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像不像你？」小男孩鄰桌的小女孩向他問道。只見這男孩看着那把自己的臉型額外「擴大」的畫像，他知道，她又來作弄他了。畢竟她畫別人的時候很正常，到畫自己的時候卻很不自然。
男孩沒有回應女孩，只是白了她一眼。至於為什麼男孩對女孩那麼無禮？除了這種女孩作弄男孩的事並非是第一次之外，他們所認識的時間，已經相當之長。他們由幼兒園認識，男的叫江子林，女的叫陸小羽。
陸小羽，這名字可能比較簡單，畢竟很少父母會把孩子的名字取一個「小」字。但她的名字並非來自於她的父母，而是她那學識不多的婆婆。正確一點，是來自於她婆婆那年幼養過的小鳥的名字。
家裡的人對婆婆是恭而敬之，當婆婆要為小女孩改名字時，所有人都只能表示讚同。
即使這名字是來自於一隻小鳥。
陸小羽她，討厭這個名字。
每當聽到別人那些漂雅、有深意的名字，她都感到很自卑，也很討厭自己。
所以，當她聽到這個小男孩稱讚自己名字的時候，她便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他。
對，只是因為名字。
那年她只有五歲，還在讀幼稚園。
「羽羽？」她的同桌在呼喚她。「嗯...啊，什麼事啊？」她回過神，脫離剛剛的回憶。
剛剛的都是回憶，包括畫畫事件。
「現在春天了。你看，木棉樹花都開了！」同桌一邊說著，一邊把掛在陸小羽背上的木棉球取下，「哈哈！」
當同桌為她取下木棉球，小羽才意識到這件事。
「噢...謝謝你。」她看著被取下的木棉球，又要陷入在回憶之中。
她緊緊按住額頭，打斷了這個狀況：我到底是怎麼了，最近怎麼一直在想他的事......
她轉眼看著班上的一名男同學，就在上週，她被這同學告白。那天，她就當面拒絕了這名同學，原因是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她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藉口，畢竟這句話幾乎是瞬發而出，而自己和江子林自從畢業後已經沒有聯繫了，都已經有三年了。而且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喜歡着江子林，但被告白的一瞬間，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他。
可能還是喜歡。
是因為這件事嗎？陸小羽想著是不是因為被告白這件事而不斷想起了江子林。她知道不止這個原因，她根本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只是，她把他擱置了。事實上，是他把她擱置了。她連這一點，也很清楚。
畢竟他們之間發生了兩件大事。
「對不起。」是回憶當中一把熟悉又稚嫩的男聲，但她不想再回憶了，她不敢回憶接下來的句子。
她不想再受到傷害了。
那年，她向他的告白，被拒絕了。
對她來說，這就是一件大事。
「叮咚！」轉眼間，放學的鐘聲響起了。這個鐘聲與過去回憶的鐘聲有所不同，不是鐘聲變了，而是世界變了。
在課室裏的她，在看著漸赤的霞空，露出一個略為感傷的微笑，便進入了她的世界。
「白雪」隨風在街上飄逸，冷澈的空氣讓她獨單。今天的她一直都在想他的事，只因他們的戀情是一首「未完成的交響樂」。她，還在對當初的事耿耿於懷，只因他當年未曾給予拒絕她的理由。
陸小羽想不通。
「嘟嘟嘟嘟！」看完眼前回家的輕鐵快開走了，她不匆不忙，緩緩地行去輕鐵站。即使身邊有些在奔跑趕車的人，也絲毫沒有動搖她。她更願意去等待，但這不代表她不在乎結果。她需要那個理由，那個能讓她理解的理由，即使這會傷害到她。不過她也不清楚，這是為了貫徹她的原則，還是滿足她缺失的情感。
「叮叮！」下一輛輕鐵到了。
她隔着車門，在其他人都低頭滑動屏幕的時候，她放下手機，透過狹窄的車窗觀賞外景，即使已經看過了千百遍。
一股來自於手上的震動，打斷了她。是昔日的好友ㄧㄧ朱若敏，是個喜歡八卦的女生，也是她的小學時期的同學，知道路小羽與江子林之間的事。她看了一下朱若敏發佈的訊息，內容是有關一些八卦的，本來陸小羽打算敷衍一下，但這次是有關江子林的。
朱若敏發了一張照片，說是從她以前的同校同學在大約一個月前拍下的。陸小羽看到的，是江子林牽着另外一位陌生女孩的手。她整個人如入冰窖，臉上充斥著驚訝與哀傷。她立即按了江子林的手機號碼，但她在最後一刻停住了。
千思萬緒在她腦海裏湧現，但她找不到出口。
「你最近好嗎？這個星期天，你能見我嗎？」最終她在晚上改用以社交媒體方式發信息給他。她克制着打電話的衝動，但她等不了了，她想要答案。
發完這個訊息後，她癱倒在床上，在默默地等待他的回覆。
她在想着，如果真的約了出來，到底該說些什麼會比較好。直接問他照片的事？向他索求當初拒絕她的理由？不行，太直接了。
她怕會惹來他的反感，會被當成麻煩的女人。可是她對他的在乎，是難以掩蓋的。她也在想，如果沒有這張照片，她會繼續等待其他時機去問他理由嗎？還是不聞不問地忍耐到這輩子結束的一天？在此之前，這三年來她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嘗試與他繼續相處，但他對她的態度根本沒有從「青梅竹馬」中變過。他與她都沒有錯，只是她一相情願。
很忐忑。
也很痛苦。
「溫溫......」信息的提示音響起，陸小羽迫不及待打開了信息，映入眼簾的是一句肯定。江子林接受了這次約見，她心中有七分喜悅，帶著三分不安。她還是不知道如何去問她心中所想的事，害怕問了之後就會破壞現在的關係。
「喵。」一聲貓叫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一隻黑白花色的奶牛貓一躍跳到她的床上，更走進她的懷裏。她的頭不斷向陸小羽的臉上蹭，向她撒嬌。她放下手機，輕撫奶牛貓。雖然有貓的陪伴，但她的內心並沒有得到太大的慰藉。透過牠，更勾起了不少與江子林的回憶。她撫摩着奶牛貓的額頭：「今晚你就陪我睡吧。」她拍了拍床上的空曠位置，示意牠到這裏睡。牠跳到位置，側臥身子露出白色的肚皮。
她把房間的燈關了，也跟貓一樣側臥了身子躺在床上待睡，但她知道這晚是一個漫長的夜晚，因為她的腦海又浮現那張照片的畫面。透過想像力，這張照片甚至已經變得會動起來，她正在被自己的想像傷害着。她閉上眼睛，一幕幕過去的回憶又在攻擊着她，她想哭，卻哭不出眼淚。
她，早已掉進了愛情的懸崖。
「嘟嘟嘟嘟嘟！」邱詩雅趕忙地進入方向往柴灣的列車。在這不太繁忙但人仍然很多的時段，她已經轉乘了好幾趟車，稍為有點倦意。但這趟路程，她很熟悉，她記得得多，她回憶許多。
幾經轉折，她下車了。但當她沉醉在回憶的殿堂之中時，沉痛的現實卻將她拉回來。雖然是這樣說，但那沉痛的現實可是真的字面意義上的「沉痛」。
「好痛！」她按著她平坦的小腹，對，那個到了。那個只屬於女人的詛咒，是只屬於女人的雙面刃。
她急忙在包包裡翻找一樣東西，卻只找到了絕望。沒錯，她早已用光了，不只是現用的，連備用的都用完了。正當她在感慨自己的大意時，她的小腹卻再次不安分地給予她「沉痛」的打擊。
「嗚......」邱詩雅痛得發出聲來。這個女人被焦慮和疼痛迫害着，已經變得易怒了！
「好久哦。」我看著手機螢幕上的時間，在抱怨著已經超過約定時間五分鐘的學姐。事實上，我已經在這裡等了三十五分鐘，也就是說，我已經比預定的時間提早半小時來到這裡，畢竟我可不想在與人第一次約出來的時候留下不好的印象，不過約我的那個人...可能她不在意吧。
一個人影向我走過，是學姐，是穿著便服的學姐。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便服裝扮的學姐，對此感到很新鮮。上次我和她都是放學後直接到海灘，所以都是穿著校服。在那次的相處後，我對學姐產生一個溫柔大姐姐的形象。然而，現在的學姐臉色蒼白，臉帶怒容，看起來並不好惹。
「學姐......」「先別跟我說話，」她上前拉着我的衣袖，「現在先跟我去買點東西。」她凌厲的語氣，令我不敢說一句話。感覺我只要現在發出一點聲音，都會受到來自學姐的無明之火。
現在，她拉着我的衣袖，帶我走出地鐵站。
看了她買的東西，我才知道原來她那個來了。
「感謝你的惠顧，歡迎你再度光臨！」學姐將「東西」放進包包裡，並向我走來。
「學姐......」本來我還想寒喧幾句，但學姐已經頭也不回、像一縷煙地飄向洗手間去了。
「哈...哈......」此時，我也只能無奈地苦笑兩聲。
良久，學姐緩緩地從女洗手間出來。看她的那憔悴的臉容，我就知道她並不好受。
「學姐...你沒事吧？」我有點擔心她。「你覺得呢？」學姐怒目而視，感覺是我說了一句廢話。「嗯...哦......」我只能收斂自己，盡量不說多餘的話。「抱歉。」她似乎是察覺到我的情緒，向我道歉。「沒事的。」「那麼...學姐，你帶我到這裡是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跟我來吧。」學姐並沒有直接回應我的問題，只是要我聽從她、跟著她。
學姐帶領我走過銅鑼灣的街道，穿過大街小巷。在去往目的地的路上，我才意識到我與學姐的出行實在有點像男女之間的約會，為什麼我要盲目地答應下來啊...... 不過，到底學姐是怎麼想的呢？我不清楚。她對我伸出援手的理由，我也無法完全地信任和理解。真的有女生會因為「博愛」而做這些「多管閒事」的行為嗎？她看起來也不是這樣的人。但我想起了明天要見的對象，小羽她也算是這種人吧。
我的嘴泛起了一抹略帶酸甜的微笑。
突然，學姐在一座大廈前停下了。
「喀嚓！」打開了門，房子裡有一鼓奇怪的氣味噴湧而出。我們進入了房子，學姐則把門關上。這裡的地板是木製的，有塗過臘，進門左邊是鞋櫃，右邊是廚房，不是開放式的，是比較傳統的設計。學姐把鞋脫掉，我也跟著她脫鞋。
「好了，」她說話了，「去打掃吧！」她說的這句話，猶如一盤冷水熄滅了我的念頭，當然不是那種想入非非的壞念想。本來我以為會做一些像是男生更適合做的事，例如搬動重物之類，不過沒想到我將要做的手竟然是打掃房屋。「你懂得做家務的是吧？」「嗯......我會的......」學姐是怪人吧，竟然會叫人來房子打掃，而且這房子應該也不是她居住的地方啊。不過我也不敢多問，既然答應了人家，也只好乖乖的進行打掃工作。當然，學姐也有參與其中，我們做了不少的家務事。
「啊......」剛拖完地的我，盯著在其中一間房間打掃着的學姐的後背。由於要方便於做家務，學姐換了一套輕薄易活動的衣服，之前在路上輕盈柔動的頭髮也被綁成在學校隨處可見的馬尾款式。好漂亮啊！學姐果然是美女啊！不過我可不敢與美女深交，因為我怕了，我怕漂亮的女孩，我怕會不小心喜歡上她，我怕像之前一樣受傷。現在的我，對學姐的情感是敬怕，大概在這次之後，我就會減少與她接觸吧。以她的容姿，應該被不少人追求吧，願意聽她差遣的人也應該有一些吧。之前對我的好意，也許只是她的一時興起吧；這次的打掃，只是在利用我吧。我的心冷卻了下來，曈孔回歸死寂。
「學姐，你休息吧！」「嗯？不用。」「我可不想讓那個來了的女生還去做家務，你看著我、指導着我去做就行了。」畢竟之後大概不會有與她有交集了，我不想欠着她的人情，即使是被她利用，也只是這次而已。「啊...謝謝你啊。那我去休息了。」她之後坐在大廳的沙發，指導著我做事。
「唉！」我終於把事情全部做好了！我用手背擦拭額頭上的汗，她則抽出幾張紙巾給我。
「學姐，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我該回家了。」「咦！」我很好奇她為何作出這種反應，「你先休息一下啊！還有晚上我本來打算請你吃飯的。還是我讓你打掃整個房子讓你不滿了？對...對不起啊......」我是真的沒有想到她會有這種反應，她不會是真的想認識我吧！不不不，我怎麼配呢？不過她這個表情和語意，她是認真的。
「學姐，我當然不是在生你的氣，我只是趕着回家吃飯。」「那麼...你明天有空嗎？」「明天我跟人約好了，抱歉。」「那麼星期一上學的午飯時間呢？」「嗯...可以。」「那就這樣約好了。還有，你現在很趕時間嗎？現在就你要回家吃飯？」「其實時間沒有那麼趕，晚一點去也沒有問題。」「那麼能跟我去一個地方嗎？」
「叮叮！」我們現在坐在那些香港港島區常見的電車，這種電車俗稱「叮叮」，而我們坐在「叮叮」的上層。邱詩雅坐在左邊靠窗的座位，我自然是坐在右邊的座位。她透過那不停抖震的窗凝望着窗外的繁華，咦，似乎她被那夕陽吸引了。微餘的夕霞映照在她的臉容，美得我不能看她。我閉上了眼，消解我的慕意以及一整天的疲勞。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學姐則是看著剛睜開眼的我：「你醒啦。」「嗯。」「快要下車了。」「嗯。」我看着窗外，霞紅已逝，紫夜立新。在這繁華都市，連天空都不是黑色的。其實剛剛我並沒有睡，只是在閉目深思，我憶起了跟那個女人交往的過往，我一直一直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我的錯，到底有哪裡做得不夠好。
我果然沒辦法忘了她。
「唦唦......」海浪聲連間不斷，無論是哪裡的海都一樣。 這裡是中西區海濱長廊，在我們附近有一個發着紫光的摩天輪。學姐雙臂放在欄桿上，在凝望著大海，她深邃的眼眸好像要向大海訴說着什麼，而我就在她旁邊站著陪她看海。 令我覺得奇怪的是學姐為什麼要故意在這裡看海呢？之前也連續兩次到同一個海灘，雖然那次的事我也沒有資格說她，但對我來說，那個海灘是特別的。
「江子林啊......」「嗯？」「你喜歡大海嗎？」「算是喜歡吧。」「我從小就很喜歡大海，有事沒事都喜歡去看海。對我來說，海是活著的，我用心聲向她說話，她也會回應我。我啊，從小就在想啊，如果我是魚就好了，就能自由自在地活著，能自由地看看海底的精彩世界，很天真是吧。長大後，我才知道當魚的慘況。魚，在海裡會被其他海生動物吃掉，會被人捕獵到地面上缺氧死或被活宰吃掉，甚至到街市上被割去半邊身子的肉露出肺部和輕微跳動的心臟直到心跳停止。當魚其實很慘，但我還是想當魚。這一切我都可以接受，毫無負擔地死去比毫無意義地活著更好。如果可以看到那海洋中的大千世界，這種代價，我願意付。」她這種話，根本就是......
「我覺得活著更有意義喔！」一直看著大海的眼睛把目光轉移到我身上，「人會有這種想法，只是因為尚未找到其意義。但會有一天，命運會讓你遇上你存在的意義。人生存在的意義，就是在等待意義。就像是學姐你喜歡海一樣，難道成為魚的你，不想再看多幾眼海嗎？死亡也許是對於承受着痛苦的人的一種解脫，但對於遇上有過其意義的人，只會抹殺他們的存在。我認為學姐你只是未遇上令你心動的事物，你需要的是等待，這正如我在海灘得到你的幫助一樣，學姐你並非是沒有意義的。」我腦子一熱，隨口就說出這種羞恥的話，糟糕了！
「學姐請你當我沒說過好了......」「謝謝你。但我沒說過我要去死啊。」她在微笑。「對不起......」「還有剛剛你說什麼遇上我是你的意義什麼的......」「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學姐你是幫助我去尋找意義，不是那個意思！」「嘻嘻！」看見她此刻的笑容，我真的會迷上她的。突然，她退後一步，向我低頭鞠躬：「謝謝你！你是第一個跟我說這種話的人，我是真的很高興。」「不...不用客氣！還有，我那句話真的沒有那個意思。」我本來只是想挽救生命而已，沒想到有些不經大腦的話就不小心說出口了。「那麼...回去吧！」「咦？我們不是來這裡不是很久而已嗎？」「嗯，但是已經足夠了，我們走吧！而且你不是趕著回家吃飯嗎？」「額...嗯......那就回去吧。」
「喀磅！」地鐵門關了，我在車上，在門後的是學姐，她向我揮手告別。這裡是朗屏站，而我下車地點是下一站，即天水圍站。車行駛後，我拿出我的電話，發現有一通未接來電，是來自小羽的。我並沒有回電她，我向她發訊息詢問她打電話給我的原因。之後我戴上耳機，打開歌單點選曲目。
「妳說我像一個小孩，總愛讓妳猜。我說妳才像個小孩，總要我說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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