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冬,寒風刺骨,全台氣溫似乎都降到了冰點以下。幾個鄰居在曬被單時,發現她倒臥在雜誌社門口。台灣的冬季每個地方都不盡相同,不是雨、就是霧,不然就是雨加霧。這點很令人討厭,我討厭下雨的晚上、我討厭出太陽的午後、我討厭漣漪、我討厭陽光、我討厭妳的全部。如果可以,請賜我死亡;如果可以,請將我的骨灰撒向大海;如果可以,請將我送妳的書信全部燒掉;如果可以,能在對我說一句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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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女人大哭大鬧後,我們被叫進老闆的辦公室。這裡總是充滿菸味與霉味,除此之外的就是嚴重的西曬,使得原本就是倉庫的房間更討人厭。我討厭這房間,也討厭滿口金錢的老闆把最大、最舒適的房間留給了我們寫手。我討厭現實主義的他,滿嘴胡話卻還是為了我的稿子特地找了個責任編輯。我討厭他聽到我喜歡廉價咖啡的味道,就特地買了一大箱來。我討厭他在我被稿子逼瘋時,特意給我休假。我討厭他如同慈父般的形象。我討厭他發自真心關懷所有的人,卻還是擺出一副不在乎的彆扭演出。我討厭他給我這麼多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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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話,妳媽聽起來也不是甚麼壞人,只不過是踏錯腳步罷了。」老闆聽她敘述完自己的故事後,便又拿出了包薯片。那是麻辣鍋底的期間限定薯片,因為那女人很喜歡吃,所以老闆把這記了下來。給我的則是奶油濃湯口味。該死的,我們的喜好完全被他掌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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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示意她繼續下去,但她卻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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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親情到底是甚麼?我在接到她死訊時,連一滴淚都沒掉,直到這裡為止我才哭泣。而哭的原因也不是為了她,而是自己。我為自己還活著而慶幸,慶幸到哭了出來。」老闆很不識趣,話鋒一轉便問道是否有留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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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只有一句話:『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說真的,都死了還留一句打啞謎的話做甚麼?對我來說,所謂的信息只要能夠完美表達出自己所想即可。不拖泥帶水、不花言巧語,僅僅是將自己所言所想寫出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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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有位文學家是這麼說的:『要想理解親情,首先要了解甚麼是愛。』」聽起來蠻合理的,但這是出自於誰呢?老闆比出一根食指,指向自己。原來那位文學家就是老闆啊,難怪沒人聽過這句話。雖說這句話是句屁話,但挺有道理的。這裡並不是誇獎他,只是說他有著一般網紅話唬爛的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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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甚麼是愛?我們仨只剩下老闆有戀愛經驗,但老闆你又不可靠、也不浪漫、也不懂別人在想甚麼。簡單來說,是個鋼鐵直男。」我一語道破,但還是很好奇老闆究竟是怎麼結婚的。然而,這種好奇心大概只維持一秒就煙消雲散了。因為仔細想想,老闆肯定會長篇大論,想到就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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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所謂的愛不過就只是化學反應罷了。多巴胺、腎上腺素等等化學物質的分泌讓人感到興奮愉悅。既然知道了愛情的原理之後,所謂的愛不過就是毒品罷了。對一個正常人來說,毒品碰不得!那麼,愛也是如此,對吧?我咀嚼這段想法,這理由無懈可擊讓我充滿成就感。往下延伸,親情、友情也不是必要之物,這些歸屬在愛下面的東西,人類都不需要。對我來說,只有錢才是真的。沒有錢就沒有愛,沒有錢就沒有尊敬,沒有錢就沒有地位,甚至就連家人的一瞥都得不到。沒有錢,痛苦才是真的。然而,最終《杜子春》卻不懂金錢的美好與偉大,選擇了寧靜的生活。哼!令人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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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愛啊!並不只是一見鍾情產生的東西,它更是慢慢磨合後產生的。你們看,像我是指腹為婚的,在那時代並不鮮見。我跟我老婆雖然剛開始見面的次數不多,但可謂天作之合啊!你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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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來聽你長篇大論的,說重點!」我和這女人幾乎同一時間說出這句話,莫名的默契讓人感到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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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說的是,你們可以慢慢磨合啊!你們不是要知道愛是甚麼嗎?友情也是種愛啊!」跟這種有病的女人當朋友,真是笑掉我大牙了。想必,對方也是這樣想的。我可是沙文主義豬、仇女作家,被無數女讀者評鑑為最噁心的男人。討厭程度堪比蟑螂和喇牙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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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我要回去了。」我們兩人又同時說出這句話,看來對於老闆的廢言,我們有同樣感受。真是噁心透頂,對吧?跟別人一樣、跟大眾一樣、跟野狗一樣、跟母狗一樣,這些詞彙讓人憎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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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扭頭就走,走到門口抽菸。那女人也跟了過來,她翻翻口袋才發現自己沒帶香菸。我點燃一根新的菸,遞了過去。兩人默默地抽菸好段時間,這段時間彷彿靜止畫一般,又或者該說曝光過度的照片嗎?抑或者慢鏡頭的電影?算了,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只是一同抽菸的過客,在對方心裏甚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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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你很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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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意思?我可沒有特意為妳做任何事情。如果有,就是妳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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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叫就過來、把我抬進去、餵我吃藥、替我泡咖啡、清洗嘔吐物、聽我發牢騷、甚至是特意不提到我母親的事情等等之類的。」她吐出了一圈圈雲霧,彷彿回到了十八歲那年的天台上。接著,踩熄菸屁股,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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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沒談過戀愛?單戀也沒有嗎?」這問題真刺耳,是我不喜歡的問題排行榜第一名。因為,有,我曾愛過人,所以才知道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說來可笑,不,應該說可悲吧。我從五年前就喜歡一個不喜歡我的人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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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從來沒有愛上過任何人。」對我來說,那只是段無趣的回憶,沒必要帶到職場上。我討厭別人追問戀愛或者婚嫁的問題,那彷彿就像露內褲給別人看一樣害臊。這個社會對異類非常苛刻,沒有談戀愛又怎樣、沒有愛過人又怎樣、沒有喜歡的人又怎樣、沒有為任何人哭泣又怎樣,這些會為我賺到錢嗎?不會,既然不會的話那麼就沒必要。對我來說,只有錢才是摸得著、看得見的事物。也同樣是因為這共通點,我才選擇在老闆這樣的人底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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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愛錢,對嗎?」我捻熄菸頭,示意她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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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錢,在我母親喪禮那天當我男友一天。」我不懂這麼做的意涵為何。為了面子?還是這樣才是正常的呢?對我們這種異類來說,要融入社會實在太困難了,尤其是這個充滿野狗味的大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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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說吧,甚麼時候?」我抖落身上沾染的萬寶路菸灰,不禁覺得好笑,這世界不是悲劇就是喜劇、這世界不是婚宴就是喪禮。每個人都是按照前人的活法生活,最終以同樣的方式死去。不,這樣說或許不對,因為他們根本沒活過。那些人、那些事最終都會流入水溝,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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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吃下一整罐安眠藥後,我倒頭就睡。夢中,似乎想起了我唯一愛過的女人。那女人原本湛藍的短髮早已逝去,顏色被銀白所替代。她高挺的鼻子、薄如紙片般的嘴唇依舊,一雙媚眸躲在膠框眼鏡下顯得親人許多。她抽著萬寶路的香菸,濾嘴還帶了點口紅印。想想,我也是因為她才開始寫作、攝影、畫畫、抽菸。我的一切皆來自於她,而她現在則消失不見了。只留下一絲青煙,便離開了我的世界。說不難過是騙人的,但說難過或許也是騙人的,因為我是沙文主義豬,不會愛上任何女人。我如此欺騙自己,假裝不在意任何人,想讓自己好受些。但到了午夜時分,卻又偷偷罵自己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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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手上又多了新口子,直到喪禮那天,每天都不曾斷過地增加口子。所謂的壓力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對我來說,這就是唯一一種紓壓的方式,從一天割一次到一天五次,從一天催吐一次到一天十次。我將胃袋裡所有東西吐了出來,但體態還是胖了。喪禮那天,我緊張得不斷發抖,周遭所有陌生人此刻看來都像魔鬼一般。我知道,知道他們都是野狗,所以才害怕。害怕野狗找我麻煩或者吠叫。直到現在,我仍不喜歡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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