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junee到雪梨有將近五個小時的車程,相較先前從布里斯本往內陸開,或上次遠行往坎培拉去時大片天光已落的景色,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在天尚未亮便開離小鎮。
往Wagga方向,到巨型圓環前停下,左轉。
乘著重霧,車在公路上飛馳著,兩旁是蔓延數十里,幾無止盡的底矮土丘。
平常的這個時間,耳界所及無非是嘈雜的機器運轉聲,目光所觸也盡是一塊塊被切割過的冰冷羊肉,但現下在我們眼前所即將降臨的,卻是一幅猶如創世紀,日與夜共生在億萬分之一刻的光景。
土丘盡頭,車咻的一聲破出重霧,曙光自最遠最遠,以夜為幕,以山為立足點的那端露出個小角,緊接半圓,而後大亮!
這感覺就像第一次在電影院用環景螢幕看2001太空漫遊,深受開場序曲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震撼。
沉浸在這樣法喜充滿的境界中,「我想上廁所。」Florence首先冒出這句話。
「啊?」我被拉回現實,路邊一座加油站馬上在她話說完的下一刻閃過,「妳剛剛出門沒有處理?」
「沒有啊,剛剛不想上。」她攤手,又一座加油站從旁掠過。
「那等等看有沒有加油站再停下來吧。」我說。
「要快喔。」
「好。」然這一說完,就再無任何一座加油站出現了,車也就這麼自然而然地開上了高速公路。
等我回過神來,「我不是說我要上廁所嗎?」她叉著手獰了我一眼。
「對喔。」
一見她面露不悅,我立刻打了方向燈,緩緩朝路肩避車處靠去,拿起手機搜尋起離我們最近的停靠站。
「等等再往下走半小時有一個簡易休息站,妳還能撐一下嗎?」我問,她沒有回應。眼下理當沒有更多選擇,只能繼續往前開。
再接下的所有時間,由她出口的每句話主軸無不圍繞在「車開快點!」或「你車裡放的歌好難聽。」這兩個主題上。
我倍感壓力。直到艱難的半小時過去,終於抵達休息站。往路肩岔出的車道開進,一片簡約的草原風光立時映入眼簾。
偌大車道旁,左邊是綠草如茵,立了座涼亭,右邊是成排的流動廁所,簡單暴力,十足的澳洲風格。幾組家庭正在這休息站內外鬧騰著。
而Florence顯然是憋不住了,她對這景致沒有一絲憐愛,車一停下便急著往外跑。「欸,衛生紙!」我從車窗遞出。她回頭接過才又繼續往廁所奔去。
「這女人還真難伺候。」Lee說。
「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妳今天才知道?」我苦笑。可話說完不到兩分鐘,Florence隨即怒氣沖天地跑回車上。
「怎麼了?」
「我沒上。」
「啊,為什麼?」
「裡面超噁心!」她抱怨:「牆壁跟地板上到處都是屎跟月經,進去一次好像被折了十年陽壽。」
「那怎麼辦,這裡這麼多人,也不好找草叢。」
「再繼續開下去吧。」她說。也只能這麼做,我聽言發動引擎,開離休息站。而再繼續往前走不到500公尺處,一座大型加油站的路牌方現身在路旁。
她深沉地吐了口氣道:「我想打人了。」這話可不是在打情罵俏,是真的含著怒火在說的。
「小弟無能。」我道歉,語畢立時開進加油站。
停車,等著她上廁所的這段時間裡,我順手提起油槍將油箱加滿。但同樣又過不一會,她再次氣沖沖地回到車上。
「廁所又髒了?」我坐回駕駛座問。「不是,」她說,跟著伸手猛力撕掉腳下脫落的鞋底,「我的鞋子壞了啦!」
「啊?」我詫異,看她擺動在手中的鞋底,「妳最近到底是吃到了什麼髒東西啊,倒霉過頭了吧!」
她沉默,也不知該如何對這接連發生的鳥事做出評論。發動引擎繼續上路後,「那我們等等到雪梨先去找鞋子囉?」我問。
「好。」
早上七點,漫長的公路之旅至此總算是順利展開了。
爾後近三個鐘頭車程,她的心情是隨著離雪梨越近,也放得越開,還會唱歌;Leo在這三個鐘頭裡也來了好幾次電話,或問我們出發沒,或問我們現在到哪了,關心得無微不至,不過。
「煩死了!」Florence在掛斷第三次電話時突然這麼喝道。
「怎麼,你們不是好閨蜜嗎,怎麼這麼生氣?」
「一直打,每次打來就是講一些無聊事,真的讓人覺得很吵很討厭欸!」她抱怨,接著便是長篇大論對Leo在各個方面諸如言語、行為舉止或身材上的人身攻擊,攻擊到我幾乎要懷疑起自己不久前看到的那個兩人摟在一起的場景究竟是真是假了。
而沿此而生的各種壞話,髒話,蔓延到高速公路的每一處,直到早上十點半,車過重山,烈日當頭──雪梨到了。
一棟棟亮黑與亮藍的摩天樓由低至高,在遠方接連築起。
說說雪梨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從地理位置來看,它大抵可以被區分成北雪梨與南雪梨,中間隔了條帕拉瑪塔河經雪梨港通往外海;北雪梨多為住宅區,平凡,安靜。我們稍晚將下榻的旅館也在那,而從北雪梨跨越港灣大橋到南邊,最為人所知的World Square、市政廳、QVB和雪梨歌劇院都在這,它們分別建於此處最精華的喬治街的前中後段,既擁擠又嘈雜,至於雪梨大學、雪梨機場和邦迪海灘則是位處郊區,以環形繞南雪梨而立,。
我們這兩天的行程相當簡單,第一天早上到World Square的購物中心逛街,沿喬治街走到QVB吃午飯,結束後順道看看她想代購的香水和沫浴乳,晚點再到喬治街末段的義大利餐廳與Leo和他一夥香港朋友聚餐,明早到邦迪海灘遊玩,購物,剩餘行程即興發揮,如此而已。
抵達市中心不久,我便在World Square迅速找到了個立體停車場停好車,背起背包和隨時都等著看好戲的Lee下車,與她接續起臨時增加的尋鞋之旅。
而上面用了這麼大篇幅來敘述宏觀的雪梨,現用微觀來看,論及這城市的氣質──更大更髒的臺北市,這大概會是我對它的第一印象。
雪梨市區的巷弄錯綜複雜,車來人往,且多相當狹窄。
甫一落腳市中心,走在喬治街上,我就在摩肩擦踵的遊客間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那像廢水與廚餘混合發酵的怪味,原以為是路人身上散發出的汗味,細看才發現那味道原來是來自路邊堆積如山的垃圾;且走在大街上似乎也沒有太多待在外國的氣氛,從前看去,往後瞧來幾乎不見一個外國臉孔,人來人往都是黃皮膚的亞洲人。
在World Square購物中心繞了幾圈後,回到街上。
「欸,好久沒看到星巴克囉!」Florence一見星巴克立時驚喜地跳了起來,「我們去買個咖啡吧,我請你!」她說。接著不顧自己走路還處在一高一低的狀態,便即踢門走進店內。
「這麼好!」我隨她步入。店內人潮推擠,繁忙。我們費了好些功夫,好不容易才點完自己的咖啡,這時,Leo又來了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