一樣，無聲無息就把人整個吞沒的東西。

你連自己什麼時候被捲下去都不知道。

我以為自己能準備好。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ZIslQjBnl
以為把訓練做到最好、把心態拉到最穩，就能有把握。

現在才發現，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準備。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jwLqLWPg
連要面對的是什麼，都沒有人能說得清。

「又在這裡發呆？」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QXFrPwoxK
一個輕輕的聲音，從身旁響起。

我轉頭，阿寶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輕輕倚在牆邊。

他不像平時那樣嘻嘻哈哈，神情意外地柔和，沒帶半點玩笑。

「我看你這幾天，眉頭沒鬆過。」他說。

我沒回答，只是低頭，雙手扣在膝蓋上。

「琳亞跟你說了吧？」他接著問。

我點了點頭。

「……沒有一個成功過。」我說。

「嗯。」阿寶沒有否認，也沒有試圖安慰。

「所以你現在在想，要不要乾脆別去對吧？」他語氣很輕。

我苦笑了一下。

「說實話……是有想過。」

阿寶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在我旁邊坐下來，雙手抱膝，仰頭看著走廊頂上的那盞燈。

「我們認識也不算久吧？」他忽然開口。

「但有時候，我總覺得好像認識你很久了。」

我轉頭看他，他卻還是盯著那盞燈，嘴角帶著一點像是自己也說不清的笑意。

「不是因為什麼命中注定那種老套東西。」他說，「就是一種感覺。」

「像是……就算還不認識，也已經知道你是那種人。」

「會怕，但還是會去試的人。」

我低下頭，握緊了手。

「我不知道。」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低，「怕到連走第一步都不敢的話，還有什麼好談的？」

阿寶輕輕側過頭，看著我。

「我以前也以為，只有準備好才有資格往前走。」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ITr7hJAjf
「但後來才發現，沒有人是真的『準備好』了才去做那些事。」

他微微一笑，語氣裡卻沒有半點戲謔。

「怕是會一直在那裡的。你不可能把它抹掉。它會一直跟著你走。」

「真正的問題不是怕不怕。」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VxwmQQzqP
「是——就算怕成這樣，你心裡還想不想走那一步？」

我沒有立刻回答。

長廊裡只有那盞壁燈的聲音，嗡嗡低鳴。

阿寶最後拍拍我的肩，輕輕站起來。

「我不會幫你做這個決定，阿毛。」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5Xgd5DBmJ
「要不要走下去，只有你自己知道。」

他頓了一下，回頭看我，眼神很平靜。

「只是……如果是你的話，我總覺得，你不會甘心一直坐在這裡。」

「不管怎樣，我很高興有認識你。」

「有時候真的覺得，像是早就認識你一樣。」

他輕輕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我坐在那裡，久久沒動。

腦裡浮現的是那層銀白色的薄膜，懸在深層意識最裡面，靜靜等待。

沒有人知道裡頭是什麼。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0Vh8yzd8S
沒有人知道有沒有出口。

但我知道一件事。

如果現在就退開——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vJMWw7WfS
如果就這麼停在這裡——

那個不安、那個怕，就會一直卡在我裡面，變成一個我永遠跨不過去的地方。

我吐了口氣，低聲對自己說：

「……死就死吧。」

這一次，不是逞強。

是帶著怕，也帶著不甘心。

但我決定了。

隔天一早，我自己去找了艾瑟娜。

她像是早就知道我會來。

靜靜站在靜塔深處的臨界室門前，銀白與黑藍交錯的導師袍垂在身上，衣角的暗紋在低光裡閃著脈動微光。

看見我進門，她沒有馬上動。

只是目光冷冷落在我身上，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

「準備好了？」

我點了點頭。

「想清楚了？」

我沒說話，只是抬起眼看著她，沒有閃躲。

艾瑟娜微微眯了下眼。

「這一層之後——沒有回頭路。」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l0Ilcouc
「不會有人在裡頭拉你一把。」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FEHIXNMVS
「也不會有誰等你出來。」

她語氣平得像在陳述天氣，但每一個字都像砸在心口。

「一旦開始，任何干擾、任何外力，都會讓整個接引結構崩解。」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Adf0n8txV
「你的意識如果在裡頭散掉——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她輕輕舉起右手，指尖浮起一道細緻的能流，銀色薄膜在脈動中緩緩擴展開來，懸在臨界室正中央。

「最後一次機會。」

「現在轉身走出去，我不會攔你。」

我握緊了拳。

「……不用了。」

艾瑟娜微微點頭，沒有多話。

「那就進去吧。」

她低聲啟動接引。

銀白色的薄膜在空氣中微微震顫，像水面一樣泛起層層光波。

我踏步向前。

背後是艾瑟娜平靜無聲的注視。

這一步，我自己選的。

意識被強行拉入那一層結構的瞬間，像是整個人被倒吊在無聲的深淵之中。

不再有色彩，也不再有時間感。

一片毫無邊際的灰白之中，身體彷彿失去了重量，只有心跳的聲音在耳膜裡一下一下撞擊著。

我站在中央，被那些鏡面包圍。

一面、兩面、三面……數不清多少個「我」，在這片灰白空間裡靜靜地望著我。

每一個我，都在重複那一瞬間的失敗。

有的在脈動失控中嘶吼著倒下，有的在同步儀的床上顫抖抽搐，有的低頭不語，像一具沒有聲音的軀殼。

我看著那一個個自己。

不敢抬頭。

越是想把視線移開，越是感覺到那些鏡面在朝我靠近。

它們沒有發出聲音，但每一個「我」的眼神都在說著同一件事。

——你不會成功。

——你以為你有什麼不一樣？

——你也只是下一個被這裡吞掉的人。

呼吸開始亂了。

氣脈在體內一寸寸脫軌，脈動走向混亂。

我想壓下去。

想像過去訓練時那樣，深呼吸、穩場、對齊。

但越是想強行拉回穩定，越是發現——這不是訓練。

那些鏡子裡的影像也在同步崩解，從表面裂開一絲縫，黑色的細線像血絲一樣在碎裂的紋理中蔓延。

裂縫裡滲出一點點低語。

「你不夠好。」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Ez6qePZHh
「你本來就不夠好。」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0sjHlLpBk
「你只是碰巧走到這裡而已。」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Y4hIMXhhC
「你很快就會跟他們一樣。」

我咬緊牙。

但心裡那個洞，已經開始往下塌。

我甚至聽見自己的心跳，變得又慢又沉。

像是在什麼深井裡，空氣越來越稀薄。

這一層幻象沒有真正的殺意。

它只是讓你一點一點忘記自己。

就在那幾乎要窒息的靜止裡，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Mvq17Azaz
有什麼東西，很遠很遠——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x9FiCsP4Z
像是在隔著一層水幕之後，傳來的細微震動。

一個微弱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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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裂界塔外層。

天象異動。

異質污染開始沿著塔外層鋼結界的縫隙滲入，帶來一陣細密刺耳的聲響，像是成千上萬隻蟲在金屬表面爬行。

第一道異質警報響起的時候，塔心還未有人察覺。

但當第二道、第三道連鎖爆發時，整座裂界塔內的能流都出現了異常微擾。

巴雷歐是第一個感知到異變。

他的腳步穩重地踏在外環廊道上，指尖貼過牆面，順著震動感受脈動的流向。

他仰頭。

高空深處，黑點開始聚集。

密密麻麻，數量難以估計。

它們帶著一種不屬於這個空間的律動，形體不穩，每一個輪廓都在異質能流中反覆崩解又重構。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IayfWVDvM
一眼看去，像是撕碎了誰的夢，把殘片重新拼接成一個活物。

混沌使者。

巴雷歐的眉頭緊鎖，掌心一翻，沉重的秩序矩陣在氣脈中擴開，地面應聲微震。

「索列斯，情況確認。」他打開內聯。

「已接收。」索列斯那邊背景是快步移動的腳步聲，語氣難得不再吊兒郎當，「混沌使者。量不小，強度偏高。」

「奈瑟人呢？」巴雷歐問。

「昨晚離塔，外接信號源確認。未回。」是琳亞的聲音。

一瞬間的沉默。

巴雷歐低罵一聲，拳頭緊握，脈動壓得空氣一沉。

「艾瑟娜？」他咬著牙。

「在臨界室。」索列斯的聲音乾脆俐落，「她走不開。」

「她那邊穩嗎？」

「結界沒問題。」索列斯回答，「她自己說的。她不會離開。」

巴雷歐沉聲點頭，沒有再多話。

「你們兩個準備封鎖。」他對著琳亞和巡羽下令。

「索列斯，正面交給我們。你繞後應變。」

混沌使者第一波壓迫已經逼近塔心外層，異質灼燒得防護層邊緣發出「嗶嗶」微響，像是空氣裡有什麼在崩解。

巡羽靜靜舉手，雙層封陣在空間間隙中展開，脈動線條精準無比。

琳亞沒有抬頭，只是冷靜地調整著鎖點座標。

三位在位者瞬間進入臨戰狀態。

索列斯把頭髮一甩，長鏈武具纏在腕上，嘴角那抹笑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雙專注到冷酷的眼。

「來吧。」

「就看今天誰先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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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仍舊是那片沒有邊界的灰白。

鏡面層層圍住我，每一道裂縫都在滲出那些我最不想面對的聲音。

——你不夠好。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6zeLvADUx
——你只是個僥倖混到這裡的失敗品。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VdRsJbzyS
——這裡不屬於你。

氣脈越來越亂。

我試著穩住，但越想穩，越是控制不住。

那些「我」的影像一個個開始重疊、擴大，像潮水一樣向我壓過來。

視線裡的空間也跟著塌縮、扭曲，心跳變得沉重得像擱在胸口的一塊石。

我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像被誰勒住了一樣，一點一點斷開。

幻象裡沒有明確的敵人，但這種壓迫，比任何攻擊都更讓人絕望。

我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短促的喘息聲，手指發抖，脈動紋路一條條散亂。

「……不行……」

「撐不住……」

就在快要徹底崩潰的那一刻——

有什麼，震了一下。

很輕微。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FXH0PZmJn
像是一滴水，落在遠方的湖面。

不屬於這裡。

不是幻象的一部分。

那震動沿著我體內氣脈傳進來，微微帶著一種很細的迴響。

像是從另一個世界——現實——傳來的。

警報聲。

極遠、極微弱，但我聽得出來。

是裂界塔的異質警報。

我的心裡微微一震。

那聲音，像是一條細線，從快要完全塌縮的意識裡穿過來。

我不確定是不是幻覺。

可它不屬於這裡。

它提醒我：外頭還有什麼在等。

（遠處鏡面裡的我，忽然開口。）

「就算聽見又怎樣？」

「你連自己的意識都守不住，還想出去？」

那個「我」一邊說，一邊向我走近。

臉上沒有表情，眼神冷得像水底結冰的玻璃。

「你不過是等死而已。」

「還想裝什麼撐得住？」

我咬緊牙，氣脈在體內繃到快要炸開。

「……死就死吧。」

聲音從喉頭裡一點一點擠出來，像是從骨縫裡撕出來的。

「但——」

「我不會在這裡，連自己都不認得。」

我抬起頭。

第一次真正迎上那些影子裡「我」的眼神。

心裡還在怕。

但那怕，沒有把我按下去。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把每一條氣脈重新拉回對齊。

「怕就怕。」我低聲說。

「我帶著它一起走。」

鏡面裡的「我」微微一頓。

下一秒，那面鏡子沿著中央緩緩碎裂，像被什麼東西從裡面劈開。

碎片在半空中旋轉，化作一圈圈脈動，回流進我的氣場。

那些壓迫著我的低語，開始減弱。

不是消失，而是……退回到了我能看著它的位置。

（就在此刻，警報聲從那條細線裡傳得更清晰了一些。）

不只是聲音。

還有——某種氣場裡的戰鬥波動。

我隱約能感覺到，那是索列斯、巴雷歐他們的氣息。

外頭正在打。

我還沒回去。

還沒結束。

我深吸一口氣。

「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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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使者的第一波衝擊，像是掀起了一場無聲的風暴。

空氣裡每一寸都在嗡鳴，脈動紋理扭曲得像被什麼利爪在空間上刮出一道道裂痕。

塔心外層的封鎖陣接連點亮，一層、兩層、三層……光盾拚死壓制住那些撕扯而來的異質能流，但破口越來越多。

「左環結界壓力過高！」琳亞低聲喊道，手中脈動鎖點快速調整。

巡羽雙掌按在陣點交接處，脈動線條靜穩無誤，但額際已浮出薄汗。

巴雷歐穩穩立在陣前，氣場如鐵壁般壓住外層破口，雙掌相扣，脈動重壓，使者群的前鋒被生生壓碎了幾個。

「奈瑟人呢？」巴雷歐低聲問。

「昨晚離塔，外接信號源確認，還未回。」琳亞簡短回應。

「艾瑟娜？」

「臨界室結界穩定。」索列斯回答，「她動不了。」

「巡羽！」巴雷歐開啟另一條內聯。

「同步數據怎麼樣？」

她的聲音冷靜、乾脆：

「波動尚在可控範圍，但壓力有逐步上升趨勢。精神層同步點位穩定，未見崩裂。」

她語調沒有絲毫慌亂，雙眼專注盯著脈動監控的每一條曲線。

「如果壓線，我會第一時間告知。」

巴雷歐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

巡羽一邊調整觀測焦距，一邊同步傳回阿毛當前的意識回響與氣脈數值。

「他已經抵達深層第二階段。同步仍在持續維持，尚無失聯現象。」

索列斯的語氣也恢復了冷靜：「意思是……那傢伙還在撐。」

「是。」巡羽回答得平平穩穩。

她的手指從未停下，每一秒調閱、記錄、分析，同時修正同步環境中的微幅變動，防止異質波動透過幻象層滲入。

外頭異質洪流越來越強，混沌使者第二波主體已逼近塔心。

琳亞抿緊了唇：「巡羽，接引穩定層可以再撐多久？」

巡羽看了一眼數據，語氣無波：

「如果維持目前攻勢，十分鐘內應無大礙。」

「但若異質波動再強一級，同步場域將需動態調整。」

她停頓了一下，才補上一句：

「屆時，臨界室會更需要穩場專注，不能分心應變。」

琳亞點頭：「了解。」

「我們會撐到最後一刻。」

艾瑟娜仍靜靜守在臨界室門前。

沒有回頭，也沒有發話。

但她能感覺到巡羽的數據同步在她的脈動裡穩穩接應著，像一條細線，默默拉穩這整座臨界的根基。

誰也不能進來。

誰也不能打斷。

那個人，還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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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鏡面碎片還在半空裡旋轉，像是失去了重心。

但我知道——這裡還沒結束。

低語聲沒有完全消失，只是退到了遠一點的地方。

下一瞬，一道新的裂縫在空間邊界悄然張開。

那不是鏡子。

而是一道門。

門後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我站在門前，脈動還在顫抖，心跳一下一下重重敲在胸口裡。

但那震動，那來自外界的細線，還在。

它沒消失。

那提醒著我——還有人在撐。

塔沒倒。

我還有一個出口。

我深吸一口氣，手掌貼在那道門上。

冰冷。

但門沒有鎖。

我將手掌貼上那扇門。

門極冷，像是整片空間都結了一層霜。

沒有阻力。它自己推開了。

門後沒有階梯，沒有空間結構。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WxenuWNzs
我整個人就這樣被拉進去，像是跳入了一個沒有下限的深井。

無聲墜落。

當我再次睜眼，四周是一片完全鏡面化的空間。

沒有上下左右。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RMr3Fqtji
光是均勻的，但來源不明。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4uo5UAym4
每個方向都有我自己的倒影，無限延伸。

但這次的我，不再只是過去記憶中的片段。

而是——同時存在的「可能性」。

有的穿著訓練服，臉色堅定。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6iPzNC5AM
有的身穿整潔西裝，站在辦公樓頂端，雙眼無神。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R1BJUnw6N
有的坐在廢墟邊緣，一身破衣，望著遠方。

還有一個，穿著我熟悉卻不屬於自己的裂界塔制服，眼神冰冷。

我開始意識到——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iKvZah9pA
這不是回憶。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yYIclQbn5
也不是幻覺。

這些是「如果我不是我」，會變成的樣子。

一種身份的分裂投影。

「你是誰？」

一個聲音，在空間中迴響。

不是我的聲音。

但也不是他人的。

像是整個空間本身在說話。

「你以為你現在的模樣，是你選的嗎？」

「還是他們給的？」

我環顧四周，倒影裡的每一個「我」都像是在審視我。

我感覺到壓力在體內重新聚集，但這次不是氣脈崩潰的那種痛。

而是來自「我是誰」這個問題本身。

我忽然想起琳亞說的那句：

「你不是第一個。」

如果不是我，而是那些人先一步成功呢？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qPrLHlma2
如果他們的路本該走完，只是我被補上來呢？

我憑什麼走到這裡？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Brb46wPXg
是我有實力，還是我剛好沒倒下？

我腳步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你不是唯一的。」

「你也不必是唯一的。」

那聲音一層層疊上來，每一個倒影的「我」都張開口，異口同聲。

「但你要回答一件事——」

「你走到這裡，是為了什麼？」

空氣變得極其沉重，像是思緒本身都會被壓碎。

我握緊拳，腦中那根被我壓了很久的弦，幾乎要斷裂。

就在這個時候——

我又聽見了那聲極微弱的警報聲。

這次更清楚。

不再像是來自遠方。

而是清楚地從幻象邊界滲進來，像是在提醒我：

「還有人在外面。」

我咬著牙，盯著那些倒影。

「我不是為了證明我比他們強。」

「也不是為了證明我不該倒下。」

「我是為了——那些還站著的人。」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我走到這裡，是因為我還沒結束。」

空間開始震動。

一圈圈反射光紋從我腳下炸開，鏡面開始崩裂。

那些倒影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後退，逐一瓦解。

最後一層鏡面碎裂時，整個空間化作一道光門。

門內，是現實的氣脈回應。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回來了。

我抓緊了那股氣流，往上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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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羽的指尖仍穩穩貼在觀測盤上，數據流一條條在脈動視窗裡閃動。

她一邊校正同步點位，一邊記錄著阿毛在幻象層裡的各項波動曲線。

這已經是連續超過八千秒的深層同步。

數據表面上平穩，但她知道——在那層裡，真正的試煉不會這麼簡單。

異質波動從塔心外層一陣陣傳來，連觀測室的地板也隱約感覺到脈動干擾。

巡羽沒有抬頭。

她的呼吸與同步儀的律動緊貼，眼神專注、沉穩。

忽然，數據波形裡某一條精神層的曲線出現劇烈抖動。

同步結點產生異常高頻閃爍，短短一秒鐘內拉升到警戒線邊緣。

巡羽眼底光紋一閃，迅速調整視窗。

「第二層試煉結構出現裂解反應，精神層張力急升。」

她沒有驚慌，只是把聲音穩穩送進內聯。

「波動異常，但未超過臨界。同步仍在持續，可能接近突破階段。」

艾瑟娜閉目立於臨界室門前，聽見這句話，眉心微皺。

「同步場有無需調整？」

「暫時不動。」巡羽迅速確認，「他自己在穩定。」

巴雷歐那邊，異質攻勢越逼越近。

防線最外層已經出現了第二道破口。

「巡羽！」索列斯的聲音從戰區傳來，「如果裡頭撐不住，馬上告訴我們！」

「明白。」巡羽沒有回頭，手指微動，持續追蹤同步波形。

下一秒，脈動圖像忽然一震。

所有曲線在同一刻向內收斂，精神層波形從高張劇烈抖動，瞬間降到極度穩定。

像是有什麼在一瞬間——鎖回了中心。

巡羽瞳孔微縮，迅速確認數據。

「同步波動回歸基線。」

「深層幻象結構崩解中，目標意識正在回流。」

她抬頭，第一次離開觀測盤，轉頭向艾瑟娜。

「他快回來了。」

艾瑟娜緩緩睜眼。

塔身外，混沌使者第三波攻勢已經開始衝擊內層防護。

索列斯的長鏈武具纏在雙腕上，整個人被精神紋帶包裹，像一頭收斂利爪等待撕咬的野獸。

巴雷歐雙掌壓在秩序矩陣核心，汗水沿著額角滑落。

「巡羽，確認——」他低聲問。

「還有幾秒。」巡羽沉穩回答。

「他馬上甦醒。」

琳亞一邊維持陣式，一邊側耳聽到這句，咬緊牙關：「那我們就多撐這幾秒。」

防線如同繃緊的弦，在最後臨界點上瑟瑟作響。

巡羽雙手推開最後一組鎖點，脈動陣圖急速旋轉，一層層補上破口。

整座塔心氣場壓縮到極限。

艾瑟娜語氣冷冽：

「別讓這座塔倒在他醒過來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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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中央。

那個「我」依然站在面前，表情冷靜、無波。

「走到這裡也不過如此。」他重複。

「想走下去——」

「你到底是在選，還是只是被推著走？」

那些話還在繞，但我已經不再移開視線。

我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

「你說得沒錯。」

「我從來就不知道這是不是我自己選的。」

「我也沒想過，這條路該不該是我來走。」

我吸了一口氣。

「但現在在這裡的，是我。」

「猶豫的也是我，怕的也是我。」

「我不需要是誰的選擇。」

「——這一腳，是我自己踏出去的。」

我伸手，直接貼在那個「我」的胸口。

他微微一怔。

下一秒，整個幻象層像是水面炸開。

一圈圈氣脈從我掌心展開，瞬間穿透了所有影像。

那個「我」沒有消散。

他只是點了點頭，露出一個近乎微笑的表情。

「這樣就好。」

幻象世界崩解。

白光一層層翻湧，把意識重新拉回那條細線的軌道。

脈動同步線回流，精神層數據急速回穩，內外的感知正在對齊。

就在那白光的中心，接引的出口終於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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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質洪流已經突破第三層封鎖。

黑潮般的混沌使者從半空裂縫中蜂擁而至，密度遠超預期，每一個形體都在高頻率自我重組與變異，扭曲著空間本身。

外層防線的脈動陣式開始錯位，裂界塔內層的氣場像是一張繃到極限的弦，在每一寸空間裡都嗡鳴作響。

琳亞的雙手還緊貼在鎖點調整台上，指節泛白，眼神卻不敢有半分鬆懈。

「左側結界支撐力下降至38%！」她急聲回報。

「不能再撤鎖點了！」巡羽低吼，掌心的封陣符紋被異質反震逼得劇烈顫抖，脈圖邊緣開始出現不穩光斑。

混沌使者的主力體型更大、異質結構更加緊密，幾乎完全無法在短時間內剝離。

每一擊都像是拿空間本身當武器，硬生生撞穿塔心的防護層。

巴雷歐穩在前線，雙掌重壓秩序矩陣，每一發脈衝都如錘，卻已經跟不上對方源源不絕的推進。

「巡羽！狀況！」索列斯一邊甩開一條纏住脈動鏈的使者肢體，精神紋帶已經燃到極限。

巡羽仍穩穩坐在同步盤前，聲音如鋼線拉直：

「同步回流進入最後階段，但精神層負荷極高。適配主體尚未完全歸位。」

「還需要時間。」

「多久？」巴雷歐低吼。

「無法確認。」巡羽依然冷靜，「現在是最危險的階段，任何打擾都會導致意識裂解。」

琳亞咬緊牙，整張陣圖已經亮到接近過曝，微光碎片開始在指間崩散。

「巴雷歐！我們的結界快撐不住！」

防線外，一頭主力級混沌使者開始瘋狂擴張身體結構，異質聚合體在空中形成多層環刃，猛烈旋轉。

下一秒——

轟。

內層防護牆出現一道裂口。

那不只是裂縫。

那是空間本身在一點一點撕開。

黑潮一波接一波灌入塔心。

索列斯當機立斷，長鏈武具全力展開，精神紋帶化為一道巨大鎖環，試圖強行封堵裂口。

「還沒好嗎！？」他大喊。

巡羽緊盯數據，眉頭終於微微蹙起。

「精神層仍未歸位。」

「適配體內部壓力過高。」

巴雷歐脈動紋路全開，秩序矩陣壓到發黑，氣場中的鋼線一條條拉緊得幾乎斷裂。

「艾瑟娜——！」索列斯吼。

「不能動。」艾瑟娜仍緊閉雙眼，語氣冰冷如鐵。

「你們，撐住。」

混沌使者群一邊壓進，一邊開始在塔心空間牽起異質場域，空間紋理扭曲成一道道瘢痕，像是要生生把塔內撕碎。

封鎖層幾乎崩潰。

琳亞手指已經被脈動燙傷，卻一動不動。

巡羽額角冷汗滾落，咬牙維持封陣。

索列斯的紋帶在高頻振動，聲音開始沙啞：「巡羽——！」

「我知道。」巡羽終於抬起眼，聲音仍然冷靜，但第一次帶了一絲急迫。

「如果再三十秒適配層不歸位，我們無法保證同步穩定。」

「……可能全線崩解。」

一瞬間，塔心裡所有人的脈動訊號都在高壓狀態下抖動起來。

那不只是輸出。

那是──極限。

「巡羽！異質主體正在衝塔核！」琳亞急喊。

主力使者體內異質環刃全面展開，猙獰地朝塔核核心層疾射而去。

巴雷歐狠狠咬牙，整個人氣場炸開，強行推壓秩序矩陣最深層脈動。

「別想過來——！！」

但那一擊，已經快到根本來不及攔下。

——下一秒。

「嘭！」

異質洪流一瞬間被扯斷。

一圈脈動洪流，以臨界室為中心，如潮水炸開。

銀白色的能流，從內向外全面釋放，像是一聲從深井裡壓了很久、終於釋放出來的低吼。

混沌使者主力在那脈動衝擊下，環刃扭曲，結構崩斷，一寸寸瓦解。

整個塔心，震了一下。

一股穩定到幾乎違反自然規律的氣場，從同步層裡緩緩擴開。

接引艙內。

阿毛睜開眼。

脈動在他體內平靜流動，穩定如山。

他緩緩坐起，掌心微微一握，氣場像剛才在幻象裡那樣收束成一條細線，與整個塔心同步。

他抬頭，目光冷靜而清明。

語氣低而穩。

「各位，我回來了。」

阿毛從接引艙內走出，氣場緊貼塔心脈動，步伐穩定。

那聲音不大，但像在滿場繃緊的脈動裡斬開了一道缺口。

琳亞第一個抬起頭，鎖點座標微微一停。

巡羽指尖還貼在同步盤上，視線轉向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索列斯偏過頭來，紋帶在腕間轉了一圈，嘴角挑起一抹半笑。

「終於醒了，小子。剛好趕上收屍，還是想補命？」

巴雷歐氣場未減，沉聲問道：「能戰？」

阿毛點頭，氣脈在掌間靜靜流轉，凝成一層銀白細線。

「能。」

他掃了一圈陣形，眼神在混沌使者中央體上停了一瞬。

「……牠的攻勢有節律。」

「我見過牠這種形態。不是在這裡……但我看過。」

巴雷歐眉頭微皺，巡羽的手停在數據盤上，捕捉同步波動的變化。

阿毛的語氣仍舊平穩。

「牠會在回環壓縮時產生短暫的能壓鬆弛，對應同步位移的間隙。那是攻勢最脆的時候。」

「我沒真正和牠交過手。」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NtUeWwQrh
「但我看過有人試著對抗牠——看得出牠有那個破口。」

索列斯挑了挑眉，紋帶慢慢收緊，卻沒再多嘴。

巴雷歐點了點頭，氣脈紋理穩穩鎖住外層陣心。

「好，內環交給你，我們鎖外層。」

琳亞調整鎖點座標：「同步接口已開，氣場對接。」

巡羽迅速同步數據層：「內層穩定窗口三秒後啟動。」

索列斯甩開長鏈武具：「那就別等了，讓你帶路。」

阿毛踏入主陣，氣脈一接入便無縫對齊，銀白細線應聲勾入異質層環心。

他不是硬擋，而是順勢拉引——將那異質流從牠自己構築的回環裡輕輕牽開。

碎裂的異質波流在接觸到他的氣脈時，失去支撐，自行絞碎。

混沌使者中央體沒有崩潰。

反而在那一瞬，氣場越聚越緊。

核心的空洞緩緩開闔，殘影層層旋繞，宛如一口深井在呼吸。

那視線穩穩地落在阿毛身上。

空氣裡傳來那一聲，低得幾乎聽不出是語言，卻如骨裡生出的回響。

「……你。」

「你是我的。」

「你逃不掉。」

「你需要我。」

「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

巴雷歐重壓秩序矩陣：「別管牠在說什麼！阿毛，牽住環心！」

阿毛掌心脈動再壓一層，氣場輕旋，回環環心一寸寸被絞斷。

琳亞鎖點不斷調整：「回環失穩，壓制成功！」

巡羽看著數據波動，冷靜補道：「同步點位回正，牠暫時推不進來。」

混沌使者卻沒有撤退。

牠收縮了所有殘影，核心的氣場壓得更緊。

下一瞬，牠抬起手。

異質波刃成環，開始在空間裡盤旋聚壓。

牠低聲開口，每一個音節都像斷裂的碎片：

「我是伊洛斯。」

「我是唯一的序——你是我的。」

「你會明白。」

「下一次，我會帶你走。」

「我們，將合一。」

那話語落下的同時，氣場再度推壓塔心裂口。

琳亞咬牙：「結界要撐不住了！」

索列斯紋帶猛鎖：「牠還要強推！」

巴雷歐怒喝：「第二層鎖點就位——！」

就在此刻。

塔心上層亮起一線銀白。

脈光如刃，筆直斬落。

一聲清響，異質外環被強行劈開。

奈瑟回來了。

他披袍微揚，氣脈沉如鏡水，雙掌錯印，無聲無言。

第二道斬隨即接上，切斷伊洛斯回環的一側。

那異質主體被生生推向外環，裂口邊緣剛欲聚回。

奈瑟輕舉手，氣脈封陣鋪展。

「——閉。」

塔心結界鎖鏈一層層落下，織成脈動環壁，死死將裂口封住。

伊洛斯停在那層結界外。

沒有再衝。

沒有掙扎。

只是抬頭，隔著透明的結界，凝視塔心裡的阿毛。

那雙空洞裡，此刻不再是亂流。

是執念。

是確信。

「……你是我的。」

「你屬於我。」

「你會求我帶你走。」

「記住。」

「伊洛斯。」

「我會再回來。」

異質重影一點點消散，氣場如潮水退去。

聲音仍在脈動裡迴盪不去。

塔心終於靜了。

導師們沉默了一瞬，巡羽手指還貼在同步盤上，盯著數據曲線沒有鬆開。

奈瑟立在封陣前，氣脈沉穩，目光緊鎖裂口。

塔心封鎖已穩。

最後一波異質餘波在結界之外漸漸熄滅，空氣裡只剩下脈動回響與陣點的微光。

巴雷歐緩緩鬆開壓陣的雙掌，肩膀仍繃著，呼吸卻平穩下來。

索列斯甩了一下腕上的紋帶，像是把戰鬥時的緊繃感拋開，轉身倚在一旁的陣柱上，嘴角抿得很深。

琳亞確認鎖點安穩，才收回手，巡羽最後將同步盤歸位，數據回歸平線。

誰都沒有立刻開口。

片刻的沉默裡，只有同步環裡還在微亮的氣脈線條，安靜如水。

「……這不是我們認識的混沌使者。」

巴雷歐率先打破沉默，語氣沉重。

「牠的結構太穩定，語言、行為……根本就是個完整的個體。」

索列斯冷冷補了一句：「不只是個體。」

「牠在選人。」

琳亞低聲：「有目標，有主張。」

巡羽點開最後的同步回錄，脈動圖像在她指尖浮現，聲音依舊冷靜：

「異質層中心存在明確的波形規律，並非一般碎裂意識的散亂構造。」

「牠不是亂流，是一個意志穩定的存在。」

巴雷歐沉下臉，看向阿毛。

「你剛剛說過，你見過這東西？」

氣氛一瞬間凝住。

阿毛沒有避開。

「……是。」

「在天堂那邊，我曾見過牠。」

「那時，牠的形態已經是這樣——不是什麼無意識的殘影群。」

他的聲音沒有太大起伏，脈動在掌中緩緩收束。

「還有一次，在混沌世界，牠出現在納祖與那條裂縫前。」

「當時，我在場。」

「我沒見過牠真正動手，但我看得出，牠的目標也一樣。」

他抬頭，迎著導師們的視線。

「——就是我。」

索列斯沒有多話，只是眉頭緊鎖。

巴雷歐眯起眼，像是在判讀阿毛的每一個字裡還藏著什麼沒說出口。

琳亞沒有出聲，巡羽靜靜聽著，手指還貼在脈動記錄上。

「那牠為什麼？」巴雷歐終於開口，「為什麼牠會這樣針對你？」

「為什麼偏偏是你？」

阿毛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但牠剛剛說的那些話……『你是我的』、『你需要我』……」

他皺著眉，語氣比平常低了一點。

「我也不明白牠到底想表達什麼。」

導師們沒有立刻追問。

只剩奈瑟，站在不遠處封鎖陣前，回過頭來，靜靜望向阿毛。

目光裡像是在計算著什麼，但什麼都沒說。

巡羽翻過同步波形的最後一頁，輕聲補了一句：

「這不是一般混沌使者進化的可能性。」

「是某種……外力介入。」

琳亞微微頷首：「或者……牠與某種『變數』產生了適配關係。」

索列斯冷笑了一聲：「適配？牠倒是很會挑。」

巴雷歐的掌心慢慢收緊。

「不管牠是什麼……」

「這東西，不會這麼快放棄。」

塔心封鎖線已穩，異質場域完全平息。

導師們、琳亞、巡羽環在中央，奈瑟立在結界邊緣，目光靜靜掃過整個陣場。

沒有人率先開口。

最後還是巴雷歐沉聲問：

「你……是早就知道牠會來？」

奈瑟沒有立刻回答。

他抬頭，望了望結界之外那還未完全平息的脈動微光。

「不。」

「不是牠。」

「但有別的地方……同樣有波動。」

他緩緩轉身，看向在場每一個人。

「裂界不是只剩這一個破口。」

「我不在這裡，是因為去確認一處更深層的同步異變。那裡的脈動結構……不應該存在這種程度的回環。」

巡羽輕輕一震，指尖在同步盤上微微緊了緊。

琳亞低聲：「你指的，是其他適配層？」

奈瑟沒直接點頭，也沒否認。

「伊洛斯這種形態……不是突然冒出來的偶然。」

「同步層的壓力洩點正在加速失衡。牠們——或許不只牠——正在逐步學會如何穿過那些裂縫。」

「而我們這裡，不是唯一的入口。」

索列斯冷笑了一聲，半倚在柱上。

「你老早就在盯著這事兒，卻一句沒提？」

「我們這邊差點死在陣上，連個信都沒個影。」

奈瑟沒有回嘴。

只是靜靜回望索列斯，語氣平平：

「如果我沒去確認，那東西可能就不是今天來敲門，而是直接裂開另一道口子。」

「那時候，不是差點死，而是整個塔要填進去。」

巴雷歐臉色陰沉，但沒有反駁。

氣場沉了一拍，他壓低聲音：

「……所以你打算？」

奈瑟靜了一下。

「我要再離開。」

「同步層的失衡規律已經不是原本計算的節奏。還有一處，我必須親自去看。」

「那裡若真的已經擴散，這次的伊洛斯，恐怕只是第一個學會收束的。」

「之後可能還有別的形態。」

巡羽抬眼，聲音依然冷靜：「其他塔的主理，知道這件事嗎？」

奈瑟不答。

只是低聲：

「知道也沒用。」

「裂界裡，有些事他們寧願不看。」

琳亞沉默片刻，緩緩點頭：「塔這邊，我們會守住。」

巴雷歐重壓掌心，氣脈一層層盤緊：「你去追那邊的事，我們這裡不會讓第二尊這樣的東西再踏進來。」

奈瑟轉向阿毛。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場交談裡正眼看著阿毛說話：

「你要記住，牠今天沒搶成，不代表牠放棄了。」

「你身上的同步層級……已經不只是牠們的興趣。」

「你本身，就是一個同步焦點。」

「這不只是適配問題。」

「是你——是你的存在，已經成了吸引異質聚焦的源點。」

奈瑟停了一下。

聲音低下來，但壓得很緊。

「你得準備好。」

「這不是最後一次。」

奈瑟最後一次檢視過結界封鎖的穩定度，才緩緩轉過身來。

「這裡，暫時安全了。」

他的語氣沒有起伏，像是只在陳述一個天氣。

導師們環在主場邊緣，沒有誰先開口。

阿毛抬頭，與奈瑟對視。

氣脈在塔心裡平穩流轉，戰鬥的痕跡一點一滴沉入靜止。

「你還是沒說，這次為什麼不在。」巴雷歐率先問。

奈瑟點了點頭。

「有些洩流點出現不尋常的異質反應。」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cirlZJRyK
「同步層不只這裡在出問題。」

「我必須去確認，那些異動會不會連成一條線。」

巡羽抬眼，聲音平穩：「你的意思是……伊洛斯不是唯一？」

奈瑟沉默了一下。

「我懷疑——這類形態，可能不會只在一個裂口出現。」

「但這是第一次成形得這麼完整。」

他停了一拍，才補了一句：

「……也是因為你在這裡。」

他的視線落回阿毛身上。

「不只是適配問題。」

「你的同步狀態，已經不是單純的偏差。你的存在，是個焦點。」

「混沌亂流無法自主聚合意志，但你的波動改變了這一點。」

「不是巧合。」

「是因為你，牠才成了牠。」

索列斯的笑意徹底收斂，紋帶在指尖輕微震動了一下。

琳亞手指微緊，巡羽則在同步盤上記下這一點。

巴雷歐冷冷問：「所以你帶他來塔裡，就是為了看這一步？」

奈瑟抬眼，目光一如先前淡定。

「我要的是——看他能不能站穩。」

「成為適配體，不難。」

「難的是，在不被同步吞噬的情況下，還能夠運用同步。」

「能在系統裡留下不穩，卻不崩潰。」

「能同步，卻不屬於它。」

他的聲音沒有情緒，但每個字壓得很重。

「如果這一點能成立——天堂的規律，就不完整。」

塔心裡一瞬間靜得像氣流都停住。

奈瑟最後掃了一眼眾人。

「我要再離開。」

「同步層的其他點，我得親自去確認。若不解這層回環，這樣的東西還會再來。」

「你們守住塔心。」

「他——」他朝阿毛微微頷首，「繼續成長。」

「不是為了變強。」

「而是為了在這個系統裡，撐得住你自己。」

「等你有一天能夠不被牠拉走，也不被這裡關住……」

「到那時，你才真的能選自己要不要留下來。」

奈瑟轉過身，脈動在他足下輕震，氣場拉開通道。

他沒再多說。

只是留下這一句：

「我會盯著。」

「但這一步，不會有人替你走。」

塔心的結界仍在低聲運轉，氣脈像潮水一樣穩穩壓在空間裡。

奈瑟沒有再多留。

只是留下一句：「守住這裡。我會去查剩下那幾處。」

「你，準備好。」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YELDqjb4B
「你不適合再躲在這裡。」

他脈動一轉，整個人融入同步鏈中，化作一道靜止光痕，消失在封鎖邊界。

離開之前，巴雷歐、索列斯、艾瑟娜三人並沒有挽留。

巴雷歐只是冷冷留下一句：「我們會守好這裡，不用你叮囑。」

艾瑟娜沒說話，回頭繼續確認同步層脈動的穩環值。

索列斯靠在陣柱上，嘴角那點吊兒郎當沒完全收回，聲音卻比平常低了一分。

「看來你這趟還真走定了。」

「去吧，別讓人說我們塔裡教出來的是個草包。」

阿毛點了點頭，沒爭辯。

是巡羽最後留下來。

同步盤上那一層層氣脈圖像還在她掌下輕輕波動。

她沒轉身，只是指尖在數據層滑過。

「……我檢查過你的氣脈層級。」

「那不是不穩。」

「是有空隙。根層回環斷開的空隙。」

她停了一下，終於抬頭看向阿毛。

「這種斷層，補不回來。」

「不管你怎麼練，光靠穩環法沒用。這不是脈動技巧的問題。」

「是適配結點本身出了缺。」

「有一種鎖印，可以補那個位置。但這種東西……塔裡沒有。」

阿毛微微皺眉：「在哪？」

巡羽指尖敲了敲同步盤，氣脈圖在空中展開成一層旋渦。

「在一個失衡的同步層，『交錯場』。」

「過去那裡失控過好幾個適配體。同步裂解，連數據都沒留下。」

「但據說有個人——脈動觀測者，叫蕾提雅，還留著當年的記錄。」

「她可能知道鎖印的結構。」

「……如果她還活著。」

巡羽低頭，把氣脈圖收起。

「我找不到她的脈動標記，但有一個入口還在。」

「要不要去，你自己決定。」

阿毛沒馬上回答。

在他身旁，阿寶一直沒插話，只是靜靜聽著。

最後，阿寶抬起頭，看向他。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違規。」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8QANREOEk
「但——我想跟你去。」

阿毛側頭看了他一眼。

沒有反駁。

也沒有多說。

巡羽淡淡補了一句：

「交錯場不是好走的地方。」

「脈動回音會牽住氣層裡的恐懼。聽久了會走不出來。」

「不過……也許你本來就聽得見。」

她沒有多解釋。

只是把同步盤的最後一層波動記錄，轉了一份給阿毛。

「走吧。」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N4oZDht2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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