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嗎?」緋紅輕嚷著星特意加重語氣的詞語,細長的食指挌在唇瓣上,以一副甚為迷人的眼神注視著星。
星故作冷靜,還以強硬的目光,心底裡則是嘆息著,他揮出的利刃名為虛張聲勢,就目前狀況看來似乎是落空了。
透過兩個來回的問答,星幾近肯定緋紅的提問出發點在於瞭解他這個人,某程度上來說的確符合這場談判的勝負內容,換言之可以排除「只」是要星的超能力這一個理由,想當然不能排除同時要星他這個人以及他的超能力。
也就是說,從緋紅道出他的身分便能夠想像到這是一個「計劃」,基於一切在不相信對方的狀況下就無從談起,星選擇相信她所提及的過去,換言之整個計劃已經長達好幾年了。
自己到底有什麼值得緋紅如此苦苦尋找——星想當然思考過這理應是率先想到的問題,曾經腦海裡也閃過「某種」可能,要說他與世界上其他超能力者與別不同的地方,那並非超能力,而是他這些年來無意間積累起來的關係。
正如他之前回答緋紅為何來到這裡的內容,雖然與世界上數以百萬計的超能力者相比起來只是九牛一毛,但他真心結交的超能力者沒一千也有幾百,所以說有個能運用的關係網絕對合理,亦合理解釋為什麼要星依據她的立場自主行動,而不是指定某一件事。
然而現在星可以斷言沒有這個可能性,畢竟只要她這個世界最強的超能力者振臂高呼,響應的人絕對不會小於星所擁有的人際網絡,況且連她這個世界最強的超能力者都辦不到的事,恐怕也未必是數量能夠彌補的問題。
況且真要說人數的話,從一開始與超能力軍交涉才是最合理的,就算說超能力軍能動用的人員超過一億也絕對不誇張,那可是在拯救世界的前提之下,除了要把死人復活這種不可能的事之外,肯定什麼都會先答應。
「那麼……到底是什麼呢?」星懷著這樣的想法迎向那稍微瞇起而變得細長的緋紅色眼睛,其不住打量自己的目光滲透著彷彿內心被讀取的異樣感覺,饒是如此他仍然毫不畏縮,這場戰爭還未到分出勝負的時刻。
「嗯……雖然我是可以回答啦,但小星星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太過籠統了嗎?如果你沒有指定哪一部份,就連我是否有清楚回答你也無從判斷,對吧?我可不想佔你的便宜喔。」
聽著等了半晌才得到的答覆,星心想果然被對方看穿了虛張聲勢的意圖,他假裝自己已經理解之前那些話並作出一定的推想而得到結論,在緋紅不清楚他實際上知道哪些關鍵的狀況下,只要她作出任何回答都將成為至關重要的線索。
可惜的是,緋紅沒有正面回答之餘,顯然也洞悉了星的打算。
「那先讓我想想,就當喘口氣吧?」
「請便請便,畢竟受時間限制的是星弟弟,況且理論上來說應該對我連續施加精神上的壓力才對,不論你想怎樣拖延吃虧都是你而已,我是沒有關係啦——」
「真的是這樣嗎?」星甚為強硬地打斷了緋紅的話,令後者頗為詫異地稍微瞪大了眼睛,饒是如此在無形的防備上依然滴水不漏。
「妳一而再、再而三強調時間是妳的朋友、我的敵人,實情真的是這樣嗎?假如超出時限的時候,我還無法完全瞭解妳的立場,按照妳心裡想法那般行動,那麼真的算是妳的勝利嗎?」
「所以這是你的新提問嗎?」
星輕輕蹙眉,按照以往的作法,緋紅應該會簡單一句是或者否帶過才對,然而此刻卻是迴避回答,令他不得不在意。
「等等,該不會那個承諾從一開始就是故佈疑陣,我是否站在她的立場都無關緊要?不不不,如果這樣的話,那計劃到底是什麼?她到底想要得到什麼?」這是星突如其來的直覺,而這種毫無根據的直覺,憑藉多年來身為超能力者的經驗,往往都會莫名其妙地重要。
因此他打定了主意,不去思考如何試探計劃的內容,迅速整理完思緒便開口:「不,剛剛的話就當作無謂的閒聊吧,既然時間是我的敵人,那就回到正題——假如妳的『計劃』完成,在那之後妳打算做什麼?」
緋紅露出淺笑。
星不禁看得愣住。
緋紅並非那種冰山美人,從見面至今露出過不同的笑容,那種撩人般引人遐想的笑,那種使壞般的賊笑,那種只是為了緩和場合的假笑,總而言之是個願意把表情流露在外的可愛少女。
此刻她臉上掛著的,就是單純的微笑。
即使在這燃燒心志的戰場之上,仍然難免為這笑而感到心窩泛起一股暖意。
如詩如畫,如夢般不真實。
「星你……還真是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不掩笑意的她吐露出發自真心的話語,透過星的呆滯模樣察覺到自己失態的她稍作收斂,他這才回過神來。
「剛剛要是沒失神的話,大概可以前進一步甚至兩步吧……」取回理智的星,心中即使浮現這樣的想法,仍然沒有感到半點後悔。
與他那不乘人之危的價值觀無關,單純只是覺得要是利用那天真純情的心,絕對會叫他遺憾。
「該說你莫名其妙地敏銳嗎?之前也曾大幅推進話題,是我太低估你,還是你得到了我沒掌握到的『力量』?」
星選擇不作回應,表情上也盡力不流露出任何反應以免讓對方得以揣測,一如以往地在心裡暗自分析:「『生命線的掌控』……按她所說只要切斷目標的生命線就能奪走目標的生命,那麼的確只要有辦法掌握目標的生命線,哪怕目標不在視野裡都能殺死,這就解釋得了那毀天滅地的劍,問題在於……她對我的超能力有部份認識,才會懷疑沒有完全掌握我的『力量』?」
緋紅此時似乎沒在意星的模樣,而是斜著眼不知道看著哪裡思考著,如果她不是特意裝出這副模樣,恐怕目前的狀況真的超出她的預想。
星則是一面思考一面注視著緋紅,即使是眼前這個狀況,依然是寸步難移,饒是如此他的心情並不焦急。
「知道我那超能力細節的人只有我曾經幫助過的超能力者,而且符合條件的話根據規則一般來說都不會傳達給第三者,最多就是些傳言而已……換言之只要不是虛張聲勢的話,她的確擁有另類讀取資訊的能力吧。」星在心中作出簡短的結論。
與此同時,緋紅的思考亦宣告結束,她先是看了在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莎菲一眼,才正面望向星,臉上已經沒有那份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平靜:「我的回答很簡單,所謂的『計劃』說白了就是我的願望,一個小小的願望……當願望得以實現之時,我可不敢貪婪要求更多,絕對會心滿意足,然後什麼都不會做,僅是這樣。」
「小小的願望……是嗎?」星輕聲複誦這句話,想當然再輕的聲音也會透過機器傳入緋紅的耳裡,她並沒有作特別的回應只是淺淺一笑,雖然這笑沒有之前那麼誇張,但仍然感受到那股期待的幸福感。
「雖然這種確認有點殺風景,但是什麼都不會做的意思,是單純指不會有任何行動,是這樣嗎?」
「不不不,怎麼會殺風景呢?確認清楚是一件好事,雖然這種說法縮窄了範圍,但應該是莎菲姊以及星弟最想要知道的事吧?沒錯,我只是想實現那小小的願望,之後不會去殺同化體喔。」
投出如此簡單直接的直球,儘管在星的料想之內卻還是難以招架,禁不住輕嘆了一口氣後才無奈地說:「雖然很想問到底是什麼理由讓妳這麼不想對付同化體,不過我的提問到此結束了,輪到妳的回合。」
「請別在意,畢竟我也很想問你為什麼這麼想對付同化體……」
緋紅也不知道是客套還是真的是本意,只是她的話還來不及說完便被一旁的莎菲以輕咳聲打斷,緋紅很配合地立即閉嘴,星的目光自然轉移到一臉陰沉的莎菲身上。
「很抱歉打斷妳的話,不過在下有一件事想要報告,目前第三防線已經陷入苦戰,狀況比預想中還要惡劣,這座基地會比預計中來得早淪陷。」
星畢竟全副精神與思考的餘力都放在緋紅身上,聽到這番壞消息雖然理解了可是感情上反應不過來,僅是點了下頭就立即回應:「抱歉我想仔細確認,之前說過第三防線已經是最後防線了吧?苦戰確切的意思是什麼?」
「是的,至於確切的意思……就是指正在進行遲滯作戰,嘗試把突破戰線的同化體殲滅之後再進行重組,不過正如之前的描述,要實行遲滯作戰本身就代表狀況並不樂觀。」
星雖然是超能力者又受到巴爾的照顧,但軍事方面的知識實在貧乏,所以非得要莎菲用最淺顯易懂的方式來說明,要下個簡單結論的話,就是當初預計半天不到的時間得要再縮短,恐怕剩下不到幾個小時。
「只是……為什麼不是通過耳機,而是由莎菲打斷對話?是要向我傳遞什麼特別的訊息?抑或是試探緋紅的反應?」星開始思考別的事情而沒有對時限縮短過於在意,自然是因為經過問答之後,理解到大量的時間並沒有重大的意義,唯一要作的就是找出決定性的話語攻略緋紅,當然時限還是會對交涉有影響,但只要能確保幾個小時的對話時間,以目前的進度來說甚至夠他們閒話家常。
「雖然小星星似乎在想些什麼,不過為了避免落人口實,請讓我提出下一個問題吧?」緋紅確認星沒有追問莎菲的打算之後便輕快地提議,星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點頭肯定。
緋紅難得地作出了明顯吸氣,似是要讓內心有所準備的舉動,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才開口:「為什麼你不直接去拯救世界呢?只要活用你的超能力,雖然不會像我那般輕鬆,但『這點事』還是能夠做得到的吧。」
比起思忖如何回答,另一個念頭立即佔據了星的心思:「她……真的知道我的超能力是什麼?」他沒有急著回答,忽略在聽到這個提問時也注視著自己的莎菲,僅是仔細地觀察著緋紅。
他考慮著緋紅是不是在惡作劇,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亦即虛張聲勢,然而可悲的是,目前他沒有判斷的依據。
至於莎菲的反應則不用過於意外,畢竟即使星已經承認自己就是「黑暗引路人」,關於「黑暗引路人」的傳聞亦不是以戰鬥力見稱,所以驚訝地向他尋求確認絕對是可以理解的。
想當然星在這個時候沒有說明的餘力,也不可能在緋紅面前作出這種自揭底牌的說明。
「要怎麼回答呢……眼前這個戰場真的是我至今所遇到最苛刻的,而且『從一開始』就不是我自願踏入的戰場……」即使是星也壓抑不住在內心躁動起來的負面情緒,在這種要緊關頭下大腦正拚命地超速運作,希望從過往的經驗中尋求適合的解決辦法。
可是星從來不是一個聖人,既沒有盲目地主張正義與關懷,也沒有無視客觀環境與條件而一視同仁的打算,至今走來的路程,他只是向尋求協助的人伸出了手而已。
他幫助的,只是那些想要得到拯救,願意得到別人拯救,僅是自己欠缺力量而無法獲救的人。
他並不是抱持人要獲救必先自救這種彷彿看透塵世的想法,而是因為他那微薄的力量僅能做到這些事情,這是他量力而為的結果。
憑藉巴爾這名在超能力軍中身居要職的中將暗中幫忙,又或者之後已經積累起來的關係網,能夠在決定伸出援手之前作好足夠的調查,在對狀況有充足的瞭解下才行動。
換言之,過往都是他「自願」踏入的戰場。
想當然,就算是有所準備的戰場,現實時常有出人意表,又或者無法在事前就調查得清楚的狀況,他還是得磨練自己的技巧去取得成果,但這和臨場發揮是截然不同的事。
至於並非屬於這類的人,往往佔了大多數,畢竟是在如此的世界上,遭遇不幸的人多不勝數,像是那些失去至親而被仇恨侵佔的人,那些從來沒有渴求別人拯救而只是想自我沉淪的人,在星看來是完全不會打算伸出援手的對象。
「看開一點」、「放眼未來」、「仇恨對你沒有好處」……這些屁話只有蠢蛋才會說,對身陷仇恨之海的人來說這些話比髒話更難聽。
深明這些道理的星保持沉默注視著緋紅,開始思考這場戰爭,這個並非自己選擇踏入的戰場,事前沒有足夠的調查,此刻對方又表現出凌駕於自己的智慧,這樣的話他到底還有沒有勝算——
假如按照以往的作法。
「雖然明白巴爾伯伯是真的需要我才會像那樣拜託,而我亦想盡力去報答他的照顧之恩,可是目前看起來……我沒有辦法完成『說服』這樣的任務,我又有什麼立場去『說服』別人呢?」星想到這裡時心中被感慨填滿,他一直以來勉強能說是擅長的事,就只有對想要得到拯救卻無法自救的人伸出援手,此刻想要說服別人,簡直是找自己的麻煩。
在這漫長的思考時間之中,緋紅未有催促,僅是捏起一小撮深藍似黑的長髮玩弄著,側垂的臉龐有種叫人鬱悶的愁緒。
「抱歉,讓妳久等了。」
聽到星思考良久才吐出來的話語,讓抬起頭望向他的緋紅禁不住輕輕地揚起了眉頭,小巧的嘴角淺淺地勾起:「真是一副好表情呀,星。」
對於這次緋紅沒有用暱稱稱呼自己,星完全沒有在意,此刻他的心只有決斷:「嗯,的確我也覺得清爽多了,全是因為遇到妳。」
「遇到我……嗎?那還真是榮幸,所以回答呢?」
正當緋紅刻意闔上眼睛再睜開帶著淺笑回答時,星則是以比耳語還要小的聲音宣告著:「無名指切換『不可相信的命運女神』,下注『左眼視力三十六分鐘』,提問『不清楚我的超能力』……發動。」
星這番話顯然透過麥克風傳送了出去,莎菲理所當然接收到了內容而有所反應,至於緋紅則是先是愣住,直到他說完,緋紅才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樣望向了星。
「我的左眼……果然沒被奪去視力,也就是說……」星在心裡感慨的時候,緋紅已經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先是「噗」的笑了一聲,然後笑意再也止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緋紅毫不理會莎菲一頭霧水的目光,也不在意星低頭沉思的模樣,僅是舉手扶著額頭,盡情地大笑著,笑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才漸漸停下,朝著星斷斷續續地說:「你果然很有趣啊,而且真的有我尚未掌握的部份。話說回來,這超能力是怎麼回事?發動的時候還會好心地跟我說明?」
緋紅一時興奮而急著把要說的話一口氣說完,然後才慢慢理順呼吸,作了幾個深吸呼勉強恢復正常後接續說:「『不可相信的命運女神』,以身體功能作為賭注,在賭注大於提問價值的條件下,針對一名視野內的目標發出是非題的提問,一旦答案為『是』便沒收賭注,相反則不會發生任何事,在發動的同時提問的內容以及超能力規則會傳達給目標……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現在最想要知道的事。」
星沒有答話,這就是他需要下定決心的原因,一旦動用這樣的超能力,就算答案是「是」——即發動前不清楚星的超能力面貌,緋紅也能夠根據傳言確認他的超能力。
既然如今答案為「非」,便代表緋紅早在以前已經掌握他那隱藏至今的超能力,不過按照她的話語大概沒有清楚到其超能力延伸出來的細節。
如此看來星似乎作了愚蠢的舉動,實際則不然,畢竟二人本來的站立點相距甚遠,緋紅就像以前的星已經預先掌握了一定的情報,星則反過來像以前他幫助的那些不幸者般對緋紅一無所知,而現在透過這次超能力的發動,成功確認到她確實擁有某種讀取情報的超能力,至此雙方才總算能勉強說是站在同一個水平上。
「真的很有趣呢,讓這場戰爭總算從單方面的屠殺轉換到說不定能勉強多撐一陣子的程度,只是需要『三十六分鐘的單眼視力』作為情報對等的價值……你應該沒辦法測試『價值』,是『某人』告訴你的吧。」
星沒有打算回應這些話,任何形式的回答都會成為線索讓緋紅得到更多的情報,他可不是自暴自棄才等同自揭底牌般使用超能力,而是為了尋找那一絲的勝機,因此他現在該做的只有回答最初那一個提問:「先不論妳的假設孰真孰假,關於我為何不去拯救世界,我自問有在嘗試,當下我不就是在嘗試爭取勝利讓世界上最強的超能力者對付同化體嗎?」
「這種咬文嚼字的遊戲就省省吧?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唉……好吧,不過妳的問題可是『為什麼我不去拯救世界』,那麼最確切的回答就是我無法接受那樣運用我的超能力,那種方式極不人道,妳可別追問為什麼不人道喔?那可是另一條問題了。」
大概因為聽得出星說出了自己的底線,緋紅甚為滿意地點著頭,可是沒靜個幾秒她就已經想到該如何追擊:「的確根據『規則』來說不太人道,可是呀,和全人類相比,犧牲『部份』超能力者不是很划算的交易嗎?況且我記得有人說過……咳咳,主張過就算超能力者死光也沒問題,只要人類能活下來就好喔?」
面對這番顯然是在諷刺或者挑釁自己的話語,星僅是緩緩吐了口氣,雖然沒有決定性的證據,然而光是想法的話,他認為自己漸漸懂得緋紅到底在盤算著什麼了,因此才能平心靜氣地回答:「目前投身於超能力軍的超能力者,自願的不用說,關於當中有沒有因為各式各樣的關係而被迫走上戰場,想來也不用多說,只是在戰場上的生死,說到底還是他們的選擇,可是要利用我的超能力去對抗同化體,那就是我去主動剝奪,不能相提並論。」
「嗯哼……星弟說的話還真有趣呢,去送死和被殺死,原來是有分別的呀?雖然你用『各式各樣的關係』來避重就輕,可是現實總歸要面對的喔,不是嗎?」
迎向那使壞般閃亮著的目光,星禁不住苦笑,決定嘗試迴避這個危險:「這應該超出本來的問題了吧?」
「不,怎麼會呢?我從一開始問的就是『為什麼』,而你給的回答當中有著我不太理解的地方,希望星星能夠慷慨解釋一遍而已。」
「唉……畢竟超能力者是少數,而且又擁有無法估計的力量,要是沒有隱藏超能力的話,在人類的世界難以生存,這種客觀環境的因素就算想要美化也是沒有辦法吧。況且除了這些客觀因素外,超能力軍的利誘說來也非同小可,不過說到利誘,自然缺少不了威迫……對吧,莎菲少校?」
大概是因為自知不能去打擾星,所以一直只跟下屬對話的莎菲,對於在這個時候突然被點名而不禁愣住,饒是如此不愧是身為巴爾副手的少校,除了有仔細聽清楚二人的對話外,還是能夠像是掩飾那錯愕般作出敏捷的反應:「如果從惡趣味的角度來說就是如此,不過要是容許在下多言的話,請把那些看作無可厚非,存在失控風險的超能力者應當受到管理,假若不願意接受管理的話,那麼前往適合發揮的場所不是更好嗎?然後收取與付出相符的報酬,也是理所當然的。」
「還真是完美的官腔呢……那麼緋紅又會如何進攻?」星當然沒傻到把這樣的評價說出來,僅是把目光放回到緋紅身上。
此刻緋紅彷彿按照劇本般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握著拳頭的右手輕敲在攤開的左手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總歸來說就是超能力者應該自我奉獻,與同化體戰鬥到底就對了,是不是?賭上性命什麼的,換來的可是鉅額的報酬呢,而且還享有不用受監管的福利唷。」
一如星預料的挖苦反應,他也懶得反駁,至於莎菲既然沒有被點名自然不會多話,或許緋紅還準備了不少彈藥卻沒有人有所反應,有點似是討了個沒趣般失望,不過她花不到幾秒就重新振作起來。
「我大致理解小星的想法了,的確合理到無話可說,只是很抱歉吶,在我看來就禁不住想笑了,說白了不就是為了讓自己好過點或者舒服點的自私嗎?自己是不同的、自己是特別的,這種只要求別人做到但自己不用遵守的道德標準,真的好棒棒喔——」拉長尾音高聲放話的緋紅,此時她的頭傾側了將近三十度,眼睛看起來變得更細長化成一道窄縫般,目光銳利得猶如刺針:「星,你現在不就是希望我這個超能力者去拯救世界嗎?」
星無從辯駁。
從他那樣回應時就料想到緋紅會如此嘲諷,但是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說謊,與緋紅有沒有能力識破謊言無關,僅是因為一旦說謊這場戰鬥就會告終,宣告他落敗。
「如果這還是在她的計劃之內……我正在面對的就是貨真價實的怪物了吧。」星在心中作出很沒禮貌的評語,輕吁了一口氣,然後堅定地瞪回去:「沒錯,我不否認這點,在過去幾年妳也有運用超能力殺死同化體吧?就我所知目前看來未有需要犧牲他人的條件?假如有的話,希望妳能夠告知,如果和我那超能力一樣不人道的話,我自然不會再勉強,但是妳之前才說過……妳能夠輕鬆解決同化體吧?」
「真是漂亮的話,因為不用犧牲別人所以就儘管運用超能力,那就不能是犧牲我自己……」
「那就請妳說……」
「這先不說,結果這種『既然是沒什麼大不了的犧牲』或者『人道的話犧牲也沒關係』就是你的論調吧?換言之,你和超能力軍一樣,都是抱持剝削超能力者的想法。不,不是和超能力軍一樣,而是和人類一樣才對。」
一種無法言喻的苦澀在星的口中擴散,滑過喉嚨卻不是通過食道進入胃部而是直衝心臟,明明只有舌頭有味蕾能辨別苦味,但仍然感覺到心在揪緊。
星心裡明白,緋紅的話大概沒有錯。
緋紅心裡恐怕也明白,這是無視現實的理想論。
「緋紅,我的立場由始至終都沒有改變,就像當初妳覺得這很瘋狂而忍不住笑出來,但這就是我的信念,哪怕超能力者沒有辦法選擇自己要不要成為超能力者,只是在變成了超能力者的現實底下……不是為了世界那種狗屁東西,而僅是為了身邊的人,自己所認識的人,人就是應該如此自私地想著自己,然後戰鬥。」
「不是為了世界那種狗屁東西……你真的是這樣想嗎?就結果來說,你所謂的戰鬥就是為了世界而戰喔?」
「說不定就是這樣吧,妳要是站在那遙不可及的高地俯瞰,那就真的如妳所說,畢竟這就只是抱持的想法而已,因為擁有能力就不得不大義凜然地為了世界而犧牲?這對我來說就是討厭至極的道德綁架,然而假如是為了自己與想要他們獲得幸福……不,至少有選擇機會的未來,那又為什麼要被其他人說是錯誤?」
平靜卻異常有力的話語在這個空間中迴盪著,緋紅的嘴巴微微張開卻沒有吐出片字隻語,沒被指名就永遠保持沉默的莎菲在這個時候依然沒有作聲的打算。
在場只有星那為了一口氣把心中想法傾吐出來而令他不得不補充氧氣的粗喘聲。
「為了自己嗎?」緋紅朝著天花板喃喃地問了一聲,之後闔上眼睛似是思忖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後仍然保持著雙眼閉上,向星詢問:「這麼大好的機會,不衝過來嗎?」
沒有得到答案的她,僅是發出了一個曖昧的嘆息。
這個時候,星選擇望向莎菲,而後者顯然注意到他的目光。
大概躊躇了半刻,星還是選擇開口:「莎菲少校,我知道這會讓妳很為難,但是能不能請妳站在一般人的角度來提供意見呢?」
「不……不敢當,請星大人問。」即使能幹如莎菲,在這個時候也不免因為緊張而口吃,大概是因為她還沒有想到星打算問她什麼。
而星也沒有賣關子的打算,直接說下去:「因為剛才的對話中沒有提及,但是我懂得這亦是緋紅所認同的看法……想要拯救這個世界其實不需要真的什麼世界最強、第二強、第三強或是第四強的超能力者,需要的其實是全人類,包括一般人與超能力者在內的人類共同協力就可以了吧?」
「星你真是壞心眼呢……」
星無視緋紅這句感想,只是把自己應該要說的話繼續說下去:「『鐵血的一月』雖然證明了人類的科技與軍事力量無法消滅同化體,但另一方面也證明了人類的力量只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就能夠阻截同化體,要是能夠適度地支援超能力者,兩者不分彼此地一同運用,也就是巴爾伯伯一直以來努力的事情,那麼這個世界真的會末日嗎?」
「這……」
「假如人類不是在思考著『末日後』會怎樣,而是好好全力面對眼前的『末日』,不再互相扯後腿的話,其實沒有緋紅應該還是會有人類的未來吧?」
這一刻本來就冰冷的空間似乎又冷了幾分,莎菲吁出了一道長長的白色霧氣才說:「很遺憾在下不是一般人而是一名軍人,在下不只得為自己的言論負責,還得為不知道糾結了多少『人類』的組織負責,如果不介意聽的話,還請給在下一個說話的機會。」
以此作為前言,在無人會反對的狀況下,莎菲立正身體,以略為高昂的聲線開始述說:「你們兩個小鬼少在那邊裝模作樣地談論世界了!這又不是什麼故事或者電影世界,我們當然得在考慮未來的狀況下行動啊!像這種毫無道理的怪物突然出現,你們真的能理解這背後引伸出來的問題有多嚴重嗎?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困難才維持在微妙的平衡而沒有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
莎菲頓了一頓,深吸了一口氣繼續爆發:「現實啊……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不是說撥出金錢和人手就能大幅擴充軍備,就算軍備增加了,也得考慮平衡的問題,假若今天只需要消滅同化體,一切就會完結說一聲可喜可賀就沒有之後的話,那當然很理想地叫全世界把人力物力都投放就可以。然而現實並不是這樣,今天某國投放了多少,就是為了日後有多少說話權,當中的複雜不是你們,也不是在下能說得清,沒有要求你們明白,但至少能體諒一下……好嗎?」
「感謝妳的說明,莎菲少校,感謝這種普通人一般的發言,然後這樣的事情,我們兩個當然知道。」星朝著莎菲稍微躬身答謝之後,不理會對方的反應,僅是把目光轉移到緋紅身上:「我說得沒錯吧,緋紅?妳就是理解這一點,這幾年來才會待在超能力軍中殲滅一波又一波的同化體。」
「我有必要回答答案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嗎?」緋紅微笑著聳了聳肩,然後接續說:「那是想要拯救世界、期望著世界未來的人們才需要思考的事情,我只是一名普通不過的少女,請別把我拉扯進這個連你們也自認是複雜的末日當中好嗎?」
星看見莎菲不知是對自己的失控感到自責,還是對於不知道該回應什麼而咬牙,看著那混濁的情緒色彩,他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與緋紅一樣的苦笑:「莎菲少校,請妳放輕鬆,妳肯定很想質問我到底在幹什麼,是不是打算放棄任務吧?畢竟我和緋紅的對話有點像是站到同一陣線呢。」
這個時候星突兀地停住了話,確定兩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後,他才再次開口:「我就直接說了,緋紅絕對不會再拯救世界,而她選擇的是想要得到我,由我來拯救世界,這也就符合所謂站在她的立場來行動了吧?」
然後,他踏出了至今為止的第一步。
ns 108.162.216.6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