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靈：生命之石 - 十三

十三

　　歐爾卡的頭用力地點了一下，然後從夢境中醒來。莉卡的臉消失在她面前。她的前方──在辦公桌對面，一張小桌子上擺著她曾吩咐士兵要幫她推來的兩份晚餐。今天是兩份牛排，還有奶油麵包，甚至還擺著一支紅酒瓶；桌子旁邊則有兩張面對面的椅子，一張是空的，另外一張上面則坐著正在認真翻閱文件的納多魯特四皇女，布倫娜．弗倫希。

　　室內一片昏暗，只能勉強視物。似乎是怕吵到歐爾卡睡眠，所以進門後，布倫娜沒有開燈。她的締結靈「伊麗絲」停在她的眼睛旁邊，為她提供穩定的光源；除了伊麗絲之外，剩下的光源就只有從辦公桌後面的那扇窗戶透入室內的月光了。

　　她似乎是注意到霸佔自己辦公桌的傢伙醒來了，保持著翻閱公文的動作，沒有抬頭，只是用眼角瞟她一眼，「妳醒了。到底怎樣大膽的人會一個人待在皇女的辦公室裡面，還坐在她的椅子上呼呼大睡？」

　　歐爾卡一邊問道：「妳怎麼不開燈？」一邊要對方把燈打開；布倫娜彈個指，頭頂的LED燈泡便亮起來。

　　「我睡著了？」她有些煩躁地搓搓後腦杓，「我睡多久？」

　　「如果我對睡眠的定義跟妳是一樣的話，沒錯，妳睡得幾乎要在我的桌子上留下妳的口水印了。」布倫娜終於闔上文件，指了指放在她旁邊桌上，肯定已經冷掉的食物：「我不確定。我進辦公室的時候，妳已經睡著了。不過粗估有超過兩小時。順帶一提，卡歐尊士說這是妳吩咐廚房特地給我跟妳留下來的晚餐，不過現在的時間幾乎算是宵夜了。」

　　「我才不流口水，別騙小孩了。」歐爾卡看了看那份餐點，又看向指往九點的時鐘。「怎麼還剩兩份？妳沒吃？妳這吃剩菜剩飯的時間也太晚了點。」

　　「把這些食物稱作是剩菜剩飯，廚師會哭泣的。」布倫娜朝她的方向甩甩自己的公文本，「如妳所見，最近的事情很多。還得布置儀式場地，半刻都閒不下來。妳呢，怎麼隔不到一天就衝進我的辦公室裡，還坐著睡得這麼香甜？」

　　「是喔，但他們哭泣乾我屁事啊？」雖然醒來後就忘記作夢的內容，但是歐爾卡直覺上知道自己做的不是那麼好的夢。儘管小睡了超過兩小時，可是她還是感覺很疲倦。她搓了搓皺緊的眉頭，盡量將其揉開，「奧斯維德有跟妳說我們有去案發地點晃晃？」

　　「妳這樣的態度總有一天會被懲罰的，請好好珍惜有食物吃的時光。然後關於奧斯維德跟妳的擅自行動，有的。他可不像妳，會隱瞞東隱瞞西的。」布倫娜點頭。「邊吃邊講吧，有個被妳威脅的士兵對我說妳一來就往我辦公室走了，一點也沒吃。」

　　「那傢伙沒跟妳說的事情可多了。況且，那個傢伙罪有應得。天底下有誰敢阻止歐爾卡．歐珀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歐爾卡哼了一聲，依然順從地離開位子，慢慢走到布倫娜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她接著掏了掏口袋，想拿出先前撿的那個碎片，卻被布倫娜用眼神阻止。「怎樣？不是要邊吃邊說？」

　　「布倫娜．弗倫希就敢。」布倫娜逕自拾起刀叉，往煎得完美卻被冷落多時的牛排上切下第一刀。「話雖是這麼說，但我可不想在吃飯時間看到一些不應該出現在餐桌上的東西。要是妳的話，感覺不阻止妳，會出現一些人的斷指之類的。」她聳聳肩說：「況且，今天有點累。吃飯時間聊點輕鬆的事情吧？」

　　「我也是有點常識的好嗎。誰會在餐桌上拿出人指啊？」歐爾卡翻了個白眼。「而且，要求邊吃邊說的是妳耶。」

　　布倫娜輕笑。「因為感覺是妳。妳的話，做出甚麼違反常理的事情我都不會感到驚訝。但是也因為是妳，所以即使不驚訝，我也得做點心理準備。」她斜視著歐爾卡，模仿著對方的語調說：「『妳這個皇室出生的傢伙，肯定不知道貧苦的人怎麼度過的吧？』──妳當時是這麼跟我說的。皇室家庭的鼻子跟眼睛可經不起折磨。」

　　「五年前的事情妳現在要拿出來跟我算帳？」歐爾卡抗議般地將叉子用力插進肉排內。「太小心眼了吧？」

　　「因為我是皇室子女呢。」布倫娜對歐爾卡微笑，目光幾乎是肉眼可見的冰冷。「那麼，妳要跟我說了嗎？」

　　吞嚥下雖然冷掉，但不改其美味的牛排後，歐爾卡一面在心裡為剛才的自己對廚師道歉，一面含糊地回：「說甚麼？」

　　布倫娜嘆口氣。「要是我沒有在妳醒來之前進來的話，肯定被妳瞞過去了。妳跟奧斯維德倒是半斤八兩，瞞東瞞西的。真希望妳有諾埃爾的一半誠實。」

　　「啊？妳想找我吵架嗎？」

　　「哪敢。我可打不贏代行者。」布倫娜聳著肩，一邊撬開紅酒酒瓶的軟木塞，一邊問她：「要喝一杯嗎？」

　　但歐爾卡還沒回答，對方就在她的杯子裡面倒滿紅酒。

　　「妳根本沒有問我的打算吧？」

　　「哪有皇室子女提問的道理？我們都是先斬後奏。這可是妳說的，『皇室的人都是蠻橫不講理的霸道傢伙』。」

　　歐爾卡翻了個白眼，「妳到底要記多久？」

　　「記到妳願意告訴我為什麼妳邊睡，眉頭還要邊皺得像可以夾死蒼蠅啊。」

　　歐爾卡抬頭看她。布倫娜表情平淡，就像以前那樣。她甚至還在喝紅酒、切牛排，更插了一塊花椰菜放進嘴裡。歐爾卡忍不住抽抽嘴角，有些挖苦道：「不知道誰幾分鐘前跟我說要講輕鬆的事情的好消化食物的？」

　　「對我來說這滿輕鬆的。」布倫娜聳肩。「怎麼樣，妳要說嗎？」

　　「這可不是適合拿上餐桌講的話題。」歐爾卡忍不住皺起眉頭。

　　「喔，妳不知道重振士兵的士氣都是在餐桌上嗎？一般會讓他們大吃大喝，喝到隔天會吐之後休息一個禮拜再繼續出兵。」布倫娜指了指歐爾卡還沒動的那杯紅酒說，「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沒有被噩夢困擾過的人。我最近總是會夢到妳變成怪物，敲破我的辦公室的窗戶闖進來把我帶到高塔上。」

　　「哈哈……妳什麼時候開始會開這種玩笑了？」

　　「在發現妳試圖隱瞞我妳做惡夢的時候。如果我猜得沒錯，妳夢到的不是殺過的人，就是變成巢的夥伴們。我在妳睡覺的時候聽見妳唸叨著『莉卡』這個名字。要不是我知道內情，我以為妳要變心了。花心的歐爾卡．歐珀的傳聞大概明天就會傳遍整個納多魯特，不用多久，就會抵達最北邊的圖崁。」

　　「……」歐爾卡瞇起眼睛。「我真的這麼叫了？」

　　「喔，是的。莉卡．格力司歐（Rica. Geriseo），對嗎？」布倫娜說。「雖然我對她沒有任何印象，但是會讓妳記到現在的肯定是個不錯的人。儘管如此，很抱歉我忘記她。」

　　「不。那不是妳的錯。妳能記住這個名字，我反而很開心。」歐爾卡脫力地往椅背一靠，有些無法回想起夢境內容──然而與其說無法，不如說不願。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布倫娜也用了很多方式才讓她稍微脫離那樣的回憶。她們彼此都希望她們能夠跨過那段創傷，繼續走下去。

　　「記住所有對納多魯特王國提供重大貢獻的人是我的責任。」布倫娜語氣有些驕傲。她的確以這個為榮。她希望所有為了納多魯特──甚至是為了塔納辛付出的人，都能得到應有的回報，而非徒勞。「儘管我無法為她做些甚麼。」

　　「不。沒關係。妳記得她……就很好了。」歐爾卡搖搖頭。「好了，我說完了。我們要跳到下一個話題了嗎？」

　　「妳總在逃避回答我。」

　　「我哪有逃避。妳睡醒會記得自己夢過什麼嗎？」歐爾卡聳肩，「對了，我有叫衛兵找謝維琳還有朴世尹來，他們人呢？」

　　布倫娜臉色古怪，「妳有找？我沒有收到報告。卡歐尊士也說沒有人上門。倒是……奧克塔維爾女士說，諾埃爾女士並沒有回到她們居住的旅館。」

　　歐爾卡插起肉排的動作停下。她抬頭，「妳再說一次？」

　　「諾埃爾女士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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