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在池裡不會游走 - 吃麻辣鍋要在大考後

詩晴在這次的段考拿下全校第一名，一邊教我們的同時成績還能進步，到底怎麼辦到的？至於小安，雖然她說自己的成績有進步，在我看來倒是沒有太大變化，仍然維持在前十。

我因為英文成績有了起色，在班上的名次往前推到第十三名，要是老媽看到會痛哭流涕就好——還是算了，她真的不怎麼在意我的成績，不過對我來說「知道自己做得到」的成就感是很強烈的，我渺小的自信心被詩晴拯救了。

中午，詩晴自然而然的帶著自己的便當坐到我對面，她的行為也引起班上一些同學好奇的眼光，不過既然她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妳的杏鮑菇看起來很好吃欸。」

我話一說完，她二話不說直接夾了一片奶油杏鮑菇給我，順便帶走我便當裡的番茄炒蛋，無形中彷彿有一種默契。

在不久前我還一直覺得自己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現在想想，也許有時候外在的表象會遮蔽我們的眼睛，讓我們看不見自己和他人的共同之處，如果那天沒上去頂樓，我是不是就不會發現了呢？

「妳會累嗎？」

詩晴看起來還是有點憔悴，真希望段考結束她能夠好好放鬆，不要再這麼緊繃了。

「妳是指哪個部分？幫英文跟國中程度一樣的妳補習的話完全不累喔。」

……請不要在這裡插入很失禮的話，我有聽到喔。

「全部吧，我之前只是隱約這樣覺得，不過透過最近跟妳相處，我感覺妳有點活得太用力了？……嗯，我有點不知道怎麼說比較好，妳是不是在害怕什麼？」

她久久沒有回應，只是安靜地繼續吃著便當。

換作是考試券上的題目，她一定可以毫不猶豫的回答，可是有關她的話題，她總是這樣。

「我從以前就覺得妳很厲害，又會唸書，又能在班上扛起那麼多責任，我就覺得當幹部很麻煩。」

高一上學期我曾經當過一次學藝股長，那時和副學藝配合得不太好，讓我覺得跟人合作很麻煩，還有自己實在不是適合做這些事。

「妳誤會了，我沒有妳說的那麼好。」

她露出了那天出現在頂樓時的表情。

我一直在思考那是什麼樣的表情，現在我終於理解了——那是好像有什麼想說的話，卻被卡在喉嚨裡的表情。

就差一點了，我快要觸碰到她身上那些不協調的地方了。

「妳不覺得好沒關係，我覺得好就好。」

「……也太任性了，」她露出苦澀的笑容，「擅自想像我是很優秀的人，會讓我很困擾。」

「妳有什麼必須這麼努力的理由嗎？」

「如果我不這麼努力，我會覺得自己是沒有價值的。」她稍作停頓，思索該怎麼說：「……如果我不想辦法證明自己夠好，我好像就不值得被愛。」

好沉重。

我們明明就是同年齡的人，但身上背負的東西完全不一樣，也難怪她會產生輕生的念頭。

「要怎麼樣妳才會覺得自己值得？」

「我不知道。」

「會不會這就像是在駱駝前面綁著蘿蔔一樣，妳以為妳可以得到，但其實怎麼努力最後都沒辦法得到妳想要的？……呃，我不太確定是不是可以這樣比喻，妳懂我想說的。」

她沉默了一段時間，最後吐出了：「謝謝妳，阿青，我會再想想問題在哪。」

這個午飯對話實在有點過於凝重，一點都不像是兩個成績進步的人的對話。

我為她感到有些難過。

早上拿著考卷的我是這麼興高采烈，覺得自己好像無所不能，但是詩晴就算拿到了全校模擬考第一名，看起來卻還是不快樂。

要怎麼做才能讓她開心呢？

果然還是那個吧！

看我來用冰淇淋和美食療癒她！

「下課我們跟小安一起去市區吃拉麵吧，我請妳！」

「我不想吃拉麵。」

「居然被嫌棄了。」

「要吃就吃麻辣鍋。」

原來詩晴走這種霸氣路線……沒關係，麻辣也是我的領域，誰怕誰，我跟！

然後——

「妳們的湯匙跟筷子千萬不能跨過這裡！絕對不行！要吃這邊的料一定要用這支湯匙！」

小安驚恐的看著鴛鴦鍋的麻辣區，她害怕的樣子實在太好笑，我和詩晴都有點想捉弄她。

因為實在太呃，我們三個緊緊盯著火鍋裏面的料，準備在湯頭一滾馬上瘋狂夾料。

肉片好像差不多了。

我撈起一片肉，佈滿油花的肉片簡直入口即化，搭配麻辣鍋特有的花椒香氣令人上癮，我不禁有點感動，還好今天選擇了火鍋。

詩晴隨口開了話題：「小安，妳是怎麼開始運動的？」

「可能是因為我們家同年齡的親戚都是男生吧？」小安說她上面有個兩個哥哥，另外還有兩個堂兄弟，雖然有表姐，但是因為年齡差比較多，又不常碰面，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和男生一起玩。

小安大概是吃得太放鬆了，聊起很多我本來沒有預想會聽到的私事：「我國中的時候很愛打網球，那時有幾個球友，其中最常和我一起打網球的女生很可愛，我很喜歡她，國中快畢業的時候我忍不住跟她告白，不過她沒有接受，從那天之後還開始跟我保持距離，讓我很受傷，所以後來我更把注意力都放在運動上了，沒想到因為過度練習肩膀也跟著受傷了。」

她說著說著又從鍋裡撈了一些料，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過我跟詩晴也沒放在心上。

詩晴問：「妳的傷現在還好嗎？」

從她平常活躍的動作中我確實沒注意到她肩膀有什麼異樣。

「受傷的部分都恢復了，不過在那之後醫生建議我暫時不要打網球，或是做讓右手過度使用的運動，那次我才知道，因為我長期打網球，造成左右肩膀的肌肉不太平均。後來我接受醫生的建議接觸開始重訓，改善了肩膀的問題，也讓我對自己的身體比較有自信了。」

「妳也會對身體沒自信？」

大多數人對自己的身體多少都會有點不滿意，像我從高中以來除了體育課都沒怎麼運動，有時候照鏡子會覺得身體比例不夠好、腿太粗、眉毛不夠濃還是牙齒太歪之類的，我沒想過小安對自己身體也會感到不滿意。

「我國中打網球的時候有一點太瘦，加上我身高只有一六二，以T來說不是很有優勢……」講到這裡她愣了一下，說：「我剛剛是不是不小心跟妳們出櫃了？」

我跟詩晴一同點頭。

「我們都那麼努力假裝沒聽到了，妳幹嘛要自己提起？」詩晴吐槽。

「而且妳曾經跟學姐交往過的事情還滿有名的吧？」

我不是刻意要知道的，但總會在無意間聽到她的粉絲提起這件事，她們分手的時候還在學校被當成好一陣子的話題，我當時只覺得當校園紅人真辛苦。

「哈哈哈哈……一不小心說太多了，妳們不要在意。」她靦腆地傻笑了一陣。

「沒事沒事，我們不會跟人說。」

「哈哈，謝啦！」

——我想班上應該沒有看不出她性傾向的同學存在吧，她怎麼會以為有人看不出來？

邊閒聊的同時也吃得差不多了，我起身準備盛裝冰淇淋，突然覺得隔壁桌的女生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有認識頭髮是大波浪的女生嗎？

「阿青，發什麼呆？」詩晴站了起來，似乎也是打算要拿冰淇淋，不過被我卡著出不去。

「欸，隔壁桌那個人妳們有沒有看過啊？」

她們順著我的視線看向隔壁桌，那裡坐著頭髮弄成大波浪、穿著洋裝和化了精緻妝容的女性，她和旁邊的中年男女還有一名看起來年紀比較小的男孩有說有笑，大家的服裝看起來都非常得體，在火鍋店顯得特別醒目。

「經妳這麼一說好像有點眼熟，」詩晴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是學校的同學嗎？」

「不可能吧，感覺滿成熟的？」小安說。

同學……咦？

我小聲地和兩人說：「那個是湯以暄對不對？」

在女校當中有許多派系，比較多的是喜歡體育、活潑外向的運動派，還有熱愛打扮的玩咖小圈圈、各有專長和對喜好特別狂熱的宅宅圈、會唸書的菁英派——以上都是我個人的分類，不代表所有女校的立場。

總之，湯以暄在我們班上是自成一群的小圈圈裡的一號人物，那幾個女生很排外，在班上時常無視某幾位同學，此外，我也聽過一些湯以暄不太好的風評。

雖然基於某些理由我不想接近那群人，不過我倒是不討厭湯以暄。

「對，是她是她！」小安也試著小聲地說，以避免聲音傳到隔壁桌。

她五官的樣子跟平時沒有差太多，但加上了髮型與休閒服讓人特別看不出來，畢竟在學校總是被迫綁成馬尾，而且她的頭髮應該是直髮才對。

「該不該跟她打個招呼啊？我跟她在學校也不是很熟……」我話一說完，詩晴跟小安同時用充滿狐疑的眼神看著我：「怎麼了嗎？」

「只有妳會想著要不要打招呼呢，如果是我就會假裝沒看見。」詩晴突然說出了很過分的話。

「妳不喜歡湯以暄嗎？」

「沒有喜歡或不喜歡，純粹就是覺得跟她合不來。」

我多少可以理解，畢竟她們平常的聊天話題都圍繞在妝髮、電影跟戀愛。

雖然我對自己無論什麼樣的話題都可以尬聊這點挺有自信，但無形中會感覺跟她們價值觀有點落差。

好吧，既然她們都不太想和湯以暄打招呼，那我也無視好了。

就在我盛裝完冰淇淋之後，湯以暄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欸欸！妳是孟青瑜嗎？！」

「咦？！妳是……」

「我湯以暄啦！抱歉化成這個樣子讓妳認不出來。」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對於用這種爛演技來假裝不知道她在這的自己感到羞愧。

「也太巧了吧！妳怎麼會在這？」

「剛好我跟我弟都考完試，我爸媽想說犒賞我們一下就來吃火鍋了，真的好巧喔！」她興奮地挽著我的手臂，因為不太習慣肢體接觸，我的身體有些僵硬。

「話說妳穿這樣，沾到火鍋味會不會不好處理啊？」我從剛剛就超想問她衣服的事，算是逮到了機會。

「沒關係，其實這件衣服也滿舊了。」她拉拉衣服，我完全看不出是哪裡舊，她繼續說：「對了，妳今天是跟家人來嗎？」

「我——」

「我們今天一起來的。」

話說到一半，詩晴就從我身後冒出，看起來是來盛裝第二次冰淇淋。

「咦，原來班長也在！」

噗——我努力忍住沒有笑出聲，原來現在還會叫詩晴班長的不是只有我一個，都怪她那班長屬性太過深植人心。

「現在班長是邱郁方……」前班長本人看起來有點無奈。

「對喔！」湯以暄的驚訝很自然，好像自帶一種天然屬性，「妳們怎麼會一起來？」

「我們也是來慶祝考完試的，小安也在。」我說。

「這個組合很特別耶，妳們是怎麼變熟的？」

「這有點說來話長，下次找個機會再跟妳說。」

「好啊！」

詩晴搶在我之前把話題做了結束。我感覺到詩晴似乎不太喜歡湯以暄，明明說沒有不喜歡，可是她會直接把理由告訴小安，卻沒有告訴湯以暄。

湯以暄在向我們打完招呼之後就回到座位上，正在跟家人分享巧遇同學的事，她的家人還特地跟我們點頭微笑致意，湯以暄和她的家人都給我一種親切感。

我們也跟小安分享了剛剛發生的事。

「話說，阿青妳演技也太彆腳了。」

「幹！妳自己明明說不要打招呼還跑出來！」

我氣到不小爆了粗口，小安大笑。

「要是我不出現，誰來救妳那個尷尬的演技？」

「好啦妳們不要吵架，再吃一碗冰消消氣！」

「說的也是。」

詩晴一吃了冰，臉上的不滿立刻全消，完美詮釋什麼叫民以食為天。早上本來還有點擔心她，看來已經沒事了。

離開火鍋店前，我向詩晴說：「今天回家不要再熬夜唸書了喔？」

她微微笑，沒說什麼，我們便各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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