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緩緩地停靠在麵包店附近,他們打開車門的瞬間,立刻就聞到出爐的麵包香飄過大街。這驅散了亞瑟不久前對話留下的壞心情,他眉頭微微展開,露出略為興奮的表情。有得吃就開心的模樣讓艾文看了不禁失笑。少年雖煩人,但也好打發。所以他才能躲過一次又一次的追問吧?
亞瑟的步伐輕快,艾文加快了腳步才跟上他,一起打開麵包店的玻璃門。
這家店的規模小巧溫馨,一進門就可以看到老闆在櫃檯和他們打招呼。老闆和里奇一家也算是老相識了,他開玩笑道:「艾文,好久不見,什麼風把你吹來?難道琳娜又不煮飯了嗎?」
面對老闆的揶揄,艾文只是聳肩笑說:「不,我只是順路來買明天的早餐。她喜歡你們的麵包。」
因著妻子的風評,總是有人喜歡有意無意地探問他倆的生活,雖然無禮但也不至於要為此大動肝火。琳娜想吃麵包,他就幫她買,就這樣。他總是聳肩、笑笑、轉移話題來保護自己的家庭不落人口舌。
「她喜歡嗎?我可真榮幸。」老闆一臉受寵若驚,隨即又把話題轉向:「不說這個了,你又當褓姆啦?」他指的是亞瑟。雖然對於這事,艾文行事低調不想讓人多問,但也沒法藏一個少年藏五、六年。時間久了,自然有人會過問。
「喔,對。他爸很忙。」艾文丟出一貫說詞。1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vc5CgBwoC
而亞瑟在旁邊聽了,努力忍住想翻白眼的大喊才怪的衝動,卻沒料到飢腸轆轆的肚子率先發出了抗議──
「抱歉。」這下他可尷尬了,好大一聲咕嚕,惹得兩個大人一陣笑,他丟臉得想把臉埋進旁邊的蛋糕裡。
「看來有人餓囉。」老闆說,亞瑟讓他無聊的顧店時光多了樁趣事:「看在琳娜的份上,我給你打折,儘管吃。」
「真的?」亞瑟驚呼一聲,隨即看向艾文尋求同意。
「去吧小子,」艾文笑著拍了拍亞瑟的背,他禁不住那副眼神:「別讓你爸說我虐待你。」
「謝謝你!里奇先生。」麵包的香味早就惹得亞瑟口水直流,他樂得開始挑選架上琳琅滿目的商品,把方才尷尬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艾文和老闆閒聊一陣後,也開始找起家人喜歡的麵包,並一一夾到塑膠盤上。
琳娜喜歡一切不用烹煮的食材,雖然她沒有直接開口,但透過婚後一週五天外食的洗禮⸺諸如披薩、麥片、微波豆子、炸雞,偶而週末到她娘家吃中國菜,打包後隔天熱了再吃⸺艾文清楚明確地知道了。他樂於享用美食,在老家他一餐可以慢慢嚼上幾小時,但顯然琳娜沒有這個義大利習慣陪他。
那買什麼給喬呢?艾文將目光轉至冷藏的甜點櫃,他一直都是給喬「五歲小孩可能會喜歡」的東西,不論粉紅色或藍色、巧克力蛋糕或是草莓冰淇淋、洋娃娃或是汽車模型,無論艾文給喬什麼,她都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說謝謝。想到這裡,艾文臉上浮現寵溺的笑容。
最後,他對著老闆指了指小熊圖案的杯子蛋糕。
「我要這個。」
沒想到出聲的卻是亞瑟,艾文錯愕地看向對方,「你這個年紀吃小熊蛋糕不會太可憐嗎?」亞瑟擺出奇怪的表情,艾文隨即意識到自己太刻薄了點,急忙解釋,「我是指小熊,它應該比較希望被,呃,小朋友吃掉。」
「但里奇先生,我就是想要買給喬吃。」亞瑟一臉不相信艾文會同情一塊蛋糕,「而且你也不是小熊,說不定它很樂意被我吃呢?」他說。
「喔,好,我道歉。」艾文尷尬的揮揮手,要是他再狡辯肯定會成為「變成蝙蝠會怎樣?」的問題,但嘴裡卻又喃喃自語要讓喬離亞瑟遠點。
他老覺得他的甜心女兒有點太喜歡亞瑟了,遠超出他覺得「男孩和女孩應該要有的距離」。實際上,琳娜也跟他談過,五歲的喬算不上女孩,亞瑟也只是擅長跟小孩玩罷了。「你只是忌妒。」琳娜如是說。
「所以要幾個杯子蛋糕?那隻熊可是我的得意作。」老闆看著兩人,問。
「一個......不,兩個好了。」艾文說。
「買單的人說的算。」老闆聳聳肩,無視亞瑟的困惑,夾了兩隻小熊出來,放進紙盒裡,也將他們買的東西分別打包、結帳。
「謝謝。」艾文接過紙袋。
「不客氣,記得跟琳娜說我是為她打的折。」老闆說,還刻意地眨了眨眼。艾文笑了。
「我會的。」他說。
他們回到車上,亞瑟啃著艾文堅持要他帶走的小熊蛋糕,望著路上掠過的一棵棵棕梠樹若有所思。他想著,若以時速35英哩來算,要多久才會到學校?但因為過於專心,沒聽到艾文的提醒。等他回過神來,對方已經伸手要搶走只剩一個鼻子的小熊,亞瑟下意識的抓緊,車身因此晃了晃,「什麼?」
「什麼?」艾文刻意重複,把手放回方向盤上,「我說你不要吃得滿地都是。」
「噢,抱歉。」但他才不在乎,「我等下會撿。」
「要吃快點吃,再一下子就到了。」艾文提醒,同時亞瑟的臉也垮了下來,把他從慵懶的車內時光打醒。他必須快點想辦法,要是艾文就這樣送他回去,他就只能乖乖拿出信件,讓這不明不白的日子持續下去,持續到他成年、持續到艾文早他好幾步踏進棺材,最後他會捧著花哭著痛罵現在的自己。
「你怎麼了?」艾文注意到他的沉默,以為他是因為他搶他蛋糕而不開心,「我知道你餓了,但是你可以帶走啊。我買了不少。」
「不,我沒事,麵包很好,謝謝。嘿,你看那隻鳥!」亞瑟說,拔高了聲音,要把對於未來的猜想都抹去。那太慘了,他不會讓它發生,但他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於是他看到了鴿子──里奇先生你喜歡鴿子嗎?之前教室飛進一隻鴿子但是飛不出去,教室的玻璃太乾淨了,噢還有一次足球隊巴拉巴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用盡畢生的話語想讓時間變長,然而變長的只有艾文困惑的咕噥聲。
「好吧,鴿子很可愛,就是有點吵。然後,我們到了。」艾文說,少年的緊張過度讓他想起了喬嬰兒時期的分離焦慮。他穩穩地把車停進學校的停車格。但是亞瑟十七歲耶?這不對勁。很好,車子沒有出格。但這或許是我的錯......引擎熄火,艾文停止了思考,亞瑟也不再滔滔不絕,車內頓時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艾文率先打開車門以及沉默,校園活潑的喧鬧聲瞬間吞沒了他,他站在車旁,敲了敲車身以示催促,亞瑟這才拖著重如鉛塊的腳步下車,往宿舍走去。偶爾經過幾個少年和他招呼幾句。而艾文在車邊注視著他。
「剛剛那是喬納森、那個是約翰、還有彼得......」他碎念著。他好想看看艾文是什麼表情。艾文不太關心他的學校生活。不吸毒、不偷不搶、參加派對記得帶保險套,如此叮嚀後,轉過身就去擁抱妻女。亞瑟理解這些,也喜歡他們一家,但他還是想讓里奇先生知道,他足球比賽踢進了幾分、體育拿了A、室友暑假去了實習……他想讓他知道,麵包很好吃,但他也喜歡擁抱。1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GGw7XIP08
TBC
註:「變成蝙蝠會怎樣(What is it like to be a bat?)」是類似於「濠梁之辯」的邏輯問題,但在故事中,用濠梁之辯來寫雖然比較準確但不免突兀,因此用了蝙蝠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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