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23號,還沒下車,我便打開手機網路瀏覽新聞,這時方知是真出了大事──離我們不遠的紐西蘭基督城發生連續槍擊案,死亡人數暫時未明。且恐怖份子在行兇時竟還開著直播,將受害者死狀一一展示給全世界觀賞。
「太扯了吧!」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不明白紐西蘭一直以來都被視為是相當和平的國家,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和平是指社會狀態穩定,並不代表其中就沒有極端份子好嗎。」Lee這麼道,「更何況紐西蘭的槍枝管理很寬鬆,本來就像顆不定時炸彈。」
「連這妳都有研究?」我不以為意,跟著將新聞細節唸給她聽。新聞中提到出生在澳洲的主謀是個極端主義者,早期支持共產黨,後來變成無政府主義和生態法西斯主義的擁護者。在案發之前他並沒有任何前科。
「看起來是意識形態的問題欸。」Lee嘆了口氣,語氣中散發著一股知識份子特有的憂愁,與對人心不古的無奈。
我嗅了嗅,隱約嗅出在那聲無奈背後藏著的長篇大論。我了解意識形態所代表的意義,也知道何謂共產主義,何謂極端主義,更明白這一聊下去大概不過個三天三夜沒法了結,然我實在累得很,隔天還得出遠門,還沒等她發出一番高見就趕緊逃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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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一早,我準時出現在16號門口。
「等等Mandy上車後,你就快點開走,不然等一下阿斗看到我們又纏著要一起去。」Florence低聲道,語氣小心翼翼,像躲著債主。
眼見她說是一套,我這麼聽,心想等等開到Mandy家大概是又另套做法。一會過去,車才抵達,她果不其然馬上跳下車,蹦蹦跳跳直接進到了Mandy家裡。
「這女人是不是有人格分裂啊!」Lee忿忿。
「是,還分裂得一點破綻都沒有。」我伸出大拇指讚嘆。
過後Florence和Mandy上車,我們一行人當即啟程往坎培拉開去。在沿路的閒聊中我才得知,原來Florence是下車前就打探到阿斗不在家的消息,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跑進去。
但這還是不改我和Lee一致認為她具有相當嚴重的人格分裂的潛質。
至於後座的Mandy,她是個怎麼樣的人。從外表來看,她有一方大臉,顴骨頂天,眉與眼與唇皆分散在臉的邊緣,平心而論,長相並不十分出色。但看她服裝──頭頂毛帽,大學T外搭了件牛仔背心,下身些微落地的寬褲令她原本就高的身長更顯突出,纖細;這穿著品味倒是一等一的。
她是個上海人,個性就如同許多成長在大都會的女孩子一樣,熱愛潮流,思想開明,善於計算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與情感質量。
不吝嗇予人讚美是她最大優點。「我一直都好喜歡你們台灣人說話的口音喔!」例如這樣。Mandy傾羨地道:「我認識的台灣人都像你們,都很溫和。不像咱內地人,做啥事都急死人,賊雞巴兇的。」
Florence聽完笑了笑,也跟著附和。於她們所處的包裝部,裡頭員工裡有過半都是中國女人,做起事來真就像Mandy所說,又急又兇,說話也特別大聲。
沿這話題開展下去,便是接連有關台灣與中國在文化上的差異,我忍不住向她提起在兩岸之間最敏感的統獨問題。
「其實這對咱本地人來說沒啥差唄。那些都是黨在管的事兒,你們又不是宣布獨立,就會朝咱們丟飛彈。」
「不過你們都不會在乎你們的政府到底做得好或壞嗎?」我問。
「能咋管?」她反問。「他們把經濟搞好就好。選舉啥的,咱早沒望了,不在意。住不慣的話還不如多賺些錢,移民去。」她笑道:「不知道這是不是咱現在大多數國內人的想法,但至少和我同輩的朋友們都是這麼認為。」
「你們不喜歡自己的國家嗎?」我問。「喜歡啊,」她說,「畢竟是在那兒長大的,當然有感情,但怎麼也不是咱國內電影拍出來那些忠黨愛國的賊雞巴樣。」
左一句賊雞巴,右一句賊雞巴,這想來能算是道地中國人的看法了。
而我聽完又多了解到他們因著不同教育環境,與我們在國家認同上的差異。社會科學中有個名詞叫政治冷感,多是指想Mandy這樣的不在意,而這種政治冷感也充分體現在她對紐西蘭昨天發生的槍擊事件的看法上。
「我有看到新聞,好可怕喔!」關於這件事,Mandy這麼應道,也只應了這麼一句。不一會便撇頭和Florence聊起在包裝部裡,她們更感興趣的小道八卦。
一來不只沒興趣,二來這話題也著實太是枯燥。我想除了Lee外,大概再很難聽見有任何人能對這件事做出任何有頭有尾的評論了。
坎培拉是澳洲首都,因為槍擊案,整座城都若有似無地散發著一股肅殺之氣。抵達不久後,我便背著背包,和Lee站在降了半旗的國家肖像美術館前,小心地致哀了一會。
過後一整天,在Florence的規劃下,我們幾乎走遍全坎培拉所有美術館。
不過對Mandy來說,比起美術館,她顯然對逛街購物更有興趣,這點完全可以從她在隨我們走進第三間美術館時,攀在臉上的無奈表情看出。但畢竟行程是Florence安排的,她是個美術狂,誰也奈何不了她。
而在這一路逛到底的過程中,Florence便展現出她過人的導覽能力。在這之前怎麼也沒想過只是間小美術館,她竟能一路從拉斐爾前派的奧菲莉雅說到莎士比亞悲劇,再從莎士比亞悲劇一路扯到法國大革命、後現代主義等等。
我嘖嘖稱奇,總算是找到她除了迅速變臉外的其它特長。
而一日來回的坎培拉之旅除此之外,就再沒更多起伏了。末了我們在將回到Junee時,「欸四月底有連假,你們有規劃好要去哪兒了嗎?」Mandy突然問。
「什麼連假?」我和Florence如局外人,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
「復活節呀,」她說,「連放四天呢!」
「哇,真的啊,」Florence興奮,「欸,我想去烏魯魯看艾爾斯岩欸。」她不做多想,馬上下了這個決定。說著伸手朝我戳了幾下,「你要一起去嗎?」
「我?」我想了想,四天連假,這何嘗不是個深入了解她的好機會,但這一切來得實在太突然,心裡總感覺不太對勁,不該這麼衝動下決定。且現下最重要的事是明天搬家,離復活節仍有整整一個半月時間。
半晌思索過去,「再慢慢討論吧。」我說。暫時沒有給她明確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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