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門的另一邊不是地獄邊界,而是由尤金製造出來的另一個獨立空間。
鴉神情淡然瞟了一眼白得刺眼的四方空間,一切就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察覺到異樣的尤金不可能就這樣放他回去地獄。
「你簡直是衣冠禽獸啊,這位打算先奸後殺的先生。」尤金戲謔道,他以鴉為中心繞了一圈,特意以有色眼光打量對方。
「你想體驗被先奸後殺嗎?我可以成全你。」鴉怒瞪著尤金,那兇狠的眼神彷彿能隔空將對方咬碎。
尤金先是撲哧一笑,接著實在沒能忍住就放聲大笑,他響亮的笑聲充斥在狹小的空間,讓鴉愈發煩躁,萌生想縫上尤金的嘴的想法。
「勸你最好適可而止。」鴉萬分不爽,剛剛才因為少年而備受折騰,又讓尤金聽見不該聽見的,甚至還淪為笑柄。
尤金當然看得出鴉很不爽,那副努力抑制自己脾氣的樣子真逗趣,尤金雖然意猶未盡,但念在時間緊迫的份上也停止玩鬧,準備進入正題。
「好,不玩了。」尤金清了清嗓,先前還笑得那麼忘我,結果下一秒卻換上一張嚴肅的表情問道:「鴉,有什麼事情是你必須告訴我的嗎?」
鴉認命那般嘆了口氣,果然自己任何事都沒能瞞得過尤金的眼,這也是尤金帶他來這裡的原因,在回去地獄前,他要審問他。
鴉先是將少年的靈魂往一邊丟去,再盤腿而坐。
尤金也同樣坐下,只見鴉緊握住右手掌,不一會又張開時,掌心中躺著一顆黑色的小玻璃球。
尤金一眼便知曉那是什麼,他吃驚的同時也感到難以置信,捻起那顆黑色的玻璃球,像是在鑒定物體的真偽般仔細觀察起來。
「這還真是難得一見的『珠』啊。」尤金眯起左眼,右眼嘗試看清玻璃球內的東西。
所謂的『珠』,就是收納記憶的容器。人的一切記憶,就裝在這顆小巧的玻璃球內。
珠一般都以琥珀色呈現,至於鴉帶回來的這一顆,裡面裹上了一層黑色的氣體,是被誰給施加了古老封印術的珠。
死神之手可化開任何施加於珠上的術,因為必須透過亡魂的記憶來進行審判,倘若封印沒能解開,那就無法審判了。但是古老的封印術十分棘手,它非一般的特點就在於只有施術者方能解除其封印,所以不管鴉再厲害,也沒能將其解除。
「這是屠夫的珠對嗎?那到底這屠夫有著怎樣的記憶,竟然得封印起來。」尤金緊盯著珠內的黑色氣體,卻怎麼也無法穿透那層漆黑並窺探到裡邊的記憶,無能為力的他只好將珠歸還給鴉。
「我相信珠內藏有與以往不同的線索,所以才需要封印。」鴉將珠收好,繼續道:「相比起過去的屠夫們,這位可特別了。」
「的確。」尤金贊成,他還是頭一回遇見記憶被封印起來的屠夫。
「除此之外,他還是赤月葬上唯一一個屠夫。」
「你的意思是屠夫憑一己之力屠了一座城?!」尤金除了震驚,更多的是在思索屠夫的來歷。
究竟是要多麼強悍的屠夫,才能一夜間毀掉一座城?以往的赤月葬上,至少都有十位屠夫在屠城。
「你想知道屠夫是誰嗎?」鴉明知故問。
「是誰?」
「他就是我在十幾年前的赤月葬上遇見的那個人類。」
尤金頓住好一會,接著眉頭深鎖,以為鴉在開玩笑,可他卻沒法在鴉臉上找到一絲惡作劇的痕迹,在鴉凝重的表情上,尤金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最終還是去了卡奧斯那裡。」尤金嘆氣,感嘆命運總是讓人無可奈何。
卡奧斯是一邪教教主,該教提倡永生不死,底下信徒眾多。屠夫是卡奧斯的手下的叫法,屠夫大多曾死去一次,而卡奧斯則將他們的靈魂轉移至新的軀殼裡讓他們重獲新生,反過來的這些再次獲得生命的屠夫將被標記,未來得盡心儘力為教主辦事。
赤月葬是卡奧斯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施行的儀式,施行其儀式的目的至今不得而知,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儀式需要大量靈魂,而屠夫此刻就派得上用場了,他們受卡奧斯的命令到人間濫殺無辜,再讓魔火吸取靈魂,轉交給卡奧斯。
卡奧斯施行了好幾百年不曾失敗的赤月葬,然而鴉到目前為止依舊沒法掌握卡奧斯的下落,將對方押回地獄去接受制裁。
照理來說死神不能殺生,更不能干涉任何生命的運作,但唯獨在赤月葬時,被賜予特權的鴉可了結屠夫的性命,但凡協助卡奧斯的對象,一律殺無赦。
無論如何,鴉並未視屠夫為一個生命,畢竟他們的肉身,不過是區區一個容器罷了,鴉要抓到的是藏在容器里的惡靈,還有獲得他們的珠來尋找卡奧斯的下落。
煙癮又犯的鴉,從銀色金屬盒裡掏出一根香煙含在嘴邊,就聽見尤金打了個響指,香煙便已點燃。
「為什麼一定要是他,而且還要將他的珠封印起來,卡奧斯的心思太難懂了。」吸了口煙,鴉緊繃的神情終於舒坦開來。
「並不難懂,你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不過是想看你頭疼,尤金當然沒把下半句說出去。
這時,突如其來的寂靜在空氣中蔓延開來,他們彼此之間很默契的都不說話,好似都在給對方從不太愉快的對話中緩過來的時間。
半晌,鴉吐出一口白煙開口道:「尤金,他不曾死過。」
尤金微微一怔,似乎可以料到鴉接下來要說的話。
「是我的疏忽,是我沒留意到他身上僅剩下的那麼一點生命線,他當時不顧一切都要置我於死地,我也拼盡全力想殺死他。最後他死了,我才赫然發現他就是當年那個人類。」
鴉從對方身上發現到可辨識身份的特點後,他近乎失控暴走,他已分不清自己殺的是人類還是屠夫,可不管怎樣都好,他終究還是殺了他。
歷歷在目的腥紅色畫面在鴉的腦海內跳動,讓原本已埋葬的懊悔感像個活死人般刨土而出,鴉又深深吸入一口苦澀又辛辣的煙,想把它再次埋入內心深處。
「後來我將他的珠取出來,想通過記憶尋找卡奧斯的下落,豈料珠竟被封印了,即使耗盡我大半力量卻始終破解不到那該死的封印。」鴉面無表情地敘說,他的眼神如一潭死水,彷彿沒有靈魂。
尤金聽到這裡不得不開口問道:「珠到手後,你又如何處理他的靈魂?」
鴉似笑非笑,他從尤金臉上看見滿滿的疑問,卻又一副害怕知道真相的樣子,好似已經看透他會做出一些超乎想像的事情來。
果不其然,鴉還真給了讓尤金心驚膽跳的回應,「如何處理?當然是藏起來,不被任何人發現到……除你之外。」
鴉邊說邊觀察尤金的表情變化,他知道聰明的尤金正揣摩他這段話的含義,為了讓對方更快明白自己的目的,鴉接著又補充道:「反正,地獄之主也不會發現到。」
鴉和尤金之間有著難以解釋的默契,而尤金十分了解鴉,憑著鴉模稜兩可的話語中,尤金已隱約猜到鴉在打什麼算盤,並且都背著他做了些什麼。
「你這是在造反!」勃然變色的尤金沖鴉大聲苛責,褐色的瞳燃燒著怒火,他恨不得撬開鴉的頭殼看看那顆腦袋是不是腐爛了,不然怎麼會產生如此荒唐的想法!
「我若是要造反,那當年我們就已分道揚鑣。」鴉掐滅手指尖夾著的香煙,認真地與怒氣衝天的尤金對視。「管他是不是卡奧斯設下的陷阱,總之我會想辦法解開封印,畢竟這是很重要的線索。」
「我怕你在找到辦法前就已被地獄之主弄死!赤月葬結束後竟然沒逮到屠夫,你要怎麼向她交代!」
「就說我一時失手讓屠夫跑了。」鴉無所謂地聳聳肩。
「你傻但她不傻,你以為她是三歲小孩會接受這種爛借口?」
「她當然不會接受,之後還定會懲罰我,但懲罰歸懲罰,反正她不會讓我死。」
「你他媽的瘋了你!」尤金氣得握緊拳頭揮過去,結果這舉動卻猛然頓住,他挑眉向鴉問道:「不躲開嗎?」
「躲什麼?你既不會打過來,也不會反對我的做法,我們對卡奧斯的執念是一樣的。」鴉說的話,一字一句都戳中尤金內心的想法。
「你怎麼就不擔心你自己!」尤金會生氣,不全是因為鴉要欺瞞地獄之主的事,更多的是因為鴉目前的身體狀況。
「沒事的,我死不了。」鴉十分肯定那隻母狐狸絕對不會貿然殺死自己,畢竟他還有很多利用價值。
說到這裡,尤金粗暴地掀開鴉身上的斗篷,驚見鴉兩條手臂上的印記增加了。
「又增加了。」尤金檢查完畢,又替鴉整裝好斗篷。
「無所謂,反正我身上最多的就是這些印記,很難看出差別來。」鴉倒是表現得泰然自若,畢竟印記這事對他而言沒多大的影響,他痛習慣了。
「罷了罷了,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就算我將你打死,你也絕不會輕易改變已決定好的事。」尤金像個為了屁孩而操碎了心的母親,發出心累的長嘆,他決定不再和鴉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
「我怎麼可能傻傻地讓你打死?」
「嘖!我就打個比喻還不行嗎!」尤金頓時起了殺意,忽然就後悔剛才怎麼就不直接給鴉痛快的一拳。
鴉兩手一攤,一副能拿他怎樣的態度。
「不過說來,你要拿他怎麼辦?」尤金指著被鴉遺忘的少年,死了還要被如此對待,實在有夠可憐。
鴉順著尤金手指指著的方向看去,再回答道:「通過審判後,我就送他去投胎轉世。」
尤金站起來向少年走去,他抱起毫無重量的亡魂,若有所思地打量著。
「投胎轉世的話有些浪費,不如說服他,讓他做你搭檔?」尤金建議。
「不行,他得去投胎。」鴉拒絕得又快又果斷,他才不想將一個喊他大叔的小鬼留在身邊。「你腦袋怎麼會想出這種餿主意?」
「我只是不想浪費人才,看看他剛才對你的態度,我認為你們能成為一組有趣的搭檔。」尤金說到這裡時,遭到鴉嫌惡的眼光,他直接無視又繼續說:「再來,亞茲拉爾經常埋怨你總是不寫報告,倒不如趁這個機會收個搭檔怎樣?」
「都說了不行,而且我也不要。怎麼就不讓他投胎再次做人,那對他豈不是更好嗎?」鴉開始不耐煩,他實在不明白尤金怎麼就如此肯定少年會是個人才。
「再次生為人,最終還是得死,倒不如留在地獄工作,我認為這是不錯的選擇。」
鴉正想把少年搶過來時,不料尤金竟然轉身不讓他碰少年。
「你到底想做什麼?」鴉怒吼。
「我要你收他做搭檔,別浪費難得的人才。」
「人才個屁!我才不要他留在地獄做什麼搭檔!」
「廢話這麼多,我叫你收就收,這是我對你的命令。」
尤金實在不忍心讓手上的亡魂就這樣投胎轉世,他有一種難以解釋的直覺,將來這少年必定是能和鴉相處得來的搭檔。
「你到底有什麼狗屁資格命令我……」鴉原先還想繼續爭執,但眼前的尤金卻像變了個人似的,讓他立刻閉上嘴。
尤金嘴上沒有一如既往的笑容,他的表情籠罩著陰翳,凌厲的眼神是無聲的警告,全身上下無一不散發著咄咄逼人的氣勢。
「鴉。」
僅僅是叫著名字,就足以讓鴉直接妥協。
「好好好!我收,我收就是了!你滿意了吧!」鴉也只是口頭上答應,大不了趁尤金不留意時直接將少年送去投胎轉世算了,到時候一切都已成定局,他也能樂得輕鬆。
鴉別開視線,不想繼續和那雙肯定是附加了什麼蠱的褐色眼睛對望。
尤金很滿意地笑了,還是很燦爛的那種笑,然後將手上的少年交還給鴉。鴉接過少年並將他扛在肩上,不願再去招惹尤金。
「其實我認為少年說的話挺有道理的。」尤金說道。
「什麼鬼道理?」鴉一臉鄙視。
「你真的該注重一下自己的儀容,定時清理鬍渣還是理個頭髮之類的,要不你真的越看越像個變態大叔哈哈哈——!」
頓時,狹小的四面空間隨之迎來猛烈的震動。
空氣中有無法停止的笑聲,而地面則是觸目驚心的黑色血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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