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輟弦歌 - 鳳求凰

　　一大清早，德部樂工身著繁複的玄黑禮服，腰帶、袖口、襟領皆飾以金緞及酒紅紫紋。眾人狼狽擎著樂器、樂譜，繞到後殿樓梯，笨拙前往鍾歆殿。樓梯久無使用，陰涼森冷。孟宇與王祁閒聊著，淺淺與則煙、姜嬡柔及黃湘一個群。

　　「你們定要認真排演，若你們不認真，聽的人亦不會認真。」呂易峰停下叮囑，淺淺險些撞上姜嬡柔。

　　孟宇不以為然道：「怎可能不認真聽？我賭大家聽的認真。」

　　「為什麼？憑首席長很帥？」

　　孟宇一臉理所當然地點頭。一旁葉襟、王祁不住大笑。眾人繼續在漆黑中行進。

　　方予賢邊走邊說：「待會流程是等台上戲班演畢，禮部來報，我們才進場奏樂，接著坐定等獻禮完才能離開。」

　　「還請了戲班啊。」則煙道。不知不覺到了鍾歆殿外的暗門，眾人擠在樓梯間，只聞殿裡有人唱戲。

　　「這歌聲是羋平安的！」孟宇聽到朋友的聲音，眼睛一亮。

　　「素稱京城第一美男子呢，要拿他與你細比。」方予賢笑道。

　　戲終，禮部沒人來報，呂易峰又不敢打開暗門。只聞後台嘈雜，戲班下台。

　　忽然門被打開條縫，奉鑾低聲道：「儘速就位！凳子前的地上有小格。」眾樂工魚貫進殿，重重布幕遮蔽。每個人找到地上的小標示，惶惶然坐在凳上。布幕緩緩昇起。

　　賓客眾多，大部分為王公大臣。皇上、皇后、皇太子端正坐著。臻貴妃、錫妃、大公主、二公主俱在一旁，檀王及郡主亦在席下。

　　《景雲樂》、《慶善樂》、《破陣樂》、《承天樂》陸續奏出，杯盤聲隱隱，偶有私語。四曲燕樂畢，《大風歌》響起，引起微微騷動，後轉為肅穆的寂靜。

　　《大風歌》奏畢，舉座無聲，片刻後唯榮熹皇帝道：「先皇甚愛此曲，每有宴席必奏之。今再聞此曲，不禁思及昔年。朕常年居於宮中，久無音韻。今日盡興，實在愉快。」

　　大公主嚴採薇小聲道：「父皇聽不過癮就請他們再奏幾曲吧！紫寧認識首席，琴藝頗厲害。」

　　「是嗎？那便請他獻藝。」皇上道：「首席能否奏一曲？與紫寧公主相識，讓紫寧點曲吧。」

　　孟宇一驚，忙起身敬禮：「微臣獻醜。」

　　「杜公子，本宮甚愛一曲。」嚴採薇笑道：「《鳳求凰》會吧！」

　　群臣嘩然，議論紛紛。孟宇腦子空白，把胡琴給淺淺：「幫我拿一下。」然淺淺手上已是自己的樂器，黃湘、葉襟忙要他放在椅上便是。

　　孟宇緊張把古琴搬到樂隊最前端，冷汗直流。公主此舉，定使兩人起緋聞，如此動作著實奇怪。

　　孟宇強作鎮定，輕撥一弦，殿內陡然寂靜。琴聲清脆婉轉，跌宕起伏，餘音繞樑不止，裊裊不絕。五音六律綿延細長，美如天樂。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通遇無所將，何悟今夕升斯堂！淺淺醉於其音，無奈此曲是為了大公主，聽得只覺不知所措，唯能靜賞。

　　「德瑞兄要當駙馬爺嘍。」葉襟低聲笑道。

　　「這般德部有禮金嗎？」黃湘思考。

　　「葉襟就算了，湘兒也不正經！」淺淺笑道，然心裡百感交集，不知作何感想。

　　此曲畢，殿內音韻迴盪。孟宇行禮後坐回首席。皇上滿意點頭，大公主似笑非笑與二公主談論什麼。杯盤聲漸響，又復熱鬧。

　　「吾當速死！彈錯一堆欸！」孟宇喘息：「嚇爆，我從來沒給公主聽這首，聊天稍微提一下，誰知道會這樣。」

　　「唉，拜見駙馬爺。」葉襟作揖。

　　「什麼？！先不要……禮服好熱！」孟宇只覺汗水黏膩，就要開始脫衣服，淺淺看不行，忙遞予他自己的手帕。

　　忽然她心裡炸開一把急火，想到剛換的這條新帕子上的繡花是兩束紅豆相思枝，萬不可給孟宇見著，生怕他細看其紋。然孟宇用完便把沾滿臭汗的帕子還淺淺了，向後跟黃湘說笑。淺淺娥眉微顰，把帕子收到口袋裏。

　　「吏部尚書兼資德大夫南宮絡，贈獻白玉竹紋茶具兩組、金箔酒觴一對。」太監開始唸名錄。

　　「名錄讀完我們就能走了吧？」淺淺問左側的則煙，她點頭。

　　「戶部尚書洪國庭，贈獻蘭紋金帛兩匹。」

　　「兵部尚書簡中棲，贈獻精繪青花瓷盤五個。」

　　「刑部尚書薛襲，贈獻雕花琉璃鏡一座。」

　　德部眾人坐著無聊，黃湘渙散發呆，葉襟直打呵欠，孟宇把琴放地上，伏膝假寐。淺淺靜靜用餘光望著孟宇，眼底盡是隱隱柔情。1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FiskF5cUi

皇后娘娘讓女官攙扶起身，面色憔悴向皇上說了什麼，他點頭。

「恭送皇后娘娘！」諸卿敬禮。德部忙隨之，樂器、椅凳東倒西歪。禮畢他們面面相覷，不曉皇后為何離去。

「你們沒看京報？娘娘抱恙，本要由貴妃出席的。」葉襟一講，淺淺才憶起京報內容。不知不覺，名錄已唸過大半。

　　「皇商兼嘉議大夫公儀文良，贈獻雕花七尺屏風一個，玉麒麟、金鳳凰一對，鏤空象牙櫃一座。」

　　淺淺只覺公儀氏當真富可敵國，不愧為皇商。

　　「商戶朱彥崎、朱彥嵐，贈獻蟬翼絲綢六匹，花紋水晶杯一對。」

　　眾人看向淺淺：「果然是朱家。」她不好意思地低頭。

　　片刻後奉鑾要他們從暗門回西苑。雖近正午，樓梯依然森冷。眾人經過彎彎繞繞的暗道，回西苑後便散去了。朱府車夫來接淺淺，京路上人群熙來攘往，她無聊看著。

　　她回府後先去房裡把孟宇用過的手帕拿出。本要交給洗衣的丫頭們，但突然轉念去了浴間。見有盆清水，便把帕子浸入，以皂莢洗滌。

　　絹布飄然，似在輕舞，浸水細絲隱泛五光十色。淺淺懷疑自己看走了眼，撈起細觀，竟是白棉線間交雜錦緞，以添細軟。經水折射，光影幻變，玩賞花紋，甚為可愛，其花紋原是幾朵芍藥。霞光若隱若現，恰襯得紅豆枝朱紅嬌麗。

　　淺淺從不知自己隨身所攜的手帕如此精緻。又思及孟宇，動作不禁輕柔，洗好便打算晾在庭苑，卻又怕沾到什麼塵沙，無奈拿回房裡，用一把畫扇輕輕風乾了。心頭隱隱迴盪那首《鳳求凰》。

　　絹帕乾了。她瞧了瞧帕上紅豆枝，只覺隨身攜帶不合適，擱在枕邊，下樓要去庫房揀一條新的。

　　「小姐，用午膳了。」聞鵲遇到她便道。

　　「馬上過去，我拿條帕子。」

　　庫房裡帕子花色百種，淺淺挑了一條有眼緣的，繡的是白梅。她拿到光下細看，裡頭亦摻了緞絲。形狀難辨，第一眼作是茶花，但細觀有棘，作是月季，葉子又不像。花朵比之薔薇更盛，葉片比之月季稍多。淺淺不太考究，找到獨一無二不易辨識者最開心了。此後，瑣碎過完一日。

　　今夜難眠，淺淺拋不卻《鳳求凰》的調兒。她在微微燭光下備了紙筆，思量片刻，一首五絕陳于紙上：

手挑清脆樂，指捻繞梁音。

一只求凰鳳，偏來碎我心。

　　她重重歎氣，進了床帳勉強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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