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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響的源頭在金箔山林東側的盡端。
確實來自於塔的共鳴。塔身融在山裡,成了山的一部分。入口難以辨認。丞找了好一會兒,在陡峭的山壁上發現凹陷的坑洞。帶著小勳,不方便涉險,猶豫之際,聽見人聲從山谷方向靠近。往反方向走,林道上不知何時停了一輛軍綠卡車。是還沒撤走,還是二次掃蕩呢?
無路可退,順勢攀上山壁,跳進雜草蔓藤掩蓋的入口。通道濕滑,他險些摔跤,手掌扶地,拿起來全是血。別人的血。有人進去過了。沿通路循著血腥味向深處探進,本該一片漆黑的前方竟然發出微弱的光芒。墓室里味道濃郁。青綠色的,深海水母般地柔和光輝源於敞開的石棺,蓋子上掛著一個人,只剩一條腿,渾身焦糊。傷重不愈,又赤手空拳將舍利放進棺木,開放的近藍電場與之相斥,燒盡枯竭。
是誰呢?
身後的通路傳來雜聲。剛才山路上的人竟然也是衝著塔來的?出口只有一個,不能逃。墓室里無處可躲。他拿回舍利,抽離石棺的瞬間光芒盡失。輕微的嗡鳴感消失。一切又落入黑暗。人聲響在耳邊,手電筒的光束掃進洞穴,兩兵即將相接。丞抽出靴筒里的短刀,面對洞口……不可傷人不可傷人不可傷人……
「什麼聲音?」來人大叫衝進墓室。
「誰?有人?!」
「什麼人!出來!不許動!」
零落幾槍。崩在石壁上。
手電筒的光束游走漆黑的石洞,划過揭開的石棺和地上的死屍。
丞握緊短刀,靠在石棺後方與岩壁之間的空隙。小勳被槍聲吼聲嚇醒,咧開小嘴要哭不哭。別哭,別哭。他把舍利塞給他。
「活的嗎?」有人問,槍頭挑起屍體的手,「好像死了,是不是得割腦袋?」
「近藍血的不用。深血的才割。」少了一條腿,這點傷如果是深藍絕對死不了,還是不放心,玩笑似的在頭上補了幾槍,「不用割了,腦袋給他打爛。」
「動作快點。找到了嗎?」
「沒有。什麼都沒摸到。」另一個俯進石棺中摸索,聲音響在丞的頭頂,「你確定是這座響了嗎?沒有櫃,什麼都沒有。」
「這附近記錄在案的只有這座。不是的話,找起來可麻煩了。」
「肯定是這吧。這個死掉的不是進來送櫃的嗎?」
「會不會是被拿走了?」
「被誰?」
「聽說有個暗地裡和管制局較勁的……」
「誒,噓——別亂說話。沒找到就快回去!」
「怕什麼。有槍的人最大。端把槍你還怕什麼!」
「走吧,屍體得抬回去吧。」
「抬什麼抬!這是膽大妄為來盜墓的歹徒,我們經過激烈搏鬥制服了他,為人民除害!」啪啪!又往牆上崩了幾槍。彈頭轉了個彎,彈進丞的大腿。他悶哼一聲,窩起上身撐出血肉的壁壘,包住勳的身體。別怕。別哭。背後得意的笑聲卻不停。持續良久,偵察兵們鬧夠了,先後離開。墓室再次被寂靜與血味填滿。
丞舒過一口氣,感到大腿劇痛。子彈嵌在腿骨中間。正要剜出異物,迴廊再度傳來人聲。電筒的光束晃悠著朝深處探來。還沒走?
三四個人聲湧入室內。音量略輕,像在低語。身著白褂,與剛才不同。
「傷得重嗎?還能救嗎?」一個說。
掀開布料,只見血肉模糊的頭部,「晚了一步。」
「櫃子也沒了吧?」
「嗯。沒了。」
雙手合十,沈默片刻,「抬出去吧。和其他幾個葬在一起?」
「不能動。萬一他們再來,發現遺體不見就糟了……」
「那也不能就晾在這啊……不管!抬出去!丟在這算什麼……」
「我也不想啊。但是曝露了怎麼辦?」
爭搶之間手電滾落在地。光束照亮地上的一片血跡。不,是兩片血跡。爭論聲霎止。電筒順著第二攤還在流淌的血的小溪前進,探往石棺的後側……小溪的源頭是一個長相二十出頭的青年,大腿還在流血,抱著嬰兒,持圓潤的暗色玉石。丞揮出短刀,踉蹌站起。
「別激動。我們沒有武器!」領頭的說,看見丞空手拿著舍利,連忙撤走光柱,「東陵?姬?欒?公冶?九方?竺?」全是深藍的姓氏,「失禮了,我是第一次見到深藍家的人……」
丞冷眼站著,沒回答。
「呃……我們是血白秩序的。人類親藍的組織。我姓林。邊走邊說吧,這裡不安全,他們可能還回來的。」幾個人也不爭了,抬遺體運往塔外,「您是火里逃出來的嗎?身上沒中毒吧?孩子還好吧?你們幾個,車上還有小孩能吃的嗎?」
「你們為火來的?」
「是啊。昨天事發就趕來了。還是晚了一步。只救到六、七個人。今天想再找一圈確認一下,就聽見共鳴了……這座太難找,我們轉了半天,最後悄悄跟著軍用車往這邊來,他們離開了我們再進來,看還有沒有救……」
但他剛才說是第一次見到深藍家的人,「昨天沒救出深藍的人?」敏杉不在?
「沒辦法。細菌武器太強了。找到的都已經變形了……只好……呃……」
「我明白了。」
回到野外,往山谷的深處走了一段,停在一顆古樹旁。擺了幾支野花。泥土有剛翻過的痕跡。掘土挖泥,又添一座小小的墳墓。肉體腐爛與泥一起化作養料,百年後記得他們在這的也許只剩繁盛的古樹。
祭拜後往另一側的山道走。紅白綠相間的捐血車停在路邊。
「您之後打算怎麼辦?跟我們一起吧。南部已經不行了……」
「不用敬語。」
「哈?」
「不用跟我講敬語沒關係。」
「呃,好的。是這樣,南部太危險,我們打算把接到的人和罕井家一起轉到北部去。可能要先去地下避個幾天,風聲不那麼緊,就送你們去北方。」
等等,他說什麼?罕井家?「你們接到罕井家的人?誰?」
「老師的姪女。濃小姐。」
濃?「只有她一個人?」
「不,還有她的小孩。都送到今福北部的地下去了。」
「……她身邊沒跟著一個深藍的人嗎?」
林想了想,記起中年人長相的敏杉,答道,「沒有。」
「沒有?她身邊沒有一個深血系家的人?」
「沒有。」
「沒有九方家的人?」
「九方?」這個姓竟然還沒消失?「沒有啊。」
「你確定?」只有濃獲救?他們走散了?敏杉該不會真的在海神廟等他吧?他猛然停步,「我得回去。」
「啊?回山裡去?為什麼啊?太危險了吧?」
「我弟弟還在後面。」
「這……不可能啦。都封山了。我們轉了那麼多圈都沒看見。況且還帶著小孩,就這麼回去不妥吧?要不……先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們再回來找。」
小車於是顛簸著上路,在山間蛇形。松懈下來,丞才意識到大腿還在痛。剜出彈頭。懷裡的玉石熱得發燙。手與玉石接觸的部分泛起點點光亮,像心意互通的問候。傷處盡速愈合。暫時還沒有反饋……但他剛才手持屠刀,起過歹念,罪孽愈加深重。心念腐化,絕緣層褪去,恐怕再過不多久也無法近身了。竟然無論如何都要走到這一步,不勝唏噓。
「那是舍利吧?」會繁殖,再生,和自我修復的神的心臟,「欸……不知道能不能借我們一用?」
「做什麼?」
「米拉亮了,我們計劃打開塔陣。最近在北部發現了星圖,被官方查封回收了。如果他們破解了位置,幾座塔會被駐兵封死,我們要趕在那之前啓動。因為沒有圖,只能啓動所有能找到的塔試試看……數量太多,櫃子還差幾個……」
啓動塔陣。即使被焚盡燒竭也要把心臟送入石棺的,岸川最後托付的事。也是冉姜一直以來的願望。對丞來說遙遠得有些陌生。
強行啓動塔陣有違神的本意,自發的啓動對人類來說更不可能。即便有如血白秩序這樣的少數親藍派的協助,失敗也是可預見的——成功不過是瞬間的喜悅。軍方無論如何不可能放任不管,絕對會變本加厲的反擊。而那短暫的共鳴或許能喚醒區域內的攜帶藍色基因的人,破除疫苗的封鎖,然而,這種行為,到頭來,也不過是把被喚醒的人加入到軍方獵捕的名單中而已。
或許他們中的大部分早認同自己為人類的一份子,欣然注射著疫苗,也根本不想知道什麼藍色的基因。從生下來就以人類的身份自傲,甚至還過著不錯的生活。強行啓動塔陣的行為,與其說是解放了他們,不如說是陷他們於不義,或許根本是改革派們的英雄主義膨脹過剩而已。雖以救人為名,破除封鎖為名,喚醒良知為名,但是誰又有權力強迫喚醒誰的良知,矯正誰的墮落?
這些冉姜未必不能理解。但她只有掀起一場混戰,並且執意相信藍色的血脈能夠帶給人選擇良知的智慧。但那根本一廂情願。共鳴解開的只是被鎖的能力,不是良知。壞人不會突然間變成好人。心智完整的人通過共鳴恢復力量是很好。其餘的呢?連呼吸都不配,卻順道得到了神的賜予的敗類又當如何呢?
他和她兩人在長久的等待、爭執,探索和失敗中,一個習慣了絕望,一個學會了反噬。事到如今,打開一座塔陣又能做什麼。對官方來講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點燃一根弱不禁風的火柴,不但無法照亮前路,還會給那些蒙昧無知但安居樂業,對萎縮在疫苗之下的藍色血液毫無興趣的人惹來殺身之禍。
神留給深藍唯一的戒條,即是不可傷人。
不可傷人。
「不可傷人。」他說。
白褂一愣,沒想到深藍家還有人信守這條承諾,比起感動來更覺諷刺:「世上可沒有不流血的革命。我說句不怎麼恰當的話……不去殺敵,就等於殺朋友。您不殺那些人,就等於殺我。不反抗,就等於讓這孩子去死。」
丞短嘆一聲:「那麼殺人之後呢?對你們來說,怎麼樣才算是革命勝利?軍方不會因為一次短暫的成功就投降,只會投入更多兵力。你們也只是用塔把‘中立’的人拉到自己的陣營。結果不只是單純擴大了雙方預備去死的陣容而已?」
「……你說的沒錯。但這也是一種制衡不是嗎?局面一邊倒的戰爭不叫戰爭,只是屠殺。就算是無力的反抗也要反抗,不能讓他們毫無顧慮。」
「那些不想被喚醒的人又怎麼辦?」神最初的藍圖鼓勵自發的換血,不就是為了避免這種狀況嗎?「這不是強迫徵兵一樣推他們上戰場嗎?」
「他們有權知道自己身體里的真相。」
「他們也有權不知道。」有權愚昧,盲目,自欺欺人和裝瘋賣傻。
談話進入微妙的僵局。
白褂玩味的提提嘴角,沈默半晌,問:「你真的是深藍嗎。」
「……」
「我覺得,你比我們更像人呢。」這裡自然不是褒義。
被諷刺了。丞不生氣,「……我們的區別是壽命的長短。是使用的額度。但是,並不是只要不珍惜生命,就能成為一個好人。你明白吧。」
「先生,你想想剛埋葬的那些兄弟。你覺得,我們的壽命真有差別嗎?藍的優勢不是壽命的長度,而是保障。沒了那層保障,我們都一樣。」
人類從生命機制到社會機制,都是以「生命無保障」著稱的。個體的質量也從此分歧……不,應該說,判別個體質量的標桿也是從這一步走入誤區。因為生命有限,「有辦法活得久」的人常被誤判為質量優秀。但活得優質的,並不一定都是優質的人。事實根本恰恰相反。爬得高的常常都是華而不實的偽君子。用來判定質量的不該是權力,金錢或地位,而是櫃子的那道絕緣層,那道心念。
「那麼強行啓動塔陣不正適得其反?」丞說,「不但不能提升人群的質量,反而是把神力開放給質量不均等的人群。」好人也就算了,壞人成神,不就像把衝鋒槍交給是非不分的嬰兒一樣危險?身為人類,昏庸的得勢掌權者見證得還不夠嗎?
「難道為了避免蠢貨持槍,連天才就也不配槍了嗎?名花與雜草一起養,不讓草長高,連花也不澆水了?這不也是本末倒置嗎?」野蠻與文明並存的社會,你不給文明以武器自衛,它早晚被野蠻徒手打死。
「人類社會的萬惡根源不就是權力與地位不匹配?如果又添上一群力量與智商不匹配的怪物不是要天下大亂?」
「你說的那種不匹配怪物,軍方早就在研制,而且初見成果了。」是在指蓮。
「……為什麼?」該不會就是所謂的「病毒少女」?
「還能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鞏固萬惡的根源。一旦掌握的神的「調配」方法,今後充斥這個世界的全是擁有神力的魔鬼。
人要的不僅僅是消滅藍色的血脈,而且還要反過來控制藍色的基因。據為己有。供養權貴。魔鬼吞噬了神力。從此靠死才能進化的社會,進入永生不死的持續腐爛。丞明白了。但是……能夠阻止這一切的,並不是一座塔陣的共鳴。
革命確實得流血,但進化不是。進化需要的是時間,不是武力。硬要跳過這一步去啓動神的開關,是喚醒了一部分同胞沒錯,但也喚醒了別的東西,讓社會更動蕩不安,也把世界的往險惡的方向推了一把。
這到底值不值得一試呢?丞也不能確定。
他說:「共鳴開啓了之後的事,你們想過嗎。即使如此還是非做不可?」
林想了想,聲音有些落寞:「先生,我這麼說可能很不禮貌,但是,您這是深藍人才特有的傲慢。」
「……」傲慢……嗎。
「我們的構造不同,眼睛所能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怎麼說呢,假設我們都走在一條黑暗的隧道里。對你來說,只要走下去,就算要走很久,但總有一天能看到光亮。但,那是我們所沒有的餘裕。我們的一生只是你的幾千幾萬分之一,所以一生都注定在黑暗裡度過了。由我們這裡看過去,是一生,不,不止一生,是好幾生,好幾代人,都走不到光亮的。」
「……」
「我們沒辦法勸自己去相信那個連你都不能確定會走得到的光亮。所以就算是幼稚的掙扎也好,廢柴的反抗也好,還是希望走快一些,跑快一點,一根火柴,一顆炸彈的光芒都好。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這個世界往前推進,哪怕一丁點。你問我怎麼樣才算是勝利……對我們來說,那點程度的光芒,可能就是能爭取到的全部的勝利了。這確實不是最好的辦法。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希望你能明白。」
「……」
「深藍有深藍的顧慮和信條,我理解你,所以不要求你參加,只希望能借舍利給我們一用。只是……就算不參戰,也並不代表手上不會沾染鮮血。這個你其實也懂得吧……」
「……」
「我感謝你的好意。你希望我們珍惜生命,不想好人跟著陪葬。但說起來好笑。怎麼說呢,我目前……姑且算是一個好人吧。但人卻是有保質期的,活得越久爬得越高,怕得越多爛得越快。如果公示天下,人類滅絕能換來地球的解放,會甘願犧牲自己的人反而是不該死的,剩下的只有劣質的惡性循環。也許人都是這樣,我有一天也會變成魔鬼。狡猾,蠻橫,難逃變質。有了年紀和閱歷,染上的‘人味’重了,反而活得不像個人,懶得抗爭,懈怠,狡辯,變得寡廉鮮恥,侮辱了‘人’這個字……但是在那之前,還是得做點什麼,讓那一天晚一點來。」
「……」
「先生,對人來說,活得久也許也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我有小孩的話,即使他只活幾天,我也想教給他風骨和勇氣,不是打勤獻趣巧言令色貪生怕死。我想給他知道,生命並不可貴,可貴的是使用生命的方法。如果不能為高尚的事情而死,活得再久也不過賤人一個,賤命一條。」
「……」
「九方先生。」
「……」
「我冒昧的請問一句,您教會您的小孩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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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靠在民宅區巷口。林帶領丞走入深處的舊屋。
開門迎面一股霉味。燈光昏暗,床邊圍著幾位穿白袍的醫生模樣的人。
「怎麼樣了?」林問,對丞解釋,「這是昨晚在後山找到的近藍血的小兄弟。」
醫者搖頭,紛紛撤開。能撐到現在已屬不易。創口太深,內臟無一完好,雖然身體還是在自修復,但修復的速度趕不上衰竭的速度,只是拖緩了死亡而已,對傷者來說更是折磨。人類的醫藥毫無用武之地。
「其他人呢?」丞問。
「在今福北部的地下。他傷得太重,不好移動。也得委屈你和孩子暫時在這。風聲太緊,我們的車不能老是在轄區外跑來跑去,太顯眼了。屋裡有糧食,小孩能吃的東西不多,你要是信得過我,孩子交給我到外面吃飯洗澡,還比較方便。」
「……」沒響應。
「呃,好,知道了。那我們找齊了遲些再送來。敲門聲三長三短。兩天……最多三天,落實好路途上接應的細節,就能送你們一起去北部。」
眾人撤離。林走之前又看一眼丞手中的舍利,嘆息稍許,沒開口要。
室內燭光搖曳,被單下起伏微弱。
丞放下勳,俯首床邊,幾年不見,辨認了一會兒:「百里……舜?阿舜?」
蒼白的少年睜開眼,看清來者,想報以微笑,但眼眶驟紅,哭出來了,伸出來的右手腕以下是空的。紗布還在滲血。
「你哥哥呢?阿曉呢?」
阿舜搖頭,哭得更凶了。越哭越痛。床單被紅河浸透。是無回天之力的堅定而緩慢的死亡。是二十歲的少年沒計劃過的死法:「九方大哥。我要死了嗎。」
「不會的。」丞說。姓九方的有三個,而且明明敏杉的臉看起來更年長,但孩子們卻只喊他「九方大哥」。大概因為跟他不夠親。雙親以外,幾乎再也沒有人喊過他的名字了。為了遵守一則沒人還在乎的信條,他拆散了弟妹,離棄了族人,以為保住信念就是堅守,但只守住烏有。他拿出舍利,掏出短刀,往自己腿上狠插了一刀。再碰玉石,微震,滾燙,傷處盡速愈合。還能用。
他問他,「殺過人了嗎?」
「嗯……」點頭。
那只有試試看了。捧起玉石靠近少年的傷處。
啪!噼啪!
火星四濺。
阿舜痛叫一聲。
不行,已經相斥了。怎麼辦。哥,怎麼辦。
「我要死了嗎?」
「不會的。」
丞再抽刀,深插入骨,扶住玉石,一手撫上阿舜的額頭。拿自己做導體。
噼啪!火星四濺。這回彈開的是他自己,甚至還出了焦味。碰觸到阿舜的手掌像被烙鐵燙貼,熔解脫落,蝕可見骨。分開的瞬間又再度愈合。於是再貼。再燙。再滋滋的冒出青煙。反復幾十次,傷處不見復原,衰竭不止。阿舜疼得叫停,看大哥白骨突露的手,想哭卻沒有力氣了。
「大哥。」他叫住他,「沒關係的。可以了。」
「我再試試。」
「不用了。我覺得好多了。一定已經好起來了。沒事了。」
「我再試試。」
「大哥。」他搖頭,漸漸失去視力的眼睛看著空洞的上方,嘴角翻起粉紅色的泡沫,眼淚淌進耳朵,「我們錯了嗎?」殺人,有那麼不可饒恕嗎。神不要我了嗎。神啊,比起我們來,您比較疼愛人類嗎?為什麼人能若無其事的自相殘殺,我們卻不能多活一天。想活下去的念頭太無恥了嗎?
「沒有。你沒做錯。」丞茫然的跪回床邊,身體里聚了一把無處排解的力氣,拔出腿上的短刀,卻只想再插回去,多插個幾下,把自己插得和阿舜一樣千瘡百孔。竟然有深藍也補不起來的千瘡百孔。啊,大概因為這裡是隧道吧,他想……這裡是黑暗的隧道,隧道盡頭的光亮太遠了,小得就像一顆星星。
也許,一切都只是隧道的錯吧。
沈默如黑暗的隧道一般深刻綿長。許久,被單下的凸起幾乎不動了。沈緩的呼吸與燭光一樣微弱,柔軟而搖擺不定,「大哥。對不起。」
「道什麼歉……」
「我剛才看到大哥的時候就想撒嬌了。哭得好丟人。」
「……沒有。」
「但你能向誰撒嬌呢……我們也想,讓大哥依賴一次。要是有塊像模像樣拿得出手的地盤,讓大哥也來依靠我們一次。冉姜姐一定是這麼想的。」
「會有的。以後還會有。」
「大哥,死之後真能回到星星去嗎?真能回到月球裡面去?」
「……會吧。」
「我不信。我也不想去。」
「不想回月球?」
「營地來了一個21世紀的未來人。他說,未來人類會移民月球。他們要是真去了可怎麼辦?大哥,你信嗎,信未來人嗎?」
聽說,未來是個可怕的地方。那是個群魔亂舞的鼎盛時代。從上到下,無一不野蠻下流心狠手辣,裹在文明人的皮囊下笑里藏刀,堂而皇之的耍無賴。沒有正義,沒有法律,沒有道德,也沒有報應。因此雖然車子能在天上飛,寫信一秒鐘就郵到,電視和廣播在宇宙里播出……街上卻還是有小偷,生意場上還是有騙子,政局里有賭徒,田邊有餓死的農人,學校里有只知書不達理的教師和學生。
他們活得既辛苦又開心,他們中的一半認為,世界就該是這樣啊,有什麼不對嗎?另一半覺得,世界確實爛透了,但無力的我隨波逐流助紂為虐,當個爛人,也是理所當然的呀,誰要吃力不討好的當個好人,這只是遵守遊戲規則。
即使在有溫飽保證,資源豐富的地方,早就不需要如萬年前的野人一樣為繁殖後代而苦惱的人們,還是管不住褲襠里的東西,分別以「尋找真愛」和「今朝有酒」作為藉口停不下來地雜交。小孩子從生下來就以自私為準則養育,父母親教的是不分對錯只講利弊,學校里磨練的是人際的手腕,群體的政治,利益的交換,小聰明小心機小手段……記住忠誠之前先掌握諂媚,懂得做人之前先學會賺錢,攀比算計,互相吹捧,狼狽為奸,肆無忌憚。
科技的進化遠遠趕超文明的進化。金錢大於知識,手段高於實力,慾望蓋過羞恥心。發明瞭長在手裡的相機,但最愛拍的是沒穿衣服身體和沒有下顎的臉。讀不懂書的人卻有錢買電腦寫書評。沒道德的人道貌岸然的播報四書五經。
審美崩壞。九成垃圾,一成精英的社會,為了利益最大化而奉多數派為真理,以垃圾的審美為準,用垃圾反哺垃圾,惡性循環,人云亦云,樂此不疲。
沒有信仰,沒有擔當,沒有禮教,沒有比錢更重要的事。追求的是華而不實的最高境界,只要人際的手腕高超就能暢通無阻。屢試不爽,竟然成為社會共識。於是不管生意人,手藝人,還是文藝人,到最後全部都是在賣身。也就再也沒有值得尊敬的職業,因為再也沒有值得尊敬的職人。
身為導致腐爛的罪魁禍首的一員,竟然都活得心安理得。以為只要沒有殺人,就是良好市民,就是與人無害,就能高高掛起。
不匹配。這就是地位與權力,智慧與力量,科技與文明不匹配的結果嗎?
人,和人性,不匹配啊。
我們錯了嗎?
是我們做錯了嗎。大哥。他們會這麼爛,是我們的錯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還是只要活得久,想活得久,是個人最終都會變成那樣?
怎麼辦才好呢。哥。怎麼辦。
未來爛透了啊。
阿舜嘆息。掏盡餘力。
「大哥,真的有神嗎?」
「……」
「為什麼神都不說話?一直不說話,一直不說話。你覺不覺得,我們就好像一直告白一直告白,可是都得不到答案的單戀……好累啊。」
「是啊。」
「他到底,是在害羞,還是在生氣,好難懂啊……」
「是啊……」
「大哥,那樣爛的未來,我好不想去啊。要不,我留在這裡就好了。我留在現在就好了。」
「好。」
「大哥,我想留在這,可以嗎?」
「可以。」
「別送我走。我就留在這裡,陪你呆一會兒吧。行嗎。」
「好。」
「別送我走。」
「好。」
「……」
燭光虛弱的顫抖,昏暗又更昏暗。門縫透進微亮,不知是月光還是日光。小勳在鋪著布墊的竹籃里睡著。丞陷入某種淺眠般的幻覺,聽見阿舜的聲音綿軟細長的永遠的回蕩下去,說著他不太明白的未來的故事。回過神時才發現,早就沒有聲音了。少年失去光芒的眼睛看著天棚,表情有點困惑又有點釋然。
他長呼一口氣,疲倦萬般。也不用再掩飾疲倦、恐懼和不知所措,矮下身體,傾身前探靠上床邊,貼著血紅色的被子,和余溫尚未散盡的少年的手臂。喉中酸苦,苦得發悶。臉埋進腥氣四溢的被單,頂住淚水。就這樣,暫時讓他依靠一下。
然而小勳卻突然驚醒,在昏暗中掙扎踢打,痛哭起來。
他連忙抱起來哄。無論怎麼哄哭聲都不歇,就像神一樣難懂。是餓了嗎?冷?害怕嗎?害怕阿舜的現狀就是他的未來嗎?害怕丞不管再怎麼細心呵護,其實不過親手護送他去那個爛掉的世界嗎。害怕他能夠做的就只有哭著,眼看著自己被長輩們以愛為名推上鋪好的,墮落而荒蠻的不歸路嗎。
地板上鮮血的河流逐漸凝結。在微光下崎嶇嶙峋,像條醜陋的疤。
玉石端坐中央,似乎不為一切所動。
丞拿起它,指尖綻放的那點點溫和眷憐的晶亮,在開始僵硬的少年面前顯得蒼然而麻木。神,在這裡發生的事情,你真的在乎嗎。不可能有回答。
「唔叭……唔……叭哄。」勳說。
「我知道了。就請林先生送你去北部見母親。」
「噗噗……」
「我不能去。我弟弟還在這裡,得找到他。」或許像林說的那樣,要披荊斬棘,做盡惡事,成為徹頭徹尾的暴徒,才能爭取到一根火柴的光亮。他不明白,是不是只有在他成為惡徒的世界里,勳才有成長為一個好人的未來。
但是希望再見面時,你已經是一個好人了。
希望再見面時,你仍然是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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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福北部的地下堡壘,由於冉姜和兄弟們的慘死陷入愁雲慘淡。敏杉強作鎮定:「有誰親眼看見了?沒人看見,就是還沒死。說不准還能回來的。別這麼沮喪啊。」然而落在那些人手裡,就算沒死也脫層皮,他比誰都清楚。
濃倒是得到妹妹響還活著的好消息。
「我們植入在研究所的人也盡力接近了,但是能說上的話不多……」
「什麼意思?能接近到說話,怎麼不帶她出來?!」
「這……沒那麼簡單。一方面,周遭官方的人太多了,如果是能明目張膽的帶她走的狀況,相信她自己也早就逃出去了不是嗎。而且另一方面……」怪異的停頓,衡量再三,說,「另一方面……她也可能不想走。」
「哈?!」她火了,「什麼叫‘不想走’?!」
「呃,她和研究所的負責人走得很近,過從甚密……」
「放屁!什麼過從甚密?!那肯定是受到脅迫!」
「可不像是有脅迫的樣子……她就近住在他家裡,同進同出,而且最近也開始參與研究所的實驗項目……」當然,因為年紀還小,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就算倒戈也不足為奇,雖然遺憾,也是沒辦法的事。只是因為有這一層考量,就不能毫無顧忌的交流,以防萬一她真的跟從了管制局,暴露了己方身份,惹來禍事。
「不可能……」她拒絕相信,「什麼同進同出,那分明就是軟禁!總之,只要拿下研究所就行了吧?只要掀翻了研究所就行了吧?」
「這……要是我們有能拿下研究所的實力和兵力,不是早就……」
「不需要摧毀整個地方,只要抓住頭目不就行了嗎?那個脅迫我妹妹的猥瑣老頭,只要引出他來,一刀砍死不就行了嗎?」
「……這種事我們怎麼可能沒想過呢。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暗殺是不可能的,戒備森嚴,地下研究室的權限一層比一層高,大把人做了十年都拿不到底層的權限,更別說暗殺。至於正面衝突就更不實際了……」
「我去試試!讓我去!我就不信投幾顆炸彈還炸不開它的大門。」
「……呃,別衝動。目前這個情況從外側攻破是不現實的。總之我們已經遞出逃脫的指示圖給響小姐,只等她回應。如果她實在不願意走,我們也沒辦法……」
「她還是個孩子,在裡頭孤立無援的已經夠麻煩,你只給一張圖,萬一她接不上頭,怎麼個逃法?」
「逃脫使用的正是罕井家的地下通路。妳也知道吧,像這裡一樣,很多建築都是罕井家經手建設的,這也包括研究所。只要她有心要逃,就能找到線索。」
線索線索!又不是猜謎語的時候,她真受不了這些高深莫測折磨腦細胞的人,「我才想說呢!你們要是有心要救,就該痛痛快快的拉她出來!」
「對不起,這個做不到。我們的人也是潛入了很久才到達‘能接觸最底層’的程度,萬一暴露……」萬一被出賣,「就功虧一簣了。」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她不是那種人!」
「妳也說了,她只是個孩子,不是嗎。」
「……」
「而且其實,除去立場,純粹以朋友的角度考慮,說不定這樣更好一些。我的意思是說,至少目前看來,他們把她保護得很好。如果單純希望她安全的話,還是在裡頭比較好……對吧?」
「……」確實。
「總之,我們的人一直在出口等著。如果她真的決定逃脫,也肯定能接到的。不管結果怎麼樣,一定馬上來通知妳。」
就這樣被告知了好又不算好的消息。
兩方幸存者在黑暗的地下各自緬懷與自責。如果當初聽九方大哥的勸告保存實力,養精蓄銳,或許活得晦暗些,但也不至於落到幾乎全滅的下場。這是自食苦果。血伯悲痛懊惱,又不好表現得太過頹唐,折煞士氣,胸口苦悶。痛失妹妹的敏杉哥反倒來安慰他,說畢竟一切是遵照冉姜的希望,他已盡其所能,而且誰也沒能想到人類的解構病毒這麼快就成型,令深藍無所遁形。
「也不能說是完全成型吧?」游宇補充,「只對深藍有效,近藍血就無效。而且,濃小姐的身體吃了病毒,不是反而放大了能量嗎?」
……那些人當時喊著「輻射了,沒注射過疫苗的半血輻射了」……
「就是說對攜帶藍色基因,而且沒注射過疫苗的人有反作用?」
「而且混血兒的免疫系統本來就比較強。構造和功能上又和別人有細微的不同。」敏杉說,「大概也是因為忌憚這件事,所以疫苗也要一再的更新換代。」畢竟混血本身就增加了攜帶藍色基因的幾率和濃度,而基因的異變是勢不可擋,不可預測,且防不勝防的。
「既然如此,交給我不是剛好嗎?就讓我去炸掉研究所!」濃又情緒高漲。
「妳還沒放棄啊……」敏杉苦笑。
「怎麼能放棄。都被逼到絕路上了能不拼命嗎。」
「妳去拼命了那小孩怎麼辦?也為他想一想啊。」
「他跟著我才更危險啊。如果不趁現在去拼命的話。」如果不做點什麼改變世界的運轉系統的話,「今後他一生不管到走什麼地方都還是危險啊。」
敏杉也明白她說得有幾分道理,但以卵擊石力量懸殊的事實擺在眼前,走避都嫌不及了,反擊談何容易。
而這時,血白派人來知會,請各位做好出發去北部的準備。由於星圖落入軍方手中,等他們破解出塔陣的位置肯定會率先佔領,唯恐到時再沒機會接近,所以血白的組織決定盡快啓動塔陣。換句話說,塔落入軍方管制只是時間問題,在那之前無論如何也要啓動一次,事不宜遲。
「可是你們沒有星圖,要怎麼啓動塔陣?」游宇問。
「因為不知道確切啓動哪幾座,只能所有的一起打開碰碰運氣。工程浩大,而且也只能試一次,成敗在此一舉。一旦啓動,就等於宣戰,南部一定陷入前所未有的緊張狀態,絕不能留下。可能的話,明後天就送你們走。」
「所有的塔一起打開……櫃子不夠吧?」
「憑我們手裡的肯定不夠,只能挑看起來重要的放,疏漏是一定的。事發突然,準備不夠萬全,但是時間上卻是不能等了。」
只求神保佑。如果神在他們這一邊的話。
血伯沈思片刻:「我不走。每座塔要留兩個人,你們人手不夠吧。我也去。」
「這怎麼行?安全的轉移你們才是更重要的事……」
「我不走。」如果冉姜還在,也不會走。她是已打定主意要啓動共鳴的,肯定會繼續往前。他也一樣。吩咐少年們,「你們跟敏杉哥去北部,保證安全。不能再硬碰硬。不要正面交鋒。不能走散。我辦好事情再去找你們。」是拒絕再議,不接受反彈的態度。
「那我也不走。」游宇說。
「我也不要。」成朝跟進。
「我也一起去。」
聲音一個個跟進,血伯的表情沒有變化,聲音嚴厲得有些冷淡:「敏杉哥是必須去北部的,他絕對不可以被抓住。原因大家都知道。得有人跟著。誰要留下,誰要走,你們自己看著辦。」說罷離席。那不是針對任何人的憤怒,而是溫情和熱力被現狀耗盡之後的疲倦。
敏杉為難:「不……不必顧慮我。我不需要保護,但我希望大家能去北部。我希望你們能珍惜自己,替將來考慮,只要活下去,總還能等到機會,畢竟你們才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但是我不會要求你們一起走。如果覺得必須留下一戰不可,就遵從自己的意願,做出不會後悔的選擇就好。人類有了強大的武器,我們的優勢不再。如果和人一樣,生命僅能用一次,就盡量交給值得用掉的事情上吧。」
僅能死一次。
既新鮮又殘酷。不過,不管是留下還是離開,都是為了保護著捍衛著什麼而死,並不那麼難以抉擇。幾位少年下定了決心,就猜拳決定了互相的死法。
……既然都要死,那選哪邊有什麼所謂?……
……選對了,和喜歡的人死得近點。和討厭的死得遠點……
濃靜靜看著,想起了某處遙遠時空的回憶。什麼時候,在哪死最好。實一會怎麼說呢。不,他恐怕只會笑她笨。能再聽他笑她笨,死在哪都好。
夜裡,敏杉聽見哭聲,起身巡視。見濃的房間燈火閃爍,敲門而入。她邊哄小孩邊借著昏黃的光亮做蹩腳的針線活。
「啊啊,這不危險嗎?」他連忙接過小孩。
「好像是餓了。也不知道他實際多大,斷奶了沒有。他們的人有來換崗嗎?得去跟他們要一點。」
「還沒來。說是明天午後就出發。可能在準備。」
將線頭做了個結,算是草草縫好。那是用襁褓上的剪下來的絨布做成的簡陋的小荷包。她本想在上頭繡個家徽,難度太高而放棄。摘下項鍊和戒指放進絨布里,塞進小孩的衣領。敏杉愣了一會,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走。
「明天一早會把他托付給血白的人,一路上要多麻煩你了。」她說。
「妳要留下?因為他們說的那些話?別衝動,往好處想啊。妹妹肯定能逃出來的。」真要去炸研究所?「還有大哥,大哥很強,肯定帶著你的小孩回來的。」
「我信的。」她說,「他們肯定能回來。響就更不用說了,能活到現在,就能活著回來。在北部匯合的話,就麻煩你們把小孩交給她。」
至於她,身體變成這樣,回到妹妹身邊或者罕井家是不可能的了。顯眼的長相,特殊的身份,肯定要被通緝到死,再無安身之處。「你也知道……」她說,「我這個樣子,其實也教不了他什麼。我妹妹,你見過一面的對吧。她腦袋聰明,禮數周全,要比我強得多。」自己有的只是打架的技巧,江湖的道義,拼死的莽氣,雖然也都是些可貴的品質,但都不是她想要教給孩子的東西。她希望她死後的世界,是不需要用到這些的世界。是不需要在「善」與「惡」之間滑膩游走的世界。是每個人都能自由的,安心的去死,並且死在一起的世界。
「萬一……」他遲疑,「我是說如果,和響沒能匯合的話怎麼辦?罕井家總得有一個留下來。只要還有一個姓罕井的在……」
「這個不是也姓罕井嗎。」拍拍裝著戒指的荷包,「保住他就夠了。」
「可是……」
「萬一沒能匯合的話,這就是罕井的新當家。老闆娘是無色的人類,這孩子也是,當得名正言順。」
他一時語塞,看來她是將一切周詳的考慮過了。
她說:「我姑姑說,為保護別人而戰才叫戰,不然不過是暴力集團無恥示威。但其實,只有暴力這件事我還算是有自信的。家訓說塔在人在。我就不走了。」
「我不知道怎麼說服妳,不過妳看……我算是比妳多活了幾年,而且多半活得算是很卑微,可能妳也要瞧不起。並不是捨不得死。為了保護別人死是很痛快,但也有為了保護別人不管多艱苦也要活著這一種選擇。要想清楚,那些妳要保護的人,是需要妳活著還是去死。」
她沈默片刻,「你是信神的嗎?多活的那些年,你一直是相信神的嗎?」
「……當然。」
「你的神,是好的神嗎?」
「大概吧……」底氣不夠足。而且活得越久底氣越不足。
「其實我不怎麼信的。」她的異色瞳仁在昏黃燈火中愈發深邃,熠熠生輝,「不是說神按照自己的樣子造了人嗎?那,有惡人,就是有惡神的意思吧。要是能扇惡人一巴掌,踢碎他的門牙,打得他痛哭流涕,跪地求饒,不就像是把他背後的神也痛毆了一頓嗎。這麼一想,就挺得意,就覺得值得了。」
僅能死一次。那就是她認為值得用掉的地方。
他只得點頭。
襁褓中的嬰兒與夜色達成和解,再度熟睡。他還不知道自己懷揣著一個家族的興衰,一條隧道的希望。
天剛亮,接應的人就陸續來到地下堡壘。
濃替小孩最後一次整好衣裝,移交給對方。雙方不免又在去留的問題上爭持了一會兒,但也不可能逼迫她乖乖接受保護,只好喜憂參半的接受她的助力。
「孩子的名字是?」對方接過孩子。
糟糕,還沒起名字。本想請響翻書,如今顯然沒有那種機會了。她茫然,恍惚喃道:「多琴……」
「什麼?」
「……琴。」
「字是怎麼寫的?」
「呃……勤,勤勞的勤。」她回答,「罕井勤。」
正說著,底層入口突然一陣騷動。幾個人匆忙跑來,像有急事來報。但跑到眼前看到了濃又突然打住了。面面相覷,誰也不肯先說。她看出蹊蹺,胸口一陣燥熱,喉嚨乾啞:「響?是關於響的事嗎?」
「……」欲言又止。
「怎麼了?接到了嗎?」
「……」
「……發生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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