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 - 《第十五章。被排除的可能性》

麥子晴第三次被衝過來的狗腿趴上膝蓋的時候，身體還是僵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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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狗、怕貓、怕兔、怕倉鼠……不可盡錄。反正有皮毛的生物她都會怕，除了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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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有的人類比鬼還可怕——不過這是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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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她沒有告訴方若男和程昊，是因為覺得沒必要。她直覺認為，不親自來看一次，不可能會明白小狗亡魂的想法。就因為這個，她就算被狗狗的口水沾溼了褲子，也要硬著頭皮熬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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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是個倔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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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滿的紫外線包裹著麥子晴，令她快要睜不開眼。她半瞇著一雙眼睛東張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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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假日，不少主人帶著狗狗來放鬆身心，不同種類、大小、顏色的狗狗們正愉快地在麥子晴眼前跑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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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身處的寵物公園是一個挺有名的公園，有大片大片的草地供狗狗暢快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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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一段距離看的話，麥子晴覺得狗狗是很可愛的——不要太大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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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吠聲此起彼落，還有成群結隊的主人們堆在一起談天說笑，非常熱鬧。麥子晴似乎是唯一一個沒狗又沒朋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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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一張藏在角落的長椅上，打算啃自己做的三文治。她一打開食物袋，一隻黑色長毛的狗就發瘋似地從不遠處往她衝過來，一條前腿猛地搭在她拿著三文治的手臂上，湊到三文治前聞了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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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並不知道這是什麼品種的狗。她被嚇了個半死，全身僵硬得成了一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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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狗狗後方，一個穿著背心熱褲的漂亮女生慌忙跑了過來。她還沒伸手去拉狗狗的繩帶，那隻趴在麥子晴身上的狗就自己撇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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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發誓剛從狗狗面上看到的，絕對是個嗤之以鼻的表情——她的廚藝，連狗都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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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扎著馬尾的女生對麥子晴連連鞠了好幾個躬後才牽著狗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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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用了好長一段時間平復心情，她默默地將三文治收回袋裏，忍著胃裏的空虛感，看著剛才那女生和狗狗玩拋接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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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麻！我要丟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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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的聲音嗲嗲的，很好聽。她將手裏的軟球拋了出去，那黑色的大狗追到去球的位置，叼起了球後卻在原地轉起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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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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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吹了個響亮的口哨，狗狗才往主人的方向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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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下意識地嘟起了嘴，也在學女生吹口哨，不過她吹出來的就只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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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餓死了……」她摸著扁平的肚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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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這裏待了一整個早上，完全沒有聽到任何一個主人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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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得開始犯低血糖的麥子晴不禁心灰意冷地想：狗狗真的會聽歌嗎？牠們也會有喜歡的旋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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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有不甘，但麥子晴還是決定要先離開一陣，在附近填飽了肚再說。就在她起身之際，又聽到了女生的口哨聲，還聽到她用甜甜的聲線對狗狗埋怨：「非要姐姐吹口哨才肯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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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如遭雷劈，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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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豎起耳朵，仔細地聽了聽周圍，才發現不遠處也有其他主人在對自己的狗狗吹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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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怔在原地，清風拂過她的長髮——從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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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對她不大寬容，總要拿她那本就沒多少的顏值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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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思考得太過入神，完全沒有心思去理會自己的儀容，披頭散髮地站在原地發呆。一隻被主人牽著走的啡色大眼芝娃娃還兇巴巴地衝她叫了好幾聲，前肢猛地往前趴，想要將這奇怪的人類趕走，最後被一臉驚慌地盯著麥子晴的男主人給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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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一思考，居然連狗都想不起要怕。好一會兒後，她才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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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聽的，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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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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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回到家時，全身的力氣都彷彿被抽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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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飯還是得好好吃，她不想過回工作時顧不上吃飯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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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雪櫃裏取出一包媽媽給她包的餃子，一股腦丟了七個進裝了水的鍋裏，又敲碎了冰得黏在一起的芝士腸，往鍋裏扔了四條。她蓋上蓋子，將公仔麵拆開放在一邊後，走到衣櫃旁換了衣服，將髒衣服扔進洗衣機，又拿出手提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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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怕自己忘了在煮東西，便又回到了廚房內等鍋裏的餃子浮起來。她切了一個番茄扔進去，放入公仔麵，還用平底鍋煎了一個太陽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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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惰的時候、心情鬱悶的時候，麥子晴都會煮餃子吃。大概是因為家裏爸媽喜歡煮餃子的關係，吃餃子能令她的心安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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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冒起了一顆顆氣泡，麥子晴關了火。她將麵、脹鼓鼓的餃子和芝士腸裝在一個大碗裏，又往裏面加了番茄湯，最後在上面擺上煎蛋，灑了些胡椒鹽，便拿了雙筷子，捧著碗往廚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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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養成的工作狂習慣還是難以一下子就改變過來，麥子晴吃著吃著，就忍不住打開了手提電腦，往搜尋引擎打進一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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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死狗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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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進了新聞的分類，每個相關的搜尋結果都點開來閱讀，每次有搭配圖片的部分她都看得非常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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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找到她想找的東西。麥子晴塞了一個餃子進嘴後，又換了另一串文字：「主人狗失散找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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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吃邊找了好幾頁，發現報導的都是主人和狗失散後又重逢的新聞。畢竟大家都喜歡讀這種充滿奇蹟和快樂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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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著螢幕，拿著匙羹在碗裏撈了好一陣，低頭一看才發現碗裏只剩湯了。麥子晴將碗筷放到一邊，將電腦移近了一些。她猶豫了好一段時間，才皺著眉在搜尋引擎內重新打了一串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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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主人遺棄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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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直接按進了圖片的分類，眼睛飛快地掃過一行又一行的圖片，最後定格在一張照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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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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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麥子晴很早就上了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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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屋裏太鬱悶了，她寧願早些上來，看看夜景吹吹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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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天空沒雲，連煙霞都沒有，天空是乾淨、深沉的藍色，幾顆不起眼的星星分散在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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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看星看到肩頸痠軟，便轉而看別人家裏的光景。雖然隔了好一段距離，但依稀還能看見屋子裏面移動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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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煩惱的時候就會看大樓，看著一格格深淺不一的白光、黃光，看著裏面裝著的人們，看著他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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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像個變態，不過她這樣做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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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是想八卦別人家的生活，也不是想窺探人家的隱私——她只是用這種方式來提醒自己：「我的煩惱真的很小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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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她不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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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尋的時候，她將「遺棄」這個選項放到最後，是因為她潛意識在排除這個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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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做出這樣殘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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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她在圖片搜尋結果裏看見一隻和亡魂一模一樣的狗時，一顆心便如墜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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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點進去看了全篇報導，知道那隻狗狗的名字叫果果，住在深水埗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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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附近居民的描述，果果的主人是個男人，平日不時會帶著果果在附近散步。一間雜貨舖的老闆偶爾會和果果的主人閒聊幾句，不過他說自己對那男人也不算很了解，只知道他是跳芭蕾舞的，看上去有總有些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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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貨鋪的老闆很喜歡果果，一見到果果就會給牠零食。他曾經對果果的主人開玩笑說，如果自己也有這樣一隻乖巧又聽話的狗就好了，他一定會愛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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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那主人不知道是不是要離開香港，他將果果帶到平日散步的街上，給牠留了一顆經常在玩的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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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貨舖的老闆覺得，男人是故意把果果引到自己門前的，大概是希望自己會照顧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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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本來以為主人只是和平日一樣去買東西，所以乖乖地踡伏在原地等主人回來。不過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牠彷彿知道主人拋棄了自己，開始焦急起來，汪汪叫個不停，叫得累時又發出嗚嗚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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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天過去，牠本來帶著期盼的眼睛變得黯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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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天天玩著手裏的球，待在同一個地方等主人，風雨不改，怕一個不小心就和主人擦身而過。牠看見和主人相似的身影就會快速追上去，看到不是主人的時候又失望地轉身回去。附近的店主和居民覺得牠可憐，每天給他喂水和食物，雜貨店的老闆還乾脆在自己店外給牠搭了一間狗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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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一天，總是被果果珍而重之地放在身旁的球被路過頑皮的小孩隨手扔了出馬路，果果追出去後被車碾到左前腳，雖然被雜貨舖老闆送到寵物醫院救治，但那條腿再也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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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善心人士在網上聽到果果的故事要領養牠，牠卻在快要被裝進籠子之際掙扎跑了出去，一瘸一瘸地跑回牠被遺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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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牠幾年的球卻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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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虛弱了很多，連嗚嗚的哭聲都發不出來。後來某一天，睡在街上的果果再沒有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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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找了一堆和狗有關的資訊，才發現狗狗原來都是大近視——牠們只能看到六米以內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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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想起了果果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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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用盡牠六米的空間來裝牠的主人，哪怕是一個遺棄了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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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麥子晴還不能確認亡魂就是果果，只是這個機率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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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你好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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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的胡思亂想戛然而止，她轉過身來，看到休閒地雙手插袋的程昊和快樂地飄著的方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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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好像充滿了期待，他飄到麥子晴身邊，眨著閃亮的眼睛問她：「怎麼樣啊？想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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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點了點頭，將早上在寵物公園觀察到的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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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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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聽完麥子晴的一番推測後吃驚地瞪大了眼，連程昊都不禁露出一點詫異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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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麥子晴點頭，一絲憂鬱在眉間遊走，「牠心心念念的，可能是主人喚它回去的口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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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方若男扁了扁嘴，「那我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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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看了程昊一眼，用眼神徵詢程昊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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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朝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不妨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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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三人再次圍著程昊放在空地上的網球。無聲的琴弓一端在空氣中凝出銀符，銀符飄落在網球上，銀陣在清冷的《結陣》曲下從四方展開，漫過三人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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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拉弓，《引魂》之曲輕柔委婉，化成了一雙無形的手，溫柔地將藏身在網球中的亡魂引導而出，虛虛地懸浮在陣眼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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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仰臉端詳陣中的小狗亡魂，心裏的鬱悶越發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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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垂下了無聲，罕有地主動看向麥子晴，雖然還是一臉興致缺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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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那口哨聲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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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怔了怔，旋即摸著下巴認真地思索了一番。想了好一會兒後，她舉起一根手指在空氣中比劃著高低，用聲音大概模仿了自己從寵物公園聽見的各種口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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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一臉無語——這種足以媲美抽象藝術的表達，他自問沒能力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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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古有伯牙子期，今有子晴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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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一邊看著麥子晴，一邊煞有其事地「啊——」「哦——」了好一陣，最後居然從這種抽象的鬼叫和手勢中，模擬出一個讓麥子晴連連點頭的口哨聲。程昊抓掉頭皮都想不明白這兩人是什麼時候培養出來這麼好的默契，眼角可疑地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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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這可能是奇葩之間獨有的心電感應。爲了避免被這兩朵奇葩影響自己，他深呼吸了一下，防止沾染上奇葩散播的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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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下心後，程昊纖長的手指輕按在琴弦上滑動，好像在找一個適合的點。直到某一刻，他眉尾輕輕一挑，指腹在其中一條琴弦上某處停住，琴弓放在上面，乾淨利落地往後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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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和剛才方若男那口哨聲如出一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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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再次震驚於程昊的琴藝。雖然她心裏對這個人有各種不妥，但某方面來說，也是很佩服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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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花上多長的時間和努力，才能練出這樣對旋律的靈敏度和對小提琴的掌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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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地閉上嘴，免得被程昊看見，又要用眼神噁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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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真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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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本來也是半信半疑，只是因為自己想不出更好的東西，才說要來試試麥子晴說的口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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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看著趴在陣眼上眨著眼睛的小狗，驚異之情完全表露無遺。他慢動作地扭過頭去，看著麥子晴的眼神裏竟流露出一絲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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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晴以後的男朋友可千萬不能偷吃啊，什麼蛛絲馬跡都逃不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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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剛好瞄了方若男一眼，見他閃閃縮縮地躲避自己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側了側頭，然後又將注意力放回小狗身上。麥子晴心念一動，輕輕地喚了一聲：「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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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只是安靜地盯著夜空的小狗緩緩地轉過頭來，一雙混濁的眼睛看著麥子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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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說也猜到方若男的反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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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方若男是被嚇破了膽的話，程昊大概就是訝異的程度。不過他沒怎樣表露出來，怕被那女的看到，會覺得自己是在佩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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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證實了心中所想，鼻子立刻不受控地酸了起來。她硬生生地將那股難受的感覺壓了下去，對兩人說：「要送牠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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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對對，等等—」方若男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有些手忙腳亂地飄到小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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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輕了聲音，對小狗說：「嘿，小不點——你是時候要離開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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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怎樣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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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不以為然，已經開始演奏《落地》曲，那道看似虛無縹緲的門再一次出現在陣上，門扉緩緩往內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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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三人都以為這次的超度要完滿結束的時候，問題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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踡伏在半空的小狗緊閉著眼，任憑方若男在旁邊怎樣哄，都不肯往門的方向挪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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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頭爛額的方若男和僵著臉的程昊都搞不清楚狀況之際，麥子晴卻默默站在一邊擦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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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麥子晴知道，即便是從沉睡中醒了過來，果果的執念依然沒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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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在等一個人，叫自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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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強忍心中翻湧的酸楚，向完全迷失了自己的方若男招了招手，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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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直勾勾地盯著麥子晴，想知道她葫蘆裏又賣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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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麥子晴突然一抬頭，對小狗輕柔地喚了聲：「果果——主人來接你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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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重新睜開了眼，盯著麥子晴的眼睛裏依然黯淡無光，但好歹是表現出了一些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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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牠好久好久都沒有聽到別人喚自己的名字了。不過站在眼前的終究不是牠心心念念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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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聲果果熟悉的口哨聲划過寧靜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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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驀地站了起來，瞪圓了一雙滄桑的眼睛，尾巴興奮地左搖右擺，彷彿再次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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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果果仰起頭，伸長頸朝四面八方吠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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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終於聽到了小狗的聲音，原來這就是牠高興的樣子。麥子晴的眼眶溢出了淚，她咬緊下唇，隨之有第二聲口哨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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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這次分辨出聲音的來源，飛快地一轉身，轉向了冥界之門，定睛看著眼前這道陌生的門。雖然果果大致辨別出了口哨聲的來源，但卻看不到門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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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有些緊張地踱步，那一瘸一瘸的腳步讓程昊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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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三聲口哨聲再次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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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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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的眼睛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光芒，眼睛緊緊地鎖住冥界之門，即使仍然什麼都看不見，但卻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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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什麼，只因為那是牠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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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細小的身軀瞬間就淹沒在那一片虛無的白裏，總算是從今世無盡的等待中迎來了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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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之門破碎成漫天的銀光，方若男的身影在其後面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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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那口哨聲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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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從半空緩緩飄落，難得送走了亡魂，臉上卻沒有半點開心的樣子。麥子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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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唯一的辦法，你沒有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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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有些垂頭喪氣地朝她看過來，心情一時半會還是緩不過來，自顧自搖了搖頭，有些疲累地問：「子晴……你為什麼會知道狗狗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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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這才將在網上找到的報導大致給兩人說了一遍。說完又對方若男一笑：「所以現在，果果終於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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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迎上麥子晴溫柔帶笑的眼神，心裏好像舒服了一些。他用力地舒了口氣，朝天空喊道：「對！忘掉你那狗屁主人，下輩子一定要過得開開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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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麥子晴垂眸嘆道，「希望不要再有這種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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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超度之後，程昊就開始了他的收拾日常。本來他只是在一旁邊收拾邊聽著兩人說來說去，貫徹他冷艷的形象，不過當下卻牛頭不搭馬嘴地說了句：「牠太弱了，才會被遺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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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完，還沒等麥子晴反應過來，程昊就背著無聲逕自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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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一隻眼抽了起來，她將程昊那句話反覆搓圓捏碎，好好確認了一番後驚覺自己還真沒有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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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的邏輯總是能讓她倏地火冒三丈，她從剛才悲傷的氛圍中抽了出來，睜大眼扭過頭來看方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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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他的思考方式也太奇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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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男擠出一個牽強的笑容，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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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晴不可置信地瞪著天台出口的方向，邊搖頭邊說：「是個正常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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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也不是個問題，麥子晴沒有等方若男給什麼回應，就感慨萬分地也下樓去了，撂下方若男在原地飄，足足慢了好幾拍後才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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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的確也不能算是正常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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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興奮地將頭伸出窗外，看著在眼前飛刷而過的景色。風打在果果哈啦哈啦伸出來的舌頭上——牠能嚐出裏面一點塵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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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像平日一樣窩在主人懷裏，四隻腳輪流踩著主人的大腿，主人一如既往由得牠將爪上的泥蹭在他褲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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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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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最喜歡坐車了。牠高興地抬頭看著主人，咧開嘴巴傻笑，而主人也低下頭，給牠回了一個特別溫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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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士好像駛了好長一段路，但果果下車的時候東張西望了一番，發現還是主人平常帶牠去散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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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過來。」主人低沉的聲線在耳畔響起，「我要丟球咯，你要好好看著，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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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側了側頭，牠覺得主人的聲音比平常的要深沉，眼睛裏面好像有一層東西。不過牠一看到主人手上的球就瞬間將所有東西拋諸腦後，尾巴在空中晃個不停，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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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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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沒有像平常一樣用力地拋球，只是將球放到地上，往一個方向滾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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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立刻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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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看著果果左轉右拐地擠進了人群之中，胸口彷彿被某隻無形的手瘋狂地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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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牠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人流之內，他還是沒有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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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緊握著拳，任憑指甲深陷皮肉之中，彷彿感覺不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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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了好久，好久……直到嘴裏嚐到一種鹹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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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一咬牙，轉身上了車，強壓著聲音裏的顫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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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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