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芎蕉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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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魚鴞的寂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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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爭爆發前三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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芎蕉食堂是舊楠梓最新鮮的食堂。
每個月的3號，補給船會在蚵寮漁港靠岸，把每個月的食物補給送來。這些食物來自海的另一端，大部分是大規模機械生產的農作和少許的養殖魚貨。「精算」發生之後，生態也遭受巨變，洋流改道，漁場枯竭。人們憑藉著生物科技的力量，在近海培育自動化養殖的魚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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芎蕉食堂是全南島最美味的食堂。
食堂裡工作的夥伴大多是退伍的老兵，這些長年在部隊伙房工作的老頭，練就了一身的料理功夫。經過他們的細心烹飪，他們可以把看似平凡無奇的補給糧食幻化為美味的餐點。
笠晴也是食堂的伙伴之一，她大學在島內讀餐飲，畢業後到巴黎的藍帶學院進修，可惜學業未完成就遇上了「精算」，輾轉回到了舊楠梓。
瑪莉這幾天在食堂遇見笠晴的時候都會對她淺淺地笑，但笠晴彷彿不認識她一樣，幾乎無視這樣的善意。瑪莉並不感到難過，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面具，保護自己，偽裝。
食堂的夥伴每過兩三天都會聚在深夜的食堂中討論接下來幾日的菜單，從瑪莉的房間可以看見食堂柔和的光線灑在廣大的草原。瑪莉聽說那些退伍的老兵會在深夜拿出私藏的紅酒，在食堂裡喝上一杯。
芎蕉食堂是從宿舍延伸而出的獨立建築，從合掌廳西側門沿著雨遮步道五分鐘可抵達。食堂內有上百張木桌，每張桌四把椅子，桌椅都是用北方松製成的。夏季餐桌會換上藍白相間的格子桌巾，秋分之後則是舖上赭紅繡有金盞花的。整個空間有種明淨、沉穩的風格。食堂可以說是瑪莉這幾天第二喜歡來的地方，這裡無時無刻充斥著烤麵包與熱咖啡的氣味，人們來到這裡好像都會不自主地微笑、大聲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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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莉最喜歡的地方還是合掌廳的讀書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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芎蕉食堂也是全島唯一的食堂。
鴴湖大廈的居民很喜歡開玩笑：「嘿，這可是全島最好吃的法國吐司喔！」諸如此類的戲言。「精算」發生後，島內大撤離，只有為數不多的免疫豁免區，因為不明的原因對「精算」相對感受力不高。鴴湖是沙漠中的綠洲，風雪中的避難山屋，人們因著不同的理由選擇留下。這裡的人常說：「除了鴴湖，我們僅剩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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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瑪莉來到鴴湖大廈的第四天，也是計畫表上第一次訪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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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號房，宋笠晴，19歲，職業：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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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點瑪莉芎蕉食堂享用早餐，自助區有奶油吐司、沙拉、炒蛋、培根、牛奶與咖啡。一碗比洗手槽還大的木盆盛著沙拉，瑪莉很喜歡這道料理，裡面的莕菜來自鴴湖湖畔，吃起來爽脆，有股淡淡的煙燻味。搭配著酸乳和堅果，瑪莉每天都要來上兩碗。
瑪莉一邊看著從圖書區借出來的書，一邊吃著早餐。湖面反射的波紋在純白的天花板上舞動，整個空間明亮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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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什麼書？」一個影子遮蔽了書頁上的文字，瑪莉抬頭看見明崗。
「啊，我忘記書本不能帶出大廳了。」瑪莉急忙把書本收進包包，她心想搞不好大家已經看著她這個不守規矩的壞蛋很久了，但礙於她是個新來的外國人而不好意思向她告知。
「沒事啦，鴴湖這裡不是監獄，大家為自己負責就好。」明崗燦爛地笑，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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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見到明崗時他穿著筆挺的軍服，也許又因為那天發生了許多恐怖的事，瑪莉總覺得明崗這人很嚴肅。她也記得笠晴跟她說的：「這件事我只告訴妳，妳不要和別人提起，不要亂問。尤其是明崗中校。」但瑪莉是個研究者，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她也不喜歡妄加批評任何人，她相信自己的判斷與價值觀。
眼前的明崗穿著藏青色的無袖上衣與寬鬆的煙管褲，看上去的確沒有瑪莉落地那天看起來那麼嚴肅，也年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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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問你幾年次的嗎？」瑪莉問。
「妳真的是很台，外國人不會這樣問的吧？」
「你管我。」
「我34歲啦。」明崗道，又笑著補充一句，看不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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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莉說34歲就當上中校也是不簡單，一邊把剩下來的培根和咖啡解決。
「其實也還好，妳知道嘛，精算之後，上面很多老的都走了……。升遷就快啦。」明崗眼神飄向窗外，湖光在他的眼神中閃耀，氣氛又安靜了下來。
「聊到都忘記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明崗終於回神，思緒又回到瑪莉身上。
「來鴴湖這裡住的人，都要負責一些工作喔，不管你是來研究或是來養老的，要一起維持這裡的運作。」明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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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崗向瑪莉說明這裡的工作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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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班：像笠晴一樣準備全大廈的三餐事宜。包含定期去蚵寮漁港進貨、備料、烹飪、清潔。可能是大廈最累的職務，好處是在廚房混永遠不會餓到，偶而去蚵寮漁港晃晃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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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集班：需要進到環湖的森林進行採集的工作，包括北方松的伐採、野菇採集、以及狩獵。採集班是公認最容易偷懶的工作，他們常以工作之名，釣一整個早上的魚，或是晃到森林深處偷懶。採集班與「傷心傑克橋牌俱樂部」的成員有很大的重疊。但採集班也是最危險的工作，幾乎每一兩年就會損失一個夥伴，有些是被成群的銀狼攻擊，有些則是安靜地消失在林場之中，怎麼找也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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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務班：最無聊也是最雜的工作，主要業務是負責鴴湖大廈的硬體維護與整潔，參與人數最多。舍務班有一項業務是夜間值班，每個月會有兩次的工作，必須和伙伴夜間巡守，檢查是否有異樣，也需要回應舍民的緊急需求。舍務班就是鴴湖大廈版的便利商店店員加上夜班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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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莉聽完說明後腦袋覺得昏昏的，一下子吃進那麼多訊息，她腦中的處理器還在高速運轉，她覺得自己需要再來一杯咖啡。
「不用急著做決定。」明崗離開前說道。他已經安排好瑪莉去各單位體驗、見習，月底再給答覆就可以了。
瑪莉外帶一杯咖啡離開了芎蕉食堂，回到自己四樓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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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她把鑰匙插入鎖孔，轉動門把時，她發現門竟未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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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趕緊進到房裡，環視一圈。看起來沒有遭竊的痕跡，瑪莉的筆電仍在桌上，曬起的內衣褲也沒被動過的樣子。
瑪莉坐在床邊，一手搭著額頭，嘆了一口長氣。
也許她根本不該來這個鬼地方，也許她不該跨越赤道，來到地球的另一邊。全世界的人去自縊又如何？她能抵擋「精算」的力量嗎？太不自量力了吧？
瑪莉真的好累，好像十幾天沒闔眼一樣。銀紙、宿舍內的秘密、鴴湖業務、訪談研究工作，一堆東西壓在瑪莉身上，快要喘不過來了，快要淹沒了。房間到底是遭人入侵還是自己太大意？未上鎖的門像是壓垮瑪莉的最後一根稻草。瑪莉頓時手足無措，她感到失重、無力，感到一股冷流鑽進心底，閉起眼睛，她彷彿看見幾百雙蒼白的手正拉著她往深淵，那闇黑濃稠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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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放手會比較輕鬆？」心底的一個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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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一個訊息音效強制把瑪莉拉回現實，瑪莉看向筆電，一則閃亮的簡訊出現在畫面右下角。
「瑪莉大姊，到Taiwan渡假很爽齁？還記得要研究嗎？？？？？？？我們都很想妳，有機會和我們報個平安，掰啦。」訊息是透過軍方的衛星訊號傳來的，從世界遙遠的另一邊，溫暖的、珍貴的文字。訊息下面附上一張解析度很糟糕的照片，瑪莉一眼就認出那是她以前做研究小鎮上的餐酒館，所有往日研究的夥伴對著鏡頭微笑。
訊息是字面上的「珍貴」，現在資源匱乏，這樣一則打屁的簡訊會需要花上幾百元澳幣，原本他們說好只在研究需要的重要時刻才會聯絡。
但澳洲的夥伴們也許不知道，這些文字在此刻，對瑪莉而言是多麼的重要。
瑪莉推開窗戶，讓陽光灑入，她慢慢喝著咖啡，看著那封訊息，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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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乾眼淚，瑪莉覺得自己更有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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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莉帶著儀器與紀錄用的筆記本前往308室，笠晴的房間。一踏出房門瑪莉就覺得自己心情上輕鬆了許多，難怪宿舍管理方都會希望大家待在公區。
三樓是女宿區，連通道底部有個很高的登記桌，一樣是北方松打造的，讓瑪莉想起以前大學圖書館的櫃檯。桌子後面坐著一名身材矮小的大姊，她側身倚靠在一排信箱上打盹，一封突出的信件正被她的口水慢慢染濕……。
瑪莉本來想給她過目胸前掛著的證明文件，但看她睡得這麼香，想說就算了吧？便逕自走入女生宿舍區。如果舍務班是可以允許上班睡覺的話，也許可以優先列入考慮。
西側的三樓女宿十分安靜，也許是會西曬的關係，長廊上掛起了厚重的鮭紅色窗簾，上面看起來積滿了灰塵，不知道多久沒人打掃了，瑪莉打了個噴嚏。
瑪莉來到308號房前輕輕敲了門。門一下就被打開了，笠晴探了頭出來，往走廊兩頭看了一眼，便要瑪莉趕快進房。
瑪莉的房間不大，整個室內整齊，牆上有幾張山脈的海報與照片。房間有股淡淡的花香。
「抱歉，我因為常煮飯手容易破皮，每天都會擦這個梔子花的乳液。味道會太重嗎？我開窗。」笠晴見瑪莉不知道在聞什麼，趕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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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這味道很有少女的感覺喔。」
笠晴耳朵紅了起來，這是她害羞時的反應。她假裝忙著倒飲料給瑪莉喝，刻意避開了視線。
笠晴是個嬌小纖細的女孩，鵝蛋臉，脖子又白又長。她在桑拿室昏倒的那晚瑪莉沒看清楚，今天仔細看，瑪莉覺得笠晴像是常常出現在鴴湖湖岸的一種潔白的水鳥。
瑪莉從笠晴手上接過飲料，飲料是冰涼的，墨綠色的液體表面飄著幾片薄荷葉。這是青草茶喔，笠晴道。她說這是從鴴湖四周蒐集而來的野草熬煮的飲料，裡面有加一點點蜂蜜。蜂蜜很珍貴，宿舍南方的一處懸崖壁上偶爾會有蜂巢，宿舍內一些攀岩高手會在夏季的傍晚去蜂巢底部用稻草去燻，用濃煙把大部分的蜜蜂趕走之後才爬上去採集蜂蜜。
瑪莉喝了一口青草茶，覺得苦中帶甜，說不上喜歡，但喝完全身暢快涼爽。
「所以今天我們要幹什麼？」笠晴也喝了口茶，透明玻璃杯上有三隻小花貓的圖案。
「會拿這個儀器紀錄一些妳的身體素質，腦波、心跳、發汗等等。但在開始前我都習慣先和個案聊聊，隨便聊，可以先從妳被關在桑拿室的那晚講起。妳說這件事不要跟明崗……。」話講到一半，突然被笠晴踢了一下脛骨。
「我很好喔，住在鴴湖這裡讓我很開心。」笠晴突然冒出一句前後沒邏輯的話，但她的眼神好像在暗示著什麼，瑪莉發現笠晴的手心寫著一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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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正在被監聽。」那行字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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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03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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