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同意。」本以為此行勢在必得的李倓，沒料到在李俶那裡吃了個閉門羹，而在場的李復及郭子儀也同樣愣了一下。
李倓說的條件，無疑對眼下這情況是最好的選擇，尤其是性命受到保障的前提，三人皆不明白為何李俶會如此果斷的拒絕。
「皇兄，這法子可保障你性命安危，亦可試探安慶緒，有何不妥？」李倓看著這位同父異母的皇兄，對方面容上的堅決讓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李俶瞥了李倓一眼，冷聲道：「你在天泣林已赴死一回，這番又要再去赴死？」
他見到李倓不知所以然的表情，心中突然一股怒氣直衝而來。
「你有那個膽去，可我卻沒那個命被嚇！」他吼道。
知道自家皇弟雖然對王位毫無留念，可身在帝王家，這剛正不阿的性子總是不免招來一些禍端。如李林甫、張良娣便趁這個機會除掉李倓，其目的是為了削去自己的羽翼。
那次父王決議賜死李倓，讓李俶眼前一黑，險些暈了過去。他不斷上奏為李倓說情，可說是勞心勞力，不留餘力，可終究還是換不回李倓的一條性命。
他真覺得，李倓就這麼葬送在天泣林中。
要不是之後有人通報他李倓並沒有死，被長歌門救走了。否則他怕是要成天以淚洗面，以酒澆愁，連日子都不想過活了。
只要回想到那行屍走肉般的過往，李俶的心就不禁絞痛難耐。
他明明貴為太子，卻連皇弟都無法保護，李俶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既氣憤又憎恨。如今，終於得以見上一眼一直掛念於心頭的皇弟，本該是感人涕泣的重逢，怎料對方還未說一句思念的語句，張口便是任務、計畫，還趕著替他衝入敵軍陣營，這怎能令他不怨？
哪怕是平時性子再過溫和敦厚的李俶也按捺不住，將情緒一併傾瀉出來。
李倓顯然被李俶給嚇著了，見這個在印象中總是和善溫順的兄長此刻卻瞪圓了眼眸盯著他，哪怕是面對李復等高手仍持一派從容貌的李倓，也不禁慌了下心神。
「你們先退下吧。」李俶朝著身旁面露尷尬的李復和郭子儀道。
「是。」眼看這事是無力插足的，郭子儀果斷應了聲，隨即與李復一齊退下。
待旁人離開後，李俶深吸了一口氣，想想果然還是不該在屬下面前這般失態。他緩了緩心緒，冷聲問道：「久別不見，這就是你欲說的第一件事情？」
李倓似乎聽出了這話的弦外之音，一下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愣在原地。
見狀，李俶只是輕聲道：「未能替你擋下死罪，你可怨大哥？」
話語雖輕，可眼前那人就好似隨時會潰堤般，李倓一時間竟一字都說不出口，只能怔愣在原地。那次死罪確實是他小看了李輔國等人對聖上的影響力，雖然情況有些危及，不過還算在能夠掌控的範圍，不至於陷入死局。
而他在經歷那些風雨時，未曾想過向李俶尋求協助，故此刻才會驚訝於他對方的想法。
「可笑吧。」驀地，李俶勾起一抹淺笑，自嘲道：「我雖貴為太子，卻連你都護不住。」
「大哥，我未曾想過受你的保護。」李倓認真道。在這個吃人的宮廷中，除了姊姊外，也就屬李俶待他最好，故對於這個庶長兄，李倓敬之愛之，也願意毫無保留傾出所有來助他奪得王位。
李倓深知對於一個上位者，最忌諱的就是將短處暴露於人前，所以他在被囚於天泣林時便沒有打算借助李俶的力量，只因他不願成為李俶的絆腳石，阻撓他步向王位之路。
李倓想的，從來就只有盡其所能護住這位兄長，讓他能在這如泥沼般的宮中能活得坦然點。
「是嗎……」李俶愣了下，隨即如同洩了氣般的氣球說道。他知道，李倓為了自己，向皇上數次進諫李輔國與張良娣的不是，此次被降罪也是因皇上聽信讒言，誣陷李倓欲意謀害自己，才令他深陷危機之中。
他是個注定離不開宮中的人，終其一生得在爾虞我詐中度過。所以他想至少能好好保護弟弟李倓，令他不受宮廷拘束，能夠過得快活自在點。然而這一切所為，被李倓的一句話輕易打碎。李俶忽然覺得，自己在李倓身上費的那些心思，不過只是一廂情願，自我滿足罷了。
思及至此，李俶勾起了個比哭泣還難看的嘴角，平淡道：「就按你們的計畫實施吧。」語落，他便轉身將離。
不對勁，李倓內心不斷響著警鈴。雖然李俶面上是答應下了，可那抹微笑讓李倓心塞，無法心安。不知為何，總有一股難受的情緒縈繞於心，故他下意識出聲喊道：「皇兄！」
背影一頓，卻沒有回過身來。只聽一道冷漠中帶著抑鬱的嗓音傳來：「可還有事？」
李倓愣了一下，看這背影，心中所感的是無盡的孤寂。令他想起當時即將出嫁塞外的姊姊，心也不禁酸澀起來。若是放在以往，他肯定為礙於身上不敢斷然上前，但是這次，李倓出手拉住了那道孤寂的背影。
「別走！」他喊道，語氣滿是著急。
此刻，他心亂如麻，腦子更是一片混亂，根本無法思考。自從決意與大唐作對後，他步步為營，怕一個閃神就可能墜入萬丈深淵，不管何時都不放鬆警戒。似著般只由著情緒而來，受情緒支配所做出的舉動，已經許久未曾有過。畢竟在他的世界裡，只有算計。
接著，李倓感受到他掌中的手在顫抖，一聲若有似無的漏出，不小心跌進了他的耳膜。
「抱歉。」李倓說道，這個詞他也是許久未說過了。
良久，一道極力壓抑、帶著哽咽的嗓音緩緩道來：「我曾未想過你的道歉。」
「我明白，可這是我欠你的。」李倓道，哪怕對方沒有看見，他此刻的面容是如此的認真。
「何妨呢？」李俶回頭，用著李倓未曾聽過的冷酷道：「咱們誰都不曾虧欠過誰，一切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
「我……」李倓一時無語，久違的，他心中閃現一絲驚慌失措。在世間浮沉多年，歷經多次出生入死的曲折，他以為自己的心再也不會劇烈跳動。哪怕是高力士拿著把刀架在他的脖頸上，他也未感到任何的慌亂。然而此刻不斷落下的冷汗，殘酷提醒著他，他的心亂了。
李俶甩開了李倓的手，冷聲道：「我摸不清你所籌謀的事，也明白你不該被這宮中侷限。」他垂下頭，不去看向面前的皇弟，那個小時後總是喜愛跟在他後頭屁顛屁顛喚著「哥哥」的小毛頭。續道：「既然你已捨棄姓名，從此我做我的皇太子，而你便做你的逍遙人。」
說罷，他退了一步，接著行了一禮，道：「此番行動多有危險，還請賢弟保重，告辭。」
不待李倓反應，李俶逕自走出帳外，徒留他一人在原地發愣，遲遲未做行動。
「王爺？」在帳外候著的郭子儀自然是感受到了帳內的動靜，也看見了匆匆離去的李俶，故掀開簾子，朝裏頭的李倓出聲試探。
注意到旁人的氣息，多年來的習慣讓他迅速回到冷靜沉著的時刻。他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無論如何，目的達成了。故淡然道：「無事，皇兄應了，來商量其餘細項吧。」
李倓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心頭落了一個空。可為了完成大業，他無暇去顧及那些兒女情長，便不予理睬。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多年之後，今日發生的種種都將成了他一輩子的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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