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話語還是行動上,都帶來了由戰爭開始至今最大的衝擊。
星沒有理會二人有什麼反應,只是遵從著自己的感覺來行動。
此刻,他終於理解所謂的「距離」到底是什麼。
他理解到緋紅雖然說著世界末日與她無關的話語,然而她並非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相反就是因為她是一個善良的人,才會導致今天這場對她來說是最後的戰爭。
假若緋紅是個冷酷無情的人,那麼從一開始就不會站出來使用超能力,她是明白自己將會遭受怎樣的對待之下仍然選擇站出來。
儘管星還無法理解那個原因到底是什麼,然而憑藉客觀的事實,他能夠肯定緋紅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就是那個原因,導致她三年前站出來拯救了世界,忍受著一切行動至今,從今天這場戰爭來說,那個目的便是尋找除了她之外能夠拯救世界的某個人、某群人或者某個方法,讓她這個善良的人能夠卸下這個拯救世界的責任。
饒是無法理解如此善良的她又為何不願意當那個拯救世界的超能力者,不過綜合至今為止的對話,只有這樣才能夠解釋她的行動。
星認為,那個自己一直苦等卻從未出現的機會,恐怕是不會出現的,因為那不是什麼機會,單純只是緋紅「有多接受星」的程度。
計劃,在緋紅心中大概早就策劃好了,等著她想要的希望到來,從星出現在她面前的一刻,計劃大概就等同於完成,她循循善誘,引導著星前進,讓他去瞭解自己,而當星會如她所願般行動時,那就是計劃真正完成的一刻。
「這傢伙……心裡到底想著些什麼?」星心裡不禁浮起這樣的念頭,他沒計算自己已經踏出了多少步,畢竟這個地下室從來沒有劃任何界線,他只能憑著身為超能力者戰鬥多年而鍛鍊出來的某種感覺——既超越常識,又不能說是可靠但又並非不可靠——來判斷能否前進。
不知不覺間,星感覺到自己近到彷彿能看到那雪白的肌膚中泛起的微紅,實際上當步伐停下來時,距離大約縮減了一半。
換個說法,就是還有一半。
「咳咳,還真是叫人意外的話呢,小星星。」
星沒有回答這流於形式的話,僅是點了點頭。
「我的提問已經完了喔,輪到你問了,希望你不會提出一個愚蠢的問題。」
緋紅這番話,大概是猜到了星準備問什麼,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改變問題的打算,堅決地問:「妳在得到我之後,就是如我剛剛所說那般,想要我代替妳去保護世界嗎?」
雖然還稱不上靠近,但是二人的距離始終是大幅縮短,本來在遠處看起來像是無甚反應的臉,此刻在近處看起來就像難掩失望般輕輕顫動了一下,不過緋紅大概是感覺到星是凝重地提出這個問題,她沒像以往那般說成是玩笑,而是頗為認真地回答:「愚問……在我們的戰爭開始之前,這件事不就已經確認過了嗎?假如我在這場戰爭中取得最後勝利,你就要站在我的立場行動,這是由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的事情。」
緋紅說到這裡停住,板起的臉幾近稱得上嚴肅,在近處看起來表情變得更豐富了:「我從沒有打算要求你要有任何行動,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星聽得蹙眉,緋紅這番話聽起來沒有絲毫謊言或者話裡有話的感覺,可是要是這番話是事實的話,那就幾近等同於推翻他的推論。
「難道出發點錯了嗎?或者我看漏了些什麼?不是真真假假,而是全部一切都是真的……」無數的問題在星的心中浮現,雖然稱不上心亂如麻,但也無法說是維持平常心,他才剛自以為總算理解緋紅,這一刻卻又覺得完全無法理解,因此只能坦白地向緋紅問:「真的無法理解……這可不是玩什麼文字遊戲,可不要說因為是我站在妳的立場而自發去消滅同化體,所以不算是叫我去拯救世界喔?妳佈了如此之久的局,好不容易終於找到我,卻不是要我代替妳去拯救世界?」
「唉……無論你質疑多少次,我的回答始終不變,世界末日與我沒有任何關係,當我贏得了這場戰爭,你明白我的立場之後,不論你採取什麼行動都好,我的願望就已經達成了。」
「妳的意思是……只是想要一個理解妳的人?不可能……那就不是非我不可了。」
「噗,這個算另一個問題,我不會回答喔。那麼,小星星有沒有要追問?」
星看著緋紅避開了自己的目光露出淡淡的笑容,心裡冒起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感覺,越想就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合理而且能夠順利解釋目前的狀況,但是緋紅一而再堅決地否定,用理性來看她也沒必要說這樣的謊。
「那麼……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不合理』了……不要用邏輯去理解目前的狀況,而是更感性地去判斷,設身處地站在『她』的角度出發……嗯!」雖然有點像是找不到出路而自暴自棄的想法,但是當星如此想著時,卻似是有道靈光閃過一般,找到了一條他越想就覺得越莫名其妙的蛛絲馬跡。
「她討厭與末日扯上關係,卻又為了末日而行動著嗎?如果承認這種矛盾的思想,那麼她的終極目標到底會是什麼……」
星因為集中思考而陷入沉默,緋紅把這當成了默認:「那麼這次該我來問了,不過……」
她的話才說到一半,突然一道驚呼聲將其打斷,然後是讓人幾乎耳聾的尖聲炸裂,隨即這個地下室猶如地動山搖般震動起來,非常駭人。
發出驚呼聲的自然是莎菲,換言之她似乎早上一秒發現異狀,很快就抓住了重心穩住身體,至於星雖然毫無準備,不過憑藉多番出生入死的經驗,這點事態還不至於讓他完全失去平衡,只是在當前進退不得的狀況下也不見得有多好受,便立即向莎菲確認:「喂喂,這可是地底,難不成地震?」
「不,是新型——」
莎菲還來不及說完,那道尖得快要刺穿耳鼓的金屬撕裂聲又變得更大且更近,眾人的目光自然朝著音源的方向望去。
只見漆成米白色的金屬天花板發出了最後的哀號,幾道小裂縫不規則地冒起,然後呈放射狀龜裂並且交錯起來,轉眼間就破出了一個大洞,一團帶紅的東西從中跌落,狠狠地撞在地板上發出似是「噗滋」的聲音。
饒是嚴峻畫面看得多的莎菲與星,確認到那團物體是殘缺不堪的人類軀幹時,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只不過沒有讓二人震驚下去的時間,破開的洞口隨即落下幾隻差不多三公尺來高的雪白色同化體,它們不會像猛獸般嘶哮,僅是悄沒聲地落到地上,亦不會張牙舞爪震懾四周,而是依據特定的規則前進。
眼前的同化體,沒有眼、耳、口、鼻,也沒有任何肢體,是一個十分工整的長方體,運用神奇的力量移動,穩定以時速約二十公里前進,是同化體中數量最多亦是最常見的類型,被稱之為「磚塊」。
「這座基地……已經被攻陷了嗎?換言之,這場戰爭……」絕望的訊息流入星的腦海裡,他盯著大概因為落入建築內而陷入混亂的同化體,比起緊張或者迎擊,失望與不甘率先填滿他的內心,他覺得自己正要觸碰到真相,總算找到能在這場戰爭中取得勝利的機會,一切卻因為那自己所無法控制的外在因素而告吹。
莎菲可是一般人,而且她的位置亦與掉落的同化體最近,她快速後退並且透過通訊器材與支援人員確認狀況的同時,也察覺到了星的反應而焦急地說:「星大人,還未完!這間地下室是建立在基地的邊緣,目前地面上仍然在戰鬥,這座基地『還未淪陷』!只是似乎是新型的關係出現了對地攻擊……」
「對地攻擊?」因為聽到還未淪陷,立即收拾心情的星再次催動腦袋,思考著眼前的狀況,「那是不可能的,同化體至今都只會對人類產生反應而令人類鹽化,不論是動物、植物還是人類的產物全部都不會有所反應,怎麼可能鹽化地面,來到這個至少是地下六、七層的地下室?」
星回憶起天花板碎裂時的模樣,那些金屬板不是遭到鹽化,而是確切受到外力撕裂然後破開,眼前陸續增加著的同化體亦是自己非常熟悉的「磚塊」,幾近等同於鹽的它們根本不可能挖開地面、壓破金屬板。
理解這一點的星立刻把目光轉移到緋紅身上,她仍然是那副好整以暇、絲毫不見緊張的模樣,大概是看見星盯著自己,她便報上微笑:「我認同莎菲姊的話喔,等到超能力軍自己承認這基地淪陷就好,至於這些同化體嘛,我不會動手,請星星自便。」
淺白得不能再淺白的話語,星這一瞬間就理解到一切都是緋紅從中作梗。
幾年前開始尋找星,直至找到之後想辦法讓超能力軍帶到她面前,然後透過最後的戰爭來確認星到底是否她想要的人,在經過一連串對話確認之後,下一步就是調查他那超能力。
畢竟從之前的對話就知道,緋紅僅是大約知道星那超能力的面貌,卻不知道當中的細節,直至他不得不使用時才得到了更多的情報。
也就是說,為了想要知道星那超能力的全貌,就需要星不停地使用超能力,而當前的狀況正是迫得星不得不動用超能力。
「這也太狡猾了吧……」星道出了心中的感想,緋紅則是嫣然一笑,裝成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模樣。
星不再理會緋紅,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這個空間內的同化體,現在的數量已經增加為七隻,就像層層疊一般疊成了兩層,底層那幾隻最先掉進來的,似乎已經脫離混亂而有開始行動的跡象。
「同化體會按照特定的路線前進,假如遇到阻礙的話,就會透過某種方法修正移動的路線,假若沒有找到出口或者路線太過遙遠,則會出現類似於『重組傳送』的現象,自我分解之後再在能夠確保行進路線的地方重新組成……既然從沉默的混亂開始轉而有行動的跡象,就代表已經分析完這座基地,那麼它們的選擇是分解嗎?還是會通過基地回到地面?」星透過分析現狀來尋找最適合的行動,他雖然不是軍事專家,但對於同化體的研究,倒是超過一般的超能力者,自然是基於他的超能力特殊性而受到巴爾的委託。
人類可不是只是懂得用蠻力的生物,早在同化體出現並且行軍有著某種古怪但單純的特性時,原始如挖坑,複雜如預先鑄造好模組藉以快速興建巨型迷宮等等都有加以試驗,用盡全力研發各種有效的戰術。
星捕捉著同化體的細微動作,從下層那幾隻同化體開始移動起,就判定了他心中的算盤沒有敲響。
他本以為在這種地底基地,回到地面的移動路線應該相當複雜,同化體理應會判斷繞了大遠路而選擇自我分解然後在地面重組,如今卻是朝著這個地下室的閘門前進,恐怕是打算以神秘的力量破門而出。
同化體雖然對人類而言是致命的存在,卻從沒有主動襲擊人類的傾向,它們總是以某種編隊的形式朝著某一個方向前進,繞過或者排除路上的障礙,亦因此才沒有造成大量的平民傷亡,傷亡的幾乎都是被派上戰場對抗它們的超能力者以及支援時走避不及的軍人。
歷經八年血戰,至今仍未有人能夠肯定它們到底向著什麼目標前進,想當然還是有為數不少的推測,其中最具信服力的,是這些同化體正環繞著地球行進,每繞完一圈之後就修正軌道,如此不停重複終將會行走完整個地球的每一個角落。
亦是這個緣故,曾經有個幾近瘋狂的提議,假若超能力者無法消滅這些同化體的話,人類只要跟著這些同化體的進軍路線來迴避就可以了,畢竟同化體不會對死物造成任何損傷。
無論如何,這些知識對星目前得面對的狀況毫無幫助,雖然不算是筆直,但他顯然在同化體掉落的缺口與這地下室閘門的直線路徑上,換言之就算他想忽略這些同化體任由它們穿梭這座基地也好,實際上無法執行這種只顧自己的惡劣想法。
「唉……姆指切換『無法目視的魔盒』、食指切換『天上天下無不為動』、中指切換『必中的魔彈軌道』。」在不能動彈的情況下,星調配出最適合的超能力,在低聲發出指示的同時舉起了右手,豎起了姆指、食指和中指,指向了朝他襲來的同化體。
然後響起了似是蒼蠅拍翅的細微嗡嗡聲,正朝著閘門「狂奔」的同化體幾乎同一時間被某種像是子彈的東西打穿身體,先是一道、兩道,最後多達十數道彈痕之後,同化體再也維持不了原狀崩解化成粉末。
「哦喔?原來是這樣呀……如此順利地混合使用多種超能力,所以我才說你是世界第二強的超能力者。」
星不理會緋紅的挖苦,也不打算回應躲到自己身後的莎菲那輕聲驚呼,只是集中精神把剩餘的同化體一一擊潰,只是還來不及消滅完眼前的,裂開的天花板又掉下不少,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雖然不至於危險,卻是沒完沒了。
「莎菲少校,有沒有辦法處理一下?這樣下去可沒辦法繼續。」
超能力一般來說都是消耗精神與體力,不過星就是考慮到持久戰,特意選了威力足夠而消耗又最低的超能力來使用,儘管這會讓緋紅多得到些觀察的機會,然而他認為確保自己處於良好的狀態更為重要。
「抱歉,星大人……已經在進行優先調度了,只是那個破的地方不是戰略位置,要調人前往得花些時間,加上基地內……」大概是因為後半已經與星無關,那是他們超能力軍該煩惱的問題,莎菲便打住沒有再說下去,其實連準確的時間都沒辦法提供這一點,便已經讓她非常慚愧。
星當然理解她那種非但沒有好好盡支援的責任,反而在這個時候拖了自己後腿的愧疚感,只不過此刻他也實在不宜分神,便沒有多言安慰。
這時一直坐在床上一副看戲模樣的緋紅,似乎也分析完星的超能力,禁不住以小惡魔般的悄皮口吻挖苦起來:「首先是壓縮空氣並加固成硬塊,然後為硬塊施加推力,最後是搭配鎖定目標的超能力,讓高速移動的硬塊命中目標,每個超能力單獨來看都不是強力的超能力,卻對消滅同化體很有效呢。」
「畢竟超能力是同化體的剋星,這些空氣子彈打中人大概就像被指頭狠狠地彈一下吧,不過卻能對同化體造成致命傷害……所以呢?妳分析完了嗎?既然妳用超能力把地面與每個樓層的地板都撕裂開來,是不是應該盡自己的責任修補一下?」
「哎呀,星弟到底在說什麼呢?」
既然緋紅決定裝傻到底,星也不再和她逞口舌之爭,儘管這種超能力的配搭其實是他首次運用,但是重複性的機械動作已經漸漸習慣起來,總算可以分神思考剛剛被打斷的思緒。
只是星才剛整理好心情與思緒,突然在破口下堆積起來的鹽丘中,發生了超乎想像的變故,雪白的碎鹽化成了人型站了起來。
「該不會真的是新型吧……」
「很遺憾不是……話說回來,我好像掉到非常不得了的地方?」那黏滿鹽的手朝著類似頭的部位抓去,雖然滿手都是鹽,但還是拍散了依附在頭上的鹽,露出了黑色的眼瞳,顯然是一個人。
這個時候在那裡出現人,想來也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從一開始就掉下來,那副被同化體侵蝕得像是肉塊的軀幹。
同化體與一般人接觸的時候,不消十秒就能把肉體完全鹽化,唯獨與超能力者接觸時,鹽化的速度相對起來比較慢,差不多要一、兩分鐘才會把超能力者完全鹽化,因此只有四肢而軀幹沒有被完全鹽化,最終變成那副血肉模糊的慘狀,並不算非常罕見。
只是能在那個狀態恢復到現在這人模人樣,星倒是沒怎麼聽過,因此能順著傳言推測:「妳是傳聞中的『不滅的戰斧』?」
「喔?原來我也變得這麼有名啦?不過這裡感覺充滿麻煩,恕我就不奉陪了。」鹽人像是在做健康體操般活動著身體,確認手腳沒有問題之後就朝著星背後的莎菲叫喊:「妳是超能力軍的那個少校吧?抱歉戰鬥的時候通訊器不知道遺失在哪裡了,能不能麻煩妳通知我的小隊,讓他們把我的武器丟到洞裡來?相對的……」
「已經通知好了。」莎菲的工作效率一如以往地高,甚至在她剛回答完的時候,兩道黑影伴隨著同化體一同落下,而那鹽人輕輕一躍就接住兩道黑影,然後在空中無從借力的狀況下一個迴旋,落地之前已經把一同落下的同化體撕碎。
那兩道黑影是大得駭人的戰斧,將近二點五公尺的大型兵器,即使中、長距離的冷兵器是近戰型超能力者常用的武裝,但同時揮舞兩把如此龐大的武器還是非常誇張。
「雖然不小心聽到些不得了的事,不過放心我沒有說出去的打算,只是假如能有一些掩口費什麼的就好啦……那麼就這樣,不打擾各位囉。」那人似乎完全沒打算理會身上的鹽,說完之後就直接一個深蹲,然後手握兩把巨型兵器的她輕鬆躍上天花板的破洞,不到十數秒就把洞口封住了。
大概是利用戰斧撕裂了牆壁,即是用金屬板臨時封住洞口。
「不愧是有名的傭兵,也處理得太俐落了……只是說起來,聽說她的超能力好像和時間逆轉有關,把受傷的身體回溯到健全的時候,就是因為這緣故才會感覺那軀體似乎縮小了一圈,依照那模樣應該不能再用幾次了吧?」星在心中感謝著那位超能力者的同時不禁有些許擔憂,但想了想還是捨棄了這些想法,他現在該做的事情不是憂慮正在守護這座基地的超能力軍。
只見星仔細確定室內再沒有半隻同化體之後,才放下右手鬆一口氣,與此同時緋紅忍耐不住拍手似是鼓勵一般:「沒想到因為一個超能力者掉下來出現了危機,又因為那位超能力者而解除了危機呢。」
「緋紅……這和我們之間的戰爭無關,所以妳可以不答,但在妳繼續本來的提問之前,我覺得有必要向妳傳達這個訊息……妳不覺得自己有些扭曲嗎?像是懼怕某些事而偽裝自己一樣?」
大概沒預想到星會說出這樣的話,緋紅一時反應不過來,直過了一會才露出苦笑:「既然你會這樣說,就代表總算找到脈絡了吧?星果然很優秀呢……」
「妳又在岔開話題……」
「想知道就正面提問,你心中不就已經有那個決定性的問題了嗎?」
因為星沉默下來,所以緋紅也不再就這個話題多話,爽快地回歸到本來的戰爭:「看來我們的戰爭也要踏入尾聲了,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呢。雖然遭到了點意外,但還是繼續吧……我的提問是你喜歡這個世界嗎?」
虛無縹緲的提問。
也是個叫人難以回答的提問。
可以簡單地憑感覺作出判斷,也可以複雜地從各方面分析作仔細回應。
只是此刻星的腦海中完全沒有這些東西,正如緋紅所說,這場戰爭踏入尾聲,不再需要那麼多計算,需要的是率性而為:「要回答的話,那就是肯定、毋庸置疑、沒有其他選擇餘地般喜歡吧。」
他的腦海裡播放著由進入這冰冷的地下室開始,至到現今為止的影像,那些特別讓他深刻的話語就像一道又一道電光閃過然後串連起來,他依循著這些線索編織話語:「就像妳所舉過的例子,出生是無法控制的,而且生活上也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我也曾問過為什麼別人都有母親而我沒有,但終歸來說還是能夠與父親過著相依為命的快樂生活;至於關於超能力的事情嘛,沒抱怨過為什麼在我身上出現絕對是騙人的,而且還是那麼麻煩又奇怪的超能力,只不過也因為這樣我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星輕輕吁了口氣,昔日的種種讓他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那是讓緋紅看得有點嫉妒的笑容,他毫無這樣的自覺,只是追隨著猶如添上了粉紅煙霞的記憶述說:「的確遇到了無數的困難,但亦因為這個緣故遇到了無數的人,要是我沒有擁有超能力的話就絕對不可能遇到,雖然我不知道走遍世界各地是不是那麼多人夢寐以求又難以獲得的夢想,但是我很感謝有這樣的機會可以見識……總歸來說,這個世界帶來了不少痛苦,不過開心的事情還是有很多……能夠誕生在這個世界真的太好了。」
「星弟你真是的……明明只要答『我很喜歡』、『喜歡到不得了』之類就可以了,偏偏這樣長篇大論地講述,這不是在炫耀是什麼?」
緋紅似是有點生氣地鼓起腮子,逗得星禁不住失笑:「沒錯,我就是在炫耀,那妳要怎麼辦?開始反駁這個世界如何討人厭嗎?」
面對星一反被動的態度,主動作出挑釁,緋紅單眼看著他表示自己一眼看穿,以平穩的語氣回應:「真遺憾我沒有這樣的打算,硬要說的話其實我也不討厭世界,只不過也說不上喜歡就是了。」
「咦?」
「嗯?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嗎?」
「不,只是妳既然覺得世界末日與自己無關,那不就是討厭世界……我懂妳的意思了。」
星說到一半的時候才想到答案,猶如自問自答般的舉動惹來緋紅的淺笑:「沒錯,雖然說是世界末日,但究竟所謂的末日是什麼呢?廣義來說就是這個地球毀滅吧?但是同化體卻不會對動、植物造成傷害,那麼這裡不就是應該狹義地指人類消失嗎?」
對於星已經表示理解卻仍然特意指出,他只好當作是她那小惡魔的個性使然而選擇了沉默忽視,他轉過頭望向在背後的莎菲,躊躇了一會才開口:「莎菲少校,我和她的戰爭來到尾聲,我提出的下一個問題就會讓一切真相大白。」
莎菲困惑地看著星,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特意向自己搭話,更不明白他是如何在那些對答之中找到答案,基本上雖然她一直在現場聽著二人對話,卻連實際狀況也搞不太清楚。
「不用這麼擔心,我只是想要確認一下而已,畢竟妳說過這幾年都是由妳來照顧她吧?那麼妳對於她這幾年一直留在這裡,然後逼迫你們把我找來,到今天這番對話,有沒有什麼感想要說?」
「嗯嗯,星星還真是突然呢——突然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過你說的我也挺有興趣,莎菲姊不用在意我儘管說。」
面對兩人突然間像是聯成一陣線把矛頭指向自己,莎菲難免有些慌亂,即使是她也猜不透星到底在打著什麼主意,看出這一點的星自是無奈地苦笑:「真的只是想聽聽妳的想法,別無他意,真要說有什麼觸發到我想要這樣問的話,就是她稱妳為莎菲『姊』,偶爾會叫我作星『弟』,就是如此單純。然後放心什麼都可以說,妳也知道她不是那種因為聽到什麼話而會改變的人吧?」
大概是感覺到自己不說話不行,莎菲唯有不再抗拒而是收拾心情,恢復成本來那個幹練冷靜的模樣,思忖了一會才回答:「一句概括的話,就是個看不清、摸不透的人吧。」
莎菲先是簡單說了一句,作了一個深呼吸稍作停頓之後接續說:「在下自問在軍中攀登到這個地位,說來可以是自豪,但也不禁有點洩氣,以女性來說真的半點也不簡單,儘管漂亮話、門面話在這個世界上變得越來越多,可是實際想當然就是另有一套吧……因此當看到拯救了潰散的超能力軍是名少女時,說實在心裡很興奮。」
聽到莎菲願意娓娓道來,另外二人自是不會多言,默默地聆聽。
「當時超能力軍內鬧得很大,始終真的是去到潰散前一刻,情報封鎖的工作也快做不下去,得向世界宣告超能力軍的失敗,同化體即將肆虐了,卻沒想到突然會出現一個如此厲害的超能力者,免於災難當然值得高興,但是超能力軍中只要有些政治觸覺的人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莎菲說到這裡不禁朝著緋紅望去,後者嘟起嘴巴吹著口哨,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害莎菲只能搖了搖頭繼續說:「事實上,在超能力軍更上層的勢力施加了難以承受的壓力,而這小惡魔顯然是有備而來的,一開始就準備好各種條件與利益來約法三章,像是嚴禁調查她的過去、一些看似過份但實際上不難處理的要求等等,相對的提出了『絕對保護那些人的約定』,不過也正因為此反倒觸及了那些人的神經……」
「所以就注射了所謂的『病毒』,以低溫的方式來箝制她的活動範圍嗎?」
「噗,星你根本就比我更壞心眼嘛,說得這麼直接,叫莎菲姊如何開口?難道說『哎呀,我們也不過是在食物裡混入了麻醉藥,然後趁機打一枝預防針』這樣嗎?」
既然緋紅能夠利用那超能力消滅「病毒」,換言之那些麻醉藥恐怕也沒有起效,也就是說她從一開始就打算假裝受制於超能力軍。
「到底有多大的決心才能實行這樣的計劃……」星不禁在心裡如此想著。
莎菲當然不知道星心裡想著什麼,她選擇無視二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挖苦,輕咳了幾聲帶過這話題:「畢竟那是最後不得不用的皇牌,那些人在『大局為重』之下自然不會胡亂動用,因此第六、七波襲擊到了最後關頭,與她的談判即將破裂的時候,她卻總是能夠把握住那條界線,突然改變心意動用超能力去消滅同化體……正如一開始所說,完全無法理解她的行動。」
「無法理解是必然的……假若沒有今天這場戰爭,假若不是她自願說出了這麼多事,假若她不是這麼誠實善良的人……我也絕對不會搞得懂。」星如此思忖的同時望向緋紅,後者彷彿感應到一般回望而對上了視線,二人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僅是默默地凝視著對方,不是在比拚誰先感到尷尬而避開,只是單純地對望——
我瞭解你。
我瞭解妳。
傳遞著如此簡單的話語。
各自會意的交流結束後,星改往朝莎菲說話:「正如你們想箝制她,她也在想辦法令你們變得好控制啊……讓你們理解她並不是隨意可以呼喚的道具,別想著可以隨便利用她……關於這些我想我們都有很深入的理解了,不如說說其他的事?」
「如果不說這些嚴肅的事,不談無法理解的行動,只聊聊日常的話……她是個叫人生氣但又讓人憐愛的少女吧?偶爾會淘氣嚷著想玩某隻未上市的遊戲,不講道理地說要看未販售影碟的電影,又或者忽然說要吃某個國家的料理,在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作有些蠢的絕食抗議……」不知為何,莎菲的聲音越說越細,而且夾帶著沙啞。
「謝謝,我明白了。」星叫莎菲不用說下去了,他知道那不是她應該或者能夠說的話。
緋紅和普通的少女沒有分別,卻因為擁有那樣的超能力而陷入了這樣的人生,變成某種道具而被不知道躲在哪裡的某些人利用,而且為了世界還不得不稱其為「正義的作為」。
「真是沒想到,我以為莎菲是個更冷血一點的人,看來那時我問她作為『普通人』的意見時,不是洞悉到我的打算而配合,竟然是真情流露啊……巴爾伯伯看人的能力果然很厲害呢。」
正當星在心中作出對他人來說有點失禮的評價時,大概是察覺到這個話題結束,緋紅便順勢搭起話來:「我想閒話就差不多聊到這裡吧?補上這最後的拼圖之後,差不多該是時候結束這場戰爭囉,星星?」
星不知道她是真的預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還是在這個時候仍然想要裝作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然而事實是何者都沒有關係,正如緋紅所說該是終結的時候。
「嗯,沒錯,這是最後一輪攻防了吧……該我提問了。」
ns 172.70.126.24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