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亞的智慧女神 - 【第二章其之九】雅典城與少女

　　「大人，亞爾戈號的試航怎麼樣了？」

　　回到雅典的神殿，坐在崖邊大石上喝葡萄汁、吃果仁的尼刻問馬背上的雅典娜。

　　「……妳還真悠閒啊，尼刻。我吩咐妳去辦的工作呢？」

　　從馬背上輕鬆躍下的雅典娜坐到尼刻的旁邊，拿了她幾顆果仁，拋進口中。

　　「當然全數辦妥，妳就這麼不信任我嗎？另外，這些果仁是人類給我的，不是給大人妳的。」

　　說著，尼刻將盛滿果仁的木盆子搬離雅典娜伸手可觸的範圍，更似是在宣示主權似的，再拋幾顆進自己的口中。

　　小氣鬼。

　　智慧女神輕笑著嘟嚷，但完全沒有因此而生氣。

　　「不，我其實只是循例問一問而已。」

　　「所以試航的結果如何了？」

　　「航行本身沒什麼問題，畢竟有風精靈的庇佑，但是……」

　　「但是船隻本身沒有武器嗎？」

　　「真不愧是尼刻。」

　　「不過大人，妳既要減省船隻運作所需的人員的話，不就辦不成嗎？」

　　「不，應該有方法的……雖然暫時想不到……說起來，這幾天有特別發生嗎？」

　　「人類沒特別事……啊，對了。昨天有個盲眼的女生來找大人妳。」

　　「盲的？噢……」

　　捏住下巴想了想，雅典娜忽然恍然大悟。

　　「果然。她是大人早前外出旅行時所結識的情婦嗎？」

　　「確實是旅行時認識的，但不是情婦。」

　　「不是抑或還不是？」

　　「……不是。她現在身處何方？」

　　「她暫時在我的居所暫住，我現在帶她過來。」

　　「不，我們過去，她的眼睛不太方便。」

　　語畢，兩人就啟程前往盲眼女生所在的位置，也即是尼刻的房子。尼刻就住在雅典娜神殿旁邊一棟比較小的房子裡面，這當然是人類為她蓋的，畢竟再怎樣次要，她同樣是天神，而且是都市守護神雅典娜的隨扈⋯⋯助手⋯⋯侍女⋯⋯

　　實際上人類不知道兩位女神的關係究竟是怎樣，總之雅典娜在的地方，尼刻通常也會在左右，而且智慧女神很信任她。

　　輕輕拉開大門，兩人只見一位髮色呈墨綠、雙眼被黑色布條包裹住的女生正在梳理長髮。女生的肌膚如雪般白，像是不曾被陽光曬過，而且五官端正細緻，堪比以美貌聞名於世的愛與慾望之神阿芙羅黛忒。不過，顯然這個女生比起阿芙羅黛忒少幾分妖豔嫵媚，多幾分清純可愛。尼刻不難明白她為什麼會如此吸引，她就是天生有種魔力會令人輕易愛上。

　　「美杜莎。」

　　美杜莎，雅典娜是這樣稱呼綠髮的女孩。

　　「這聲音⋯⋯雅典娜大人！」

　　知道來訪者是誰之後，美杜莎立刻放下手中的木梳子，站起來面向聲音傳來處。

　　美杜莎墨綠色的頭髮很長很美，沒束起的時候會垂至膝蓋窩。同時末端帶點天然翹，使頭髮看起來似是活的。

　　不過尼刻很在意一點。

　　美杜莎的髮色。

　　綠色，感覺讓人覺得似是蛇。

　　然而，她同樣沒法否定美杜莎確實是惹人憐愛的美少女。

　　聲音好聽、面容姣好，而且雙峰傲人。

　　尼刻低頭看了看自己，再舉頭看了看美杜莎。

　　晃動的幅度完全不一樣。

　　真是不公平。

　　「千里迢迢來找我，是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我⋯⋯我只是很想大人，所以就來了雅典城⋯⋯不行嗎？」

　　「⋯⋯大人她很忙碌的，要是隨便可以找的話這⋯⋯」

　　當尼刻想請美杜莎離開的時候，雅典娜卻輕輕揚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既然都市守護神都要繼續聽了，尼刻也就只能乖乖住口。

　　大概是被尼刻的態度嚇到，美杜莎雙臂收於胸前瑟縮起來，感覺很無辜。尼刻真的不知這是演技抑或美杜莎本性就是如此，但在惹人憐愛這一點上，她真的是個天才。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任性，但是⋯⋯」

　　「沒關係的，美杜莎，只要是妳的要求的話⋯⋯」

　　唉。

　　她又來了。

　　每當遇到稍微心儀的美少女，雅典娜總是不會拒絕對方，開出的要求照單全收。

　　真是令人頭痛⋯⋯

　　尼刻轉過身來，輕槌自己的頭顱。

　　「真⋯⋯的嗎？」

　　「當然，我是什麼人？我是奧林匹亞神族的智慧女神，言出必行。」

　　「既然如此，雅典娜大人，可以再答應我一件事嗎？」

　　「請講，只要是可愛的美杜莎所說的，我都會盡力去做。」

　　「請妳⋯⋯跟我去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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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剛破曉，都市的守護神就牽著美杜莎纖細的玉手，來到了市集。人們正在忙碌地為不久之後就要開始的生意作準備，似乎並沒有太多人注意到智慧女神的來訪。人來人往，各式各樣的聲音和氣味，令市集彷彿注入了生命。

　　美杜莎雖然看不見，但聽到人聲鼎沸，聞到食物的香味，不由得興奮起來。她把雅典娜拉到店鋪面前，本來沒有預期到這麼早就有客人的店主更是嚇了一跳，千算萬算也料不到早晨第一個客人就是城市的守護神。

　　「雅典娜大人⋯⋯真是有失遠迎⋯⋯」

　　「不必緊張，就當我是普通客人。當然，錢我會付的。」

　　「不過⋯⋯」

　　老店主似乎不太想女神付錢。

　　「好吃嗎？」

　　「嗯！」

　　身高只到雅典娜肩部的美杜莎在咬了一口麵包後使勁地點了點頭。

　　「呃⋯⋯雅典娜大人，果然錢還是不用了⋯⋯」

　　「⋯⋯看閣下的樣子，似乎是有難題困擾？」女神從美杜莎手中接過被撕開兩半的麵包，吃了一口，「說來聽聽，就當成這麵包的價錢。」

　　相對於閃亮亮的金銀，店主似乎更喜歡這個提議。

　　事緣本來市集賣麵包的不多，而且分散在不同角落，所以大家各做各的，相安無事，甚至可以說是分散得正好。因為它們正好為每個區域提供到該區域的所需。

　　不過，最近區域內忽然多了幾個人，本來是沒什問題，令市集熱鬧起來是好事，問題就在於這幾個人都是賣麵包的。這件事令麵包店主擔心利潤會不會就這樣被攤分，想得現在眉頭都差不多可以夾死蒼蠅了。

　　「嗯⋯⋯原來如此，同類型的店舖過分集中果然偶爾會出現這種問題⋯⋯說起來，新來的麵包店在哪裡？」智慧女神再吃了兩口麵包，「我想瞭解一下情況。」

　　「他們⋯⋯噢，剛好就來了。」

　　麵包店主指著兩個朝自己方向來的人，一個胖子和一個禿子。這兩個人表情沒什麼特別值得留意的地方，大概只是店舖的位置恰巧在附近，而不是存心要來找碴。

　　老店主把兩個人都叫來，他們發現雅典娜本人站在面前，不禁嚇了一跳。

　　「首先，為什麼你們會開始賣麵包？」

　　「因為我們聽說賣麵包錢好賺。」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我說啊⋯⋯」智慧女神兩指輕輕接壓自己的眉頭，「你們就沒想過這個情況的前設是各區只有一個人賣麵包嗎？」

　　「所以假設本來賺到的錢平均分配的話，每個人只賺到原來的三分之一嗎？」

　　「沒錯，美杜莎真是聰明。」

　　頭被雅典娜摸了幾下的美杜莎嘻嘻的笑了起來。

　　「當然，這要假設接下來因為麵包而賺到的錢維持不變。然後若果各位還是堅持要賣麵包的話，只能以品質決勝負⋯⋯或者是其他五花八門的技倆，結果十之八九會陷入惡性競爭循環，到最後全部人都賺不了錢⋯⋯吧？」

　　什麼！這到底如何是好啊智慧女神大人！

　　一聽到錢可能沒想像中般好賺，胖子立即慌張起來。

　　相對地，禿子顯得比較冷靜，只是抓了抓自己光滑的腦袋。

　　「胖子，你家裡除了麵包之外還有什麼可以賣？」

　　「嗯⋯⋯我家有養牛。」

　　「禿子，你呢？」

　　「我家有種葡萄。」

　　「既然如此，胖子改賣起司、禿子改賣酒不就好了？吃麵包的時候通常都離不開這兩種東西的，不是嗎？剛好這個區域沒人在賣這兩種東西，最近的應該在⋯⋯城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原來如此！怎麼我們都沒想到的！果然是智慧女神大人！

　　謝過城市守護神之後，胖子和禿子馬上就轉身跑回家，大概是想盡快將家中可以賣的起司和酒都搬到市集來賣。

　　「噢，真是感謝大人的智慧。沒想到事情竟然可以這麼簡單而且圓滿地解決，真是謝天謝地！」

　　「這不算什麼，我只是指出了盲點而已。」

　　「說起來，雅典娜大人，這位姑娘是新來的祭司嗎？」

　　「她⋯⋯不是，她只是我的客人而已。」

　　「原來如此。對了，不用客氣，多吃點。」

　　話雖如此，猶同松鼠般的美杜莎只多拿了一塊白麵包就夠了。

　　其後，兩人來到了圓形劇場。

　　城市剛剛發展起來沒多久，眾多公共設施最優先蓋好的是智慧女神的神殿，其次就是劇場。雅典城的人類除了喜歡辯論之外，同樣喜歡戲劇。

　　「雅典娜大人真不愧是智慧女神，這麼輕易就解決到問題。」

　　美杜莎和雅典娜坐在劇場的最高一列，等候戲劇開始表演。

　　「⋯⋯真是抱歉，難得出來約會竟然被這種問題打擾。」

　　「沒關係。」美杜莎搖了搖頭，「這反而可以看到雅典娜大人帥氣的一面。」

　　雖然本來就已經很帥氣。

　　少女低聲呢喃，似是不想給智慧女神聽到似的。

　　「話說回來，美杜莎為什麼會想來看戲劇的？妳眼睛不是看不見的嗎？」

　　「我只聽詩歌和音樂演奏就可以了。」美杜莎轉頭望向雅典娜，輕輕把自己墨綠色的頭髮撥到耳後，「只要雅典娜大人在我身邊，我就很開心。」

　　「妳真是容易滿足。」

　　「因為我的世界只有雅典娜大人一個。」

　　說著，美杜莎整個伏在智慧女神的大腿上，就似是想討人摸的貓咪一樣。既然如此，雅典娜就乾脆當她是真正的貓咪，從美杜莎的後腦順著身體曲線輕撫。此時，少女轉過身來，躺在女神的大腿上，舉手撫摸她的面頰。

　　「大人的面⋯⋯形狀好美，肌膚也很細嫩⋯⋯」

　　「妳也是。」

　　女神雙手捧起墨綠髮少女的臉，水潤的櫻唇輕觸少女的額頭。

　　咯咯。

　　日落西山，塞涅勒柔和的夜光照耀大地，感覺似是為世界披上一層薄紗。這個安靜得只聽到蟲鳴的時份，銀髮的尼刻輕輕敲響智慧女神居所的大門。

　　她在門外稍微等候了一會兒，大門並沒有為她而打開，裡面的人也沒有任何表示。於是她只好再次咯咯兩聲敲門。

　　「雅典娜大人，我要進來了。」

　　尼刻輕輕拉門，放輕腳步，踏進家門。

　　藉著油燈燈火的火芒，她隱約見到坐在床上的雅典娜向著自己豎起修長的食指，抵在唇上。尼刻的視線再稍微往旁邊移過去，發現床上躺著一個蒙眼女生。

　　美杜莎。

　　這個突然從遠方來到雅典城的女孩正安靜地躺在床上，蜷曲著身體，輕微的呼吸使她看起來有點像貓咪。

　　沒想到連睡覺的時候同樣令人怦然心動。

　　果真天生就會被人鍾愛的女生。

　　呼。

　　雅典娜指向外面的同時吹熄了油燈的燈火。

　　尼刻點了點頭，便動身到平日休息時會坐在上面的大石旁邊。這邊是懸崖，可以看到大半的雅典城之外，還可以看到大海，所以尼刻很喜歡這塊大石。只要坐在這裡，感受涼風輕輕吹拂，夜間沒有人類生活繁囂的聲音，細聽遠處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或是蟲鳴，就能好好放鬆，彷彿日間的勞累都瞬間一掃而去。

　　只是，當下的尼刻卻沒有這種心情。

　　她很在意。

　　儘管她木無表情，但她的心內始終很在意美杜莎。

　　「妳是來問我關於美杜莎的事吧？」

　　說話的同時，雅典娜向尼刻遞出一對以黃金製成的酒杯。

　　這是人類向都市守護神呈上的禮物，杯身還鑲上好幾顆不同種類的寶石，十分華麗。

　　實際上，尼刻確實有帶酒來。

　　只不過不是自己釀製的，而是人類的貢品。

　　「雖然我知道大人向來對美少女很心軟⋯⋯」尼刻將酒壺傾斜，將深紅帶紫的液體倒到黃金酒杯中，「但我覺得有點古怪。」

　　智慧女神啜飲一口後回應：

　　「為什麼？」

　　「大人妳之前不是到過西方去調查關於怪物的事嗎？」

　　「所以呢？妳懷疑美杜莎是怪物嗎？」

　　「我沒證據就是了⋯⋯」

　　「尼刻，妳聽過這樣的傳說嗎？」智慧女神舉杯飲盡杯中物，「醜陋的怪物居住在遙遠的西方，她們身長金色羽翼、長有蛇髮和如野豬般的尖長獠牙、全身長滿鱗片、擁有黃銅利爪，面目猙獰。她們會將人變成石像，眾多請纓除害的英雄都永不歸來。人們稱之為戈爾貢。」

　　「……這是美杜莎嗎？」

　　「這是她跟我講的故事。實際上我花了點時間走遍整個地區，人們都說傳聞是從美杜莎所身處的森林傳出來的。換言之，要不然戈爾貢真的在森林裡，只是我找不到；不然就是⋯⋯」

　　「森林裡的人故意傳出來？不過，為了什麼？」

　　「不想外人接近吧？但是為什麼不能接近，我完全沒頭緒。雖然說那個森林確實挺麻煩的，日光照射不到之外，還濃霧常在⋯⋯不過不至於不能經過。再說，要是要提醒人盡可能不要經過，直接將事實講出來就可以了，何需編個怪物故事呢？」

　　然後，她手中的黃金酒杯微微往尼刻的方向傾斜。

　　「確實如此⋯⋯但有沒有美杜莎就是戈爾貢的可能性？」

　　尼刻當然知道智慧女神的意圖，立即就替她添酒。

　　「這當然是有，但⋯⋯我不知道，她怎麼看也只是個楚楚可憐的少女。關鍵是她的雙眼，我們⋯⋯或許只有我相當先入為主地認為美杜莎雙目不能視或是根本沒眼球。」

　　「大人沒想過要她卸下封眼布嗎？」

　　「沒有好的機會，無緣無故要別人解開封眼布太無禮了。即使我是奧林匹斯山的主神也好，這樣做只會令她討厭我。況且，美杜莎不是什麼壞孩子，而是可憐的女孩，雙眼已經不方便，還被親姐姐拋棄、被人欺負⋯⋯」

　　說罷，智慧女神就將杯中物全都倒進口裡去。

　　「不過，這樣對大人的保障實在不太夠。」

　　「我知道，所以⋯⋯對了，尼刻，妳好像已經找到溫泉？」

　　「嗯？是的，怎麼突⋯⋯原來如此。」

　　本是滿頭問號的尼刻靈機一觸，看透了主子的鬼主意。

　　「這樣的話，借口就很充分了。」

　　「只不過大人，只有妳單身赴會，不怕⋯⋯」

　　「如果她的雙眼真的是釋放石化魔法的魔眼，不是更應該由我單獨行動嗎？雖然石化魔法不會真的讓人變成石頭，而是單純的肌肉麻痺，但不是主神的妳很可能沒有足夠的抗魔性而窒息致死啊？」

　　「但是大人，我們不知道石化魔法的強度！」

　　「別忘了我是什麼人。」

　　雅典娜笑得神氣，似是在嘲笑尼刻過分擔心。

　　「雖然話是這樣說⋯⋯」

　　「怎麼了？妳在擔心我嗎？我的監察者。」

　　僅以兩指輕輕捧起尼刻的下巴，雅典娜面上的笑容不去，反而更盛。直視著智慧女神的美貌，跟隨多年的尼刻雙頰也不禁發熱漲紅起來，她很快就撥開主子，別過面來。

　　「這、這⋯⋯我當當、當然會擔心⋯⋯」

　　不自覺地撥弄自己修長的食指，尼刻難得地顯得支支吾吾。

　　「只不過⋯⋯我覺得很快就會出現麻煩事。」

　　「根據呢？」

　　智慧女神聽後，沒有即時回答，只是以指住自己的太陽穴。

　　「女人的直覺。」

　　「⋯⋯大人妳有時候真的很亂來。」

　　「怎樣也好，在我搞清楚美杜莎的眼睛是什麼一回事之前，尼刻妳幫我定期就向宙斯報告。啊，記緊要留書面報告，雖然很浪費莎草紙，但很重要，不要忘記。」

　　「知道了，大人妳真的很狡猾。」

　　「我會將這句話當成是對我的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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