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工厂车间一直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像是无数化学原料堆放在角落里面。每一种都似乎在用独有的味道告诉我它们有着剧毒。粘稠的液体在玻璃瓶里晃动,挂在瓶壁上。我害怕地向后退步,却也担心碰到身后的货架,上面有着许许多多不认识的试剂瓶和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
我害怕地惊叫着,发烟的液体;流到我的身边,把触及之物都融化了,只留下乌黑发亮的残渣。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恐惧,我害怕下一个融化的便是自己,化学的烧伤,是仅次于核辐射的恐怖之物。一个让人在不可视的绝望当中目睹自己的死亡,就连骨灰也能让Geiger发出死亡的低喘。而另一个却是在注视下被溶解,那种滑腻的触感,温吞的发热在悄悄地腐蚀着皮肤,可我却无路可退,任凭液体将我吞噬,意识便溶解在那液体当中。
没有惊醒,只有空洞地在汗液浸湿的被褥中醒来的我听着均匀的喘息声盯着天花板看。
所有的恐惧都是自己的建构之物,我一直这样劝着自己去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本质,可本质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我在唯心和唯物之间犹豫不绝,世界和意识就像是被一层半透膜隔绝开来,相通但不完全相通。我在整理讲义的时候思考死亡,在备课的时候思考社会,在批阅期中论文的时候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然而生命的存在只是巧合,没有任何意义,意义是被赋予的,只有有意识的个体才能作为赋予的主体,这不是巧合,是一种必然。即使没有我去赋予,也会其他的生命去赋予。所以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幸运的那一个,到底是多少微不足道的幸运在数百亿年的宇宙中积分,所以我才可以在这里思考。虚无主义的末路是只看到客体虚无的终点,忽视了主体思考存在的本身就是在反抗虚无。
约纳兹(Jonas)邀请我去参加隔壁州大学的哲学茶会,告诉我如果感觉自己开车太累的话可以带上玛芬蛋糕(Muffin cake),这样的话旅途应该就不会那么无聊了。或许在他眼里自己俨然成为了松饼师(Muffin man),显然自己已经成为松饼上的黄油或者是玛芬蛋糕上的水果。但是,我的爱车似乎不像参与这场烘焙活动,在出发前一周选择去市郊的汽修厂度假去了。为此我 不得不斥巨资租了一架小型飞机,我希望自己的夜间执照不是白考的。
飞机平稳降落在西海岸的小型机场,我在盘旋降落的时候就看见约纳兹挥舞着红蓝荧光棒,交替传输这1010110,但是我的大脑的解释器(Interpreter)并不想去工作,但是在我离开飞机舱门的时候它却活跃了起来。
“晚上好,约纳兹。联邦航空公司(FedEx Airlines)为您送达新鲜的热松饼。”
身着沙滩T恤套装的约纳兹笑着过来提起我手上的行李,沐芬跟在我的后面,很显然沐芬穿着比我更加性感,毕竟作为松饼师,烘焙出热松饼也是理所应当的。这身露背晚礼服可是我作为某个感恩节礼物送给她的。晚会设在西海岸小镇上,距离洛杉矶也不算太远,哲学类话题总是要远离消费主义陷阱,虽然我的导师曾告诉我晚宴水平决定会议的学术水平。但是哲学晚宴岂能像那些临床精神医学一样搞得冠冕堂皇。
约纳兹和他的丈夫作为晚会的主持来欢迎我和沐芬的到来,作为会场中熟练掌握德语的人,自然更能够触及先贤的精神内核。我可不敢站上台前发表自己对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辩证看法,便派出自己的外援,让沐芬上台给大家讲述建构论下的唯物主义。
但这仅仅是晚宴,重点在于第二天下午的茶话会,我想在场的大不列颠人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比起哲学更期待着下午茶和一些松饼。
诚然,沐芬比我更吸引场内男性的目光,这群体面人知道沐芬是挽着我的手来参加的晚宴,也不敢邀请她去跳一支舞。我和沐芬跳了一支又一支圆舞曲,或许我真的能忘记魅魔,至少是在晚会的时候。
看着会场上的宾客从那里吞云吐雾,想起来魅魔还没有吸食完的吕宋烟,她说自己是吞食烟雾的人,可烟雾却杀在杀死她,虽然烟雾并没有将她带去地狱,却也一直陪伴到最后一口气。魅魔消逝在那最后一颗烟头熄灭之前,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吐出那最后一口烟雾。
我只知道人出生的不够体面,所以要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体面一点,平平静静地迎接自己的死亡,就像是平常一样,可体面又是什么?是面对恐惧镇静自若,还是体态完整地入土为安,或许我应该在死后再去隔壁的医学院当老师。
只是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因为美国对古巴的制裁政策,市场上几乎没有正经渠道的雪茄烟,尽管走私雪茄跟走私威士忌一样,基本上无法被禁止,虽然作为旅居美国的外国人可以自由出关到墨西哥再去古巴和海地,但这种作为食烟人的朝圣之旅有一次就够了,事实上魅魔当时根本没有多少钱,更别说旅途的花费了,大概只买了几根上等雪茄,还是我给魅魔的空白支票支付的。不过这几根早就化作青烟,留下的雪茄大抵是美国本土或者是来自菲律宾吕宋岛的La Flor De Isabela。我嘲笑魅魔每次见面都叼着吕宋烟,跟家里的老头一样,实在是滑稽可笑。可现在想起站在路灯下的魅魔萦绕着烟雾,神秘又帅气,就像那张照片中的魅魔一样。
我不知道吞食烟雾到底有什么意义,那个烟雾很刺鼻,也很呛人。我只知道没有燃烧的烟草有一丝淡淡的香味,人类为什么要燃烧将它们点燃呢?虽然科学家认为尼古丁是吸烟的主要推动力,可我并不认为尼古丁有那种魅力,更多的是那流动的烟雾带来的神秘感,焦油带来的辛辣感,尼古丁带来的愉悦感,以及口齿间淡淡的烟草的甜味。我见过魅魔打开过一个草绿色的盒子,酸甜的朗姆酒味和可可味 融合在一起,以为魅魔有弄了什么新茶叶,结果却是黄金弗吉尼亚烤烟,顿时失去了兴趣。只是魅魔在那里兴致勃勃地捣鼓着天鹅的羽毛,把湿乎乎的烟草卷在里面,然后用舌头舔了一下,叼在嘴里找火柴。
“口感真的是太棒了,”魅魔兴奋地跟我说,“感觉之前抽的工业卷烟都是垃圾,烟草真正的精华还是卷烟和雪茄。”听魅魔这样说我便起了兴趣,我想尝一尝免税店里面的畅销商品到底多么有意思。我从魅魔嘴里抢过烟来,用嘴使劲抽了一口,虽然酸甜可口,但我仍不敢吸进肺里面,最多深入到咽喉处,短暂的停留之后从鼻子里面吐出来,留下最深刻的便是舌头上又苦又辣的感觉,紧接的是延绵的回甘在上颚与咽喉游荡。不过看着滤嘴切面焦黄色的痕迹,知道这东西的焦油量远远大于普通机制烤烟。
我把烟还给魅魔,劝她适可而止。其实这种卷烟的味道并不讨厌,更多的是烟草和特制调香的味道,大概是那种烟草香水的感觉,我似乎越来越明白烟草的深层含义。那种源于普罗米修斯传递火种下所带来的希望,以及人类将燃烧发展出无与伦比的文化内核,是人类掌控火焰的象征,也是人类历史化作一缕青烟萦绕在身旁。
烟草产业是国家重税下的产物,作为战争物资的烟草在战后起到了振兴工业发展的助燃剂。烟草公司操控国会和医学会的丑闻已经被淡忘,取而代之的是抽烟有害健康。公共场所禁止吸烟的条例也在各个州陆续推出,比起子弹击发产生的硝烟,各个州对于香烟的统一看法还是挺令人欣慰的,毕竟公共场所吸烟危害的是公共健康。
具体那晚到底讲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喝了几杯调酒就有些倦怠,大概是因为这接近两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便早早地回到客房里面休息了,毕竟明天下午的茶会才是我的主场。我回到客房,简单地洗了个澡冲洗一下内心的疲惫,在明天要做什么方面的演讲的思考中步入梦乡。直到半夜沐芬拿着房卡进入房门,身上洋溢着酒气,我在睡眼朦胧当中看见沐芬向我扑来,就像是一阵狂风吹倒麦秆,与大地来了一阵亲密的接触。沐芬的头发就像是麦芒一样,嘴里带着青涩的苦艾味。沐芬就像扎根的种子,把我从被子里面抽出来的双手死死地摁在温床上,或许我下次做糕点的时候可以用苦艾酒代替威士忌,总之我的脑子里面只剩下愉悦,什么都不要去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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