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似真醉晚林 - 031 花落無盡開不敗（二）

花似真彎腰拾起一朵掉落在地的泠花，用著不大不小，剛好能傳入慕凌耳裡的音量道：

「你知道嗎？我就似這泠花，綻放過後，終究是要歸於塵土。」

由於背對著慕凌，花似真看不見他此刻的神情，整片花林中唯聞清風拂過花樹之聲，良久，她才聽見慕凌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可這世上，總有一處花落無盡，常開不敗。」

花似真身形一滯，緩緩轉過頭。

慕凌的神情一如舊日，平淡似風，清冷如水，但那雙深沉如淵的眼裡，卻蓄滿了她此生看過最多的溫柔。

咦……

花似真無意識地伸手，抹過臉頰，望向指尖的水痕，神情微微發怔。

「我怎麼又流眼淚了？」花似真笑說，淚珠卻隨著她這句話，不受控制地一顆顆滴落。

這一次，慕凌不再像之前那般將她緊擁入懷，僅是上前幾步，抬手替她拭去臉上淚痕。

「不哭了。」他說。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花似真笑罵：「你倒真把我當你徒弟了是吧？」話雖如此，她卻沒有阻止或是躲開慕凌的動作。

「妳自然不是小九。」慕凌淺笑著放下了手，「她可比從前的妳聽話多了。」

花似真輕哼一聲，沒有否認慕凌的話，半晌，又聽他說：

「小九的事妳先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

「能有什麼辦法呢……」花似真苦笑。

她實在想像不到，有什麼辦法能讓她和小九同時留下，難不成還要她們共用一個身體不成？慕凌總不至於提出個這麼荒謬的辦法來吧！

「我說有辦法，那就是有辦法。」慕凌道，說完卻不知為何避開了花似真的眼神，「……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意思是你還不能將你口中的方法告訴我？」

「……是。」

儘管花似真持續用探究的目光盯著他，慕凌的話也依舊僅止於此，不再說下去。

「你雖變了不少，但這惜字如金，說話總是點到為止的性子卻是一點沒變。」花似真嘆道。

說實話，在她看來，慕凌這麼說也不過就是緩兵之計，實際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兩全齊美的方法。

許是聽出花似真話中的不信任，慕凌忽然又補了句：「快了。」

「什麼快了？」

「……再給我兩個月時間，屆時，我就會告訴妳我所知的方法是什麼。」

兩個月……

花似真沒想到慕凌會主動給出時限，面上不禁眉頭一皺，也不知慕凌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半個月。」然而，花似真還是駁回了慕凌的話。

她接著說：「兩個月太久了，小九現下不知魂在何處，離身太久，對她而言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這是花似真給出的理由。

「半個月一到，倘若你還是無法告訴我解決辦法，那麼我就會自己想辦法召回小九的魂魄。」

慕凌眸中閃過幾分遲疑，可最終仍是點頭，「……好，半個月。」

花似真這才勾起嘴角，用笑容掩去了心底最深的忐忑和擔憂。

她清楚，也依舊認為自己理應魂歸舊墳，這無關她是否想留下，而是唯有如此，才是對所有人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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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答應了給慕凌半個月的時間，但這段日子卻堪稱是花似真自目前為止，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只不過，理由並不是因為慕凌，而是因為尚不知曉她身分的其他人。

她在腦袋清醒許多後，想起了自己一時抑制不住怒氣，於眾目睽睽之下持劍大吼著要殺了嬴忍霜，甚至還公然與她的「師父」對著幹，這樣駭人聽聞的消息，不到半日就傳遍了浮生谷，不用說，她的「爹爹」自然也聽說了此事。

普通弟子那兒還好處理，光靠慕凌一人便足以應付過去，可她當時吼出的內容不只是要殺了嬴忍霜，還直言是嬴忍霜殺了小九的娘親，這後半句話傳到吳子澈等人耳中，要想解釋，可就不是這麼好便能唬弄過去的了。

慕凌能替她拖得了一時，但該面對的終是要面對，數日後的一個早晨，她剛恢復身為浮生谷弟子該有的作息，正欲前往寧華居執行早課時，便在離房門口不遠的地方被吳子澈給叫住。

「小九。」

花似真起先還沒立刻反應過來，而是又往前走了兩步才意識到有人在叫她，雖說早有心理準備，可當她真的見到吳子澈時，心裡還是不免覺得有些緊張，神情僵硬地對著來人扯了扯嘴角。

「爹……」

吳子澈走到她面前，「休養多日，現在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

雖然花似真這麼說，但吳子澈仍是皺眉，「好端端的，妳身上的邪氣怎會突然躁動起來呢？」

她知這是慕凌對外解釋她當時舉措失常的理由，同樣的話，吳子澈肯定也問過慕凌了，因此此番一問，她其實也不必解釋太多，只需裝傻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啊……」

「真是……我還想著有妳師父照看，就絕不會出什麼岔子，沒想到……」

花似真看得出來，吳子澈是認真在擔心小九的身體狀況，只得安撫道：「放心吧爹，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師父他把我照顧得很好。」

「妳啊！就知道替妳師父說話。」

儘管花似真不是這個意思，但此刻也不好反駁。吳子澈則淺嘆了一口氣，續道：「有妳師父在，我當然是放心的……說到底，還是我這個做爹的失職了。」

見吳子澈一副自責的模樣，花似真不禁覺得有些心虛，也覺得有些愧疚，正當她思量著該說些什麼時，吳子澈忽又說：

「總之，人沒事就好，我今天來，主要還有另一件事想問妳。」

花似真心裡喀噔一下，一下就猜到了吳子澈想問什麼，下一句，果然聽他疑道：「我就是想問問，妳當時怎麼會說是嬴忍霜……」

「我不知道。」花似真沒等吳子澈說完就打斷了他。

「不知道？」

「嗯，我不知道。」花似真又重複了一遍。

這是她早就決定好了的，屆時不論被何人問起，都一定矢口否認，說自己根本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回事。

而後再說：「爹爹你也知，我根本不可能和師父動手的，當時就像失了心神，我也不知自己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總之就是五個字──裝傻裝到底！

吳子澈凝眉直望著她，可比起慕凌，吳子澈給她的壓力倒還真沒那麼大，於是花似真也眨著眼回望，半晌，便聽他又嘆一口氣，低聲道了句：

「我想也是……」

花似真並不知道對方想聽到什麼答案，吳子澈這麼回應，本該讓她鬆一口氣的，但花似真一顆心卻忍不住揪了一下──她是否可以擅自解讀成，老三其實是在乎她的，也因此，他才會時至今日，依然希望能弄清楚她當年選擇散盡元神的真正原因？

「……爹，我早課要遲到了。」不過最後，她還是什麼都沒再對吳子澈說。

吳子澈抬眼，從微微恍神的狀態中將自己拉了回來，「喔……那妳快去吧！別讓妳師父久等了。」

花似真點了點頭，心底無聲長嘆，而後才在吳子澈的目送下往寧華居的方向緩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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