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事者與他養的小鬼 - 1-1 林皓斌

端午過後，灣北市正式入夏。大大小小的冷氣爭先恐後運轉，空氣中原本為數不多的各種花粉、孢子——那些可以稱之為「春天」的象徵，被瞬間升高的溫度與濕度蒸熟。於是，空氣裡開始混雜起各種人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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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北長得像一個心臟。原生的街道像血管，從河濱的碼頭起始，蜿蜒交織出整個城市的結構。

幾個世紀之前，陸續有幾個不同國家的殖民者統治過大灣。他們把統治中心移到灣北，以撇除南部盤根錯節的原生勢力。為了加速統治的效率，殖民者們各展神通，重新規劃一條條垂直交錯的馬路，把這顆心臟切割成東、南、西、北、中、五大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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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區曾經是灣北繁華的中心。最流行的人、事、物都在東區集中、發生。那幾年，西區是老舊的代表，只有老人、不法分子會往那裡移動，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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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東區像是妝容衰敗，年華老去的女子，從盛極一時的舞台上黯然退場。人潮像是血液，順著蜿蜒的街道與新建好的捷運重新緩緩注入西區。這塊曾經落寞的區域漸漸恢復活力，國際級品牌、潮店、餐廳一間接著一間出現。當大家回神時，西區已經以絕美的姿態，重新成為整個灣北市的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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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林皓斌不喜歡西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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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個時靈時不靈的陰陽眼，有些地方他是絕對不肯去的。比如說醫院的太平間、公墓、殯儀館。

還有一些地方，是大家覺得沒什麼，但是他也不願意去的地方，比如說西區。不過作為一個社交生活還算活躍的同志，不在西區活動是不可能的。

就像今天。

今天是芝芝生日，她約了大家先到小毛家吃飯——小毛家就在西區。是一棟剛蓋好沒多久的豪宅。底下有中庭，門口有保全，一樓有二十四小時值勤的管家的那種豪宅，然後一起下樓到附近的酒吧喝酒。

如果不是芝芝生日，小斌一定會跳過這一頓的。他不喜歡小毛，即使小毛家是人人稱羨的豪宅，要去他家吃飯對小斌來說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芝芝是他的好朋友。如果他今天晚上不出席，芝芝一定會殺了他。

說來奇怪，他明明記得芝芝也不喜歡小毛。不知道這兩個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好到小毛願意作東，請大家去他家裡幫芝芝慶生。

八成是為了炫耀這間豪宅吧。走出捷運閘門的瞬間，他突然明白了。畢竟小毛在SNS上各種自拍、打卡，都在用各種看似不經意的方式昭告天下那間豪宅有多「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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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斌在心裡嗤笑。有什麼好炫耀的，房子又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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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著手扶梯緩緩回到地面，週三晚上的西區依舊熱鬧喧囂。廣場上有街舞團表演，強勁的重低音節拍透過音箱成了一波波撞擊胸口的能量。如果看得夠仔細，不管願不願意，進站與出站的乘客們無意識中都被音樂主宰，身體配合節拍有著深淺不一的律動。

小斌聽著越來越清楚的音樂聲皺眉。今天的西區，怎麼更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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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身為陰陽眼不是只有看到鬼，其實也能聞到、聽到。對小斌來說，後兩者才是最讓他困擾的。他每次來西區，幾乎都能聞到臭味。那個臭味像是廚餘，又像是垃圾。

一開始聞到這個味道的時候，他還嚇得跑去看醫生。做了幾次不同的檢查，最後判斷可能是他的嗅覺過於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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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體質很適合當聞香師喔。」醫師笑著這麼建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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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合適。他對於一般的味道一點都不敏銳。只有來自靈體，尤其是不好的靈體——也就是鬼——的味道特別敏感。

所以當今天的西區「鬼」味特別重的時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折磨。

小斌一步一步跟著人潮往捷運站外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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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濁惡世，末法時代……」

「……天道循環……」

「……祈福拜懺，神尊護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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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碎碎的聲音透過喇叭交錯在音樂聲中。小斌嫌惡的抬起眼望去，幾個穿著寬飄飄上衣長褲的男男女女或站或坐，閉著眼如老僧入定。一旁有個神情平和的男人舉著擴音器，碎碎叨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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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身處五濁惡世，更該行善積德。參加拜懺法會，就是各位離苦得樂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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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什麼時代了！誰還會信這些啊！

小斌記得小的時候，曾經聽說2012年是世界末日，結果那一年連稍微大一點的颱風跟地震都沒有。當然他也沒有真的期待世界末日的發生，但什麼末世啊、末日啊，都是小說漫畫、電視電影裡面的設定，不然就是那些假借宗教之名要騙財騙色的人才會用的詞。

小斌冷笑，竟然下這麼大的成本在西區街頭推銷法會，也算很有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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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味道真的太重了。

小斌一出捷運站，差一點被臭味熏吐。他掏出手機，正在掙扎要怎麼跟芝芝說自己不去了，他肩膀一緊——有人正盯著自己看。他不安地張望，試圖從周圍的人群中找出視線來源。視線沒有實質，但小斌就是覺得自己是被獵人盯上的獵物。

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撲鼻而來，他下意識的屏住呼吸，低著頭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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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人從後面輕輕撞了他一下，他反射性地側頭想看是誰，猛然手臂的皮膚傳來被人用指尖輕輕刷過去的觸感。接著，那隻手在他的手臂上，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

騷擾。這是騷擾。

他腦中突然閃過前幾天在聊天群組裡，大家轉傳了一則新聞——有個騷擾慣犯，專門在幾個熱門的捷運站騷擾男性。

當時自己還對這則新聞嗤之以鼻，因為報案者說的狀況太輕微，輕微到對小斌—或者大多數人來說，根本構不成「騷擾」。

那些報案人說，騷擾者會裝做不經意地輕輕撞他們一下，接著捏他們的手臂、腰側或肩膀一下。報案者清一色是年輕男性，案發時都穿著短袖或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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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捏一下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可是當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小斌一點都不覺得這「就是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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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斌一僵，看著一個男人從身邊經過，回頭對他猥瑣的咧嘴一笑。

小斌怒火中燒，快步上前伸手抓著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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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嘛亂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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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斌在抓住男人的瞬間就後悔了。男人身上趴覆著一團黏糊糊的黑影，散發出劇烈的腥臭味。令人無法忍受的是，這個外型枯瘦的男人身上擦了香水，香水的味道混合了西區無處不在的腥臭味，讓小斌差點吐出來。

小斌一抓，男人臉上猥瑣的笑容瞬間變得猙獰。咧開的嘴角詭異的向上揚了揚，發出一聲怒吼。

隨著男人的咆哮，趴覆在他身上那團黑影的輪廓竟然清晰了幾分，隱隱浮出五官。黑影轉頭，也張嘴朝著小斌咆哮。

鬼聲咆哮像是高壓鍋沸騰時的尖銳聲響，劇烈的耳鳴讓小斌險些站不穩，他只能放開男人。

男人嘴裡不知道罵了一句什麼，氣勢洶洶地推了他一把。黑影猛地止住咆哮，一拱，從短髮男人身上撲向小斌。

小斌大駭，反射性伸手想趕走黑影，但他忘了，他是碰不到鬼的。

而這個像是趕蒼蠅的動作似乎更加激怒了黑影，黑影厲聲一吼，張大嘴朝小斌咬來。他顧不得周圍的目光，倉皇的向旁邊閃躲。黑影沒撲到小斌，踩上路人的肩膀借力一跳，繼續朝小斌追來。慌亂中，小斌發現黑影像是只能落腳在人的身上，於是小斌只好慌忙朝人少的地方跑去。

小斌在前面逃著，黑影則是在一個個路人身上借力，追著小斌不放。行人們疑惑的看著慌亂奔逃的小斌，下意識地讓出一條路來。

這個時間的西區，其實沒有所謂的「人少的地方」。明亮的大街上是一間接著一間的服裝店、餐廳，巷子裡則是各有特色的咖啡廳、刺青工作室、酒吧。不管大街或是小巷，都充斥著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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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斌急得要哭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招惹到這隻鬼啊！

而且，自己明明就是受害者吧？為什麼要這麼狼狽地在路人面前躲著一隻鬼啊？這樣看起來——

小斌碰一聲撞到一個人，他連聲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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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對不起……」

「你在幹嘛？」一個不耐的男中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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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斌一愣，抬頭。一個濃眉大眼的帥哥一手按著他的肩膀，一邊皺著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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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

「不是問你。」那人瞥過頭，朝著小斌身後。「黑仔，你在幹嘛？」

小斌一愣，大喜：「你看得到？」

「我看起來像是失明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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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怎麼這樣講話啊……

但那人似乎絲毫沒有跟小斌講話的興致，只是皺眉盯著那團黑影。

黑影似乎對那人有些忌憚，卻又不肯放過小斌。於是黑影像獸類般趴伏在地上，朝兩人齜牙咧嘴。

那人看到黑影的架勢，眉頭皺得更緊。眼神輪流在小斌跟黑影間打量幾次。小斌正要開口，只聽那人嘖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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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他又不認識，追著人家跑幹什麼？」那人擺擺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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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聽完這句話一頓，接著再次張口咆哮。

這聲咆哮再度震得小斌耳鳴，然後，他聽到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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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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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斌嚇了一跳，盯著黑影。短短幾分鐘，那團趴在地上的黑影已經看得出來人形——是一個粗壯的男人，五官不正常的歪斜，兩眼一大一小，自下而上，恨恨地瞪著小斌與那人。

那人臉上也一臉不可思議，眉毛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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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仔，你不認得我了？」

「大大大大哥，」小斌結巴，「你你們認識啊？」

「我沒有弟弟。」那人口氣更加不耐，「你剛才到底怎麼得罪人家的？」

「我我我，我就是趕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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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狠狠瞪向小斌，小斌三言兩語講完自己被人吃豆腐，然後黑影——黑仔就追著自己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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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受害者啊，」小斌委屈的，「而且我的反應很正常吧？」

那人沈默一瞬，抬頭對著黑仔：「人家不是故意的。算了。」

「滾開！」黑仔怒吼，「你是誰？敢管我的事！」

「我再問一次，」那人臉色一沉，「黑仔，你不認得我了？」

「誰是黑仔！」黑仔呲牙，「你又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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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人家很明顯不認得你了啊啊啊啊啊。小斌在心裡大喊。但有鑒於剛才叫了他一聲大哥之後對方很明顯的不爽，小斌現在什麼話都不敢說。

他也想趁機會逃跑，但是他才悄悄把腳往後退一公分，黑仔——呃，據那個男人的說法，這隻鬼叫黑仔，但本鬼似乎不同意——立刻狠瞪他，一副馬上就要撲上來的樣子，他只好繼續乖乖站在男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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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末法時代……」黑仔焦慮的低吼，「誰是黑仔……你是誰……黑仔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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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聽完黑仔的喃喃自語，笑了。小斌一怔，男人的笑容裡面有些無奈，又有些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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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只忘了我，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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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仔失去最後一絲耐性，從地上一躍而起朝兩人撲來。

小斌驚呼，正要轉身逃跑，突然看見男人的手一抬，一縷金光從他手中彈射而出，奔向黑仔的額頭。

那縷金光一現，黑仔臉上滿是驚慌，在空中硬生生轉身想逃。但金光猛然快了一瞬，在他逃離之前貫額而過。

小斌聽到「噗」的一聲，像是把燈泡包在襪子裡砸破發出的悶響，黑仔應聲碎裂。接著，一團團的黑影像是被什麼東西點燃了，變成一朵朵火花，又像是螢火蟲的光亮。原本陰暗的巷子，瞬間有了一絲浪漫的氣氛。

前提是如果你也是個陰陽眼，而且不在意這片星光在一秒之前還想要傷害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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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有這種厲害的招式剛才就應該使出來啊啊啊啊啊。當然，這句話小斌還是硬生生吞回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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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先生，謝——」

「你看得到？」男人皺起眉，不耐煩的打斷小斌。「什麼時候開始？」

「我看……我看起來像是……」小斌本來想就著剛才男人說過的話開兩句玩笑，但是看到男人臉上滿滿的不耐煩，只好乖乖回答。「從小。」

「從小就看得到，又沒有修，還敢到處亂跑？」男人嗤笑，「以後看到靈體躲遠點。還有，少來西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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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小斌回神，男人已經趿著夾腳拖，搖搖擺擺的晃進西區的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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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中，午時陽氣最盛。到了下午三點——也就是申時，一天最熱的時間過去，陰氣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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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以為鬼到了這個時間才會出現，更別被電影騙了，以為鬼一照到太陽就會灰飛煙滅。沒有。陽氣正盛的時候，鬼的活動力比較低。所以通常辰時——也就是早上七點之後，鬼會找個角落縮起來，等到了申時再出來活動。

有個別的陳年老鬼不受天地運行、陰陽升降的影響。但對他們來說，在正中午行走也像是一般人身上綁了鉛塊那麼難受。所以除非必要，大家不會在中午的時候亂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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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就是大家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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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一到，百花街的人與靈體幾乎同步的活躍起來。喂喂雖然不住在百花街，但只要沒什麼事，他也會來這裡逛逛。

百花街是灣北有名的風化區之一。最古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百年之前。許多在百花街營生的女子死了之後，魂魄無所歸依，或還對這裡的人、事留有執念，於是就留了下來。

因為政府沒有立法公然宣布百花街是風化區，買賣雙方只能進行的遮遮掩掩。不過靈體不受人類法律的限制。於是時間一到，各年代的花女都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走出來站在街邊。整條百花街繚繞著鶯聲燕語與衣影鬢香，宛如一場不會散場的宴席。

是的。她們喜歡自稱花女。如花般綻放，也如花般凋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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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子不在，純子也不在？！」一個粗魯的男聲響起，「妳們是不是覺得我付不起錢，故意騙我？」

「大哥，不是啦！」

「大哥，您看看還想找誰……」

「大哥，不然我來陪您……」

「大哥……」一片嬌滴滴的女聲此起彼落，喊得人骨頭都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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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人顯然骨頭硬得很。因為下一刻就聽到一片驚呼，三四名花女倉皇的從屋子裡逃了出來。

那個男人穿牆而出，橫眉怒目追上一名穿著碎花洋裝的花女，伸手揪著她的頭髮一扯。

碎花洋裝痛哼，雙膝一彎就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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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哥，」碎花洋裝哀求，「您不要這樣，大家都在看……」

「就是要大家都知道妳們這間店欺負人！」寶哥氣的眼睛都紅了，「我來你們店好幾年，純子跟和子是你們店的紅牌，怎麼會不在！」

「可是她們真的不在啊……」旁邊一個穿白底綠花浴衣的花女帶著哭腔求饒，「不然，不然寶哥您進來找嘛…….」

「屁用。她們早就躲起來了。」寶哥冷哼一聲，手上用力，把碎花洋裝的頭扯得仰起。「她們不給我面子，我——」

「好了吧。」一隻纖纖玉手捏上寶哥的手腕，「再這樣，我要生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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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哥想甩開那隻手，但發現兩人的力量根本不能比。他憤然轉頭，看見一名穿著紫色長洋裝的花女臉上掛著笑，眼底卻滿是慍色的看著他。

寶哥一顫，眼底的紅瞬間退去。他眼中閃過一抹遲疑，隨即掛上討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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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姊。」寶哥的語氣帶了三分懇求跟三分諂媚，「妳來評評理，我每次來都有付錢……頂多晚個幾天，但是一定都有給錢啊。她們不可以不讓我找和子跟純子——」

「那是你跟她們的事。」晴姊笑著說，「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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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上緊了緊，寶哥痛得臉色一變，只好鬆開手。

碎花洋裝立刻起身，飛快退到一旁。綠花浴衣跟另外兩名花女挽著碎花洋裝，氣憤地瞪著寶哥。

晴姐鬆了一點力量，但依舊掐著寶哥的手腕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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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百花街都是大廟不收，小廟不留的下賤女鬼，可也不是誰都能欺負的。」晴姐諷刺地笑笑，「再說，百花街誰沒聽過寶哥啊，沒有一次辦完事後按規矩付錢的。」臉一揚，朝著街上喊。「有沒有哪位姐妹還沒收到寶哥的錢啊？」

「我。」

「我們。」

「我們這裡三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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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哥臉色一變再變。一聲聲的應答裡除了笑聲，更多的是嘲諷。不只花女，其他靈體也漸漸聚集過來。而晴姐的三根手指仍緊緊鉗著他的手腕，像是要把他的手掐斷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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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說，」晴姐臉上的笑一寸一寸消失，「和子跟純子不想見你，是不是也很應該啊？」

「知道了，我知道了。」寶哥求饒，「我不敢了。以後不來了。」

「那怎麼行。」晴姐輕笑，「『以後不來了』，是打算賴帳嗎？」

寶哥脖子一梗：「我不是賴帳，是真的沒錢啊。陽間沒人惦記我，沒人給我上供燒紙，我哪有錢。」

「那你之前付的錢呢？」

「那，」寶哥支吾兩聲，「那就是剛好有錢……」

「這麼剛好？」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寶哥無奈，「那些錢就是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就馬上拿來還錢了。」

「我知道怎麼回事。」不待晴姐發作，一個站在人群中，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大男生說。「是你不知道哪一代好命的後代參加法會的時候，寫上了『歷代祖先』四個字。因為這位子孫福澤深厚，所以你就好運的分到了一點冥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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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除了專門做給孤魂野鬼的普渡法會之外，靈體能收到冥鈔花用，一定是來自後代子孫。如果是針對孤魂野鬼的普渡法會，那些冥幣、元寶、供品則會由神使陰差——通常是當地城隍——發放。寶哥既然能收到冥鈔，就表示有人祭拜。

這些道理，晴姐懂，花女們懂，寶哥當然也懂。那些「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出現」，不過是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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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姐笑著轉過頭打招呼：「喂喂，早啊。」

喂喂也笑著點點頭，然後轉頭看向寶哥：「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如果按照人間的規矩，你之前白嫖，今天砸店，說什麼也要砍掉你一根指頭，然後叫你簽個本票才行。」

「喂……喂喂哥……」

喂喂失笑：「誒，你看看你的長相，再看看我，你叫我『哥』對嗎？」

「我……我很久沒看過自己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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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還會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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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啦，」喂喂嘆氣，「我就委屈一點喔。你叫我『哥』，那我講話你要聽啊。」

「是是是，」寶哥諂媚地笑，「喂喂哥吩咐。」

「既然有人祭拜，表示隨時都會收到冥鈔。」喂喂無奈地，「我也不知道你還有多少債主，到時候有其他債主來百花街跟晴姐吵，我們還要想辦法弄清楚先來後到，這樣實在很難看。我請晴姐幫忙，讓你暫時住在百花街。這樣你收到錢，馬上就能還給大家。」

「可是……」

「不然，」喂喂古怪的一笑，「我們去請城隍爺作主？」

「不用不用不用，」寶哥連忙擺手，「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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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點點頭，轉頭正要跟晴姐商量該怎麼安置寶哥。沒想到他一看喂喂分心，竟然起身轉頭就逃。幾名花女反應過來上前想攔，寶哥大吼一聲，用力撞開花女們朝著百花街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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