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在池裡不會游走 - 以課換課

「明天英文會有小考，我今天幫妳複習考試的範圍。」

在英文補習開始的第三天，詩晴這麼說。

「妳怎麼知道？老師又沒有說……」

她用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按照老師教課的習慣，通常在教到這個進度之後就會考試。」

「妳有預知能力嗎？」

「這沒什麼吧，」她聳聳肩，「妳不是很擅長玩遊戲？玩久總是會知道BOSS什麼時候出現吧？」

「啊，這樣我就懂了！」

「如果妳能把打電動的能力分一點到唸書應該就能考得不錯吧，不過妳還是維持這個樣子就好了。」

……這到底是稱讚還是在貶低我。

隔天真的和她說的一樣，英文老師臨時出了小考。

看到考題的瞬間我雞皮疙瘩都上來，這題目跟詩晴幫我複習的範圍真的幾乎一模一樣，她果然有預知能力，不要再騙我了。

稍微瀏覽過題目，我亢奮到差點要喊出「這題我會！」這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在拿到英文考題之後感受到自信滿滿。

考券發下來，我拿了七十三分，雖然文法的部分還是錯了不少，但是詩晴教我的單字背法讓我單字幾乎全對，不會像之前那樣背完隔天就忘記。

儘管有幾題還是不應該錯，不過這個成績我已經很滿意了。

為了慶祝我久違的英文小考及格，我們又去吃了一次冰，當然還是我請客。

之前在咖啡廳打工兩個月的薪水還有剩，只要省點錢還可以吃很多次，要怎麼減少花費呢？

……想想我花費最大的還是那個吧。

抽完這盒暫時不買了。

這是我第一次有戒菸的念頭。

「妳真的很擅長教人唸書欸，可以順便救一下我的數學嗎？」

「可以啊，一小時三百。」

「當我沒說。」

她笑了。

吃完冰，詩晴拿出今天的回家作業，把握時間寫了幾題，而我還在用湯匙和盒子邊緣奮鬥，不浪費任何一滴殘骸。

低著頭，從我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她裙擺下露出來的一部分大腿，白皙大腿上頭的痕跡已經有些淡去，不知道還痛不痛呢？

「……妳也看太久了。」

她瞪了我一眼，我才注意到自己竟然一直大刺刺地盯著人家的大腿。

「啊——抱歉。」

「妳什麼都不問嗎？」

「我應該要問嗎？」

「妳對他人的隱私好像不太有興趣。」

「當然是會好奇啦，但我想妳想說的話就會跟我說了。」

真要說為什麼不問，一部分其實是因為害怕，如果那對她來說是難以啟齒的事，問出口就像是戳人家傷口一樣。

我起身把冰淇淋空盒堆到回收處，回到座位時，想起我剛剛的疑問：「啊，還是讓我問一下好了。」

「請說。」

「現在還會痛嗎？」

她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問，表情有些訝異。

「已經習慣了。」

「那就是會痛的意思吧。」

她聽完沒說什麼，只是默默把鉛筆盒和作業收進書包，當我正在努力思考該怎麼繼續對話的時候，她換了個話題：「阿青，妳之後有想去的地方嗎？」

「最近新開的水族館吧，感覺水母很可愛。」

「……抱歉是我問錯方式了，我是說妳畢業之後有什麼想法嗎？想去的學校或科系之類的？」

原來是這邊啊。

最近經常看到班上的同學們拿著大學校系的資料，熱烈討論該去哪間大學、該唸什麼科系，對大學自由自在的生活充滿期待，我沒辦法理解那種興奮感，也沒有那種強烈想離開這裡的慾望，總覺得很令人羨慕。

我不像其他人一樣知道自己能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

我只想要停留在這裡。

「沒有耶。」

「我也是。」

「……欸？」

「幹嘛一臉驚訝？」

「我以為妳早就決定好要考哪裡了，方方她們那幾個不是都決定好想唸的大學和科系了嗎？」

邱郁方在班上總是在跟游詩晴競爭前兩名，我下意識把她們兩個連結在一起。

「那是什麼刻板印象？我只是剛好擅長考試而已。」

「這種說法聽起來讓人有點火大欸。」

「妳對考試應該有什麼誤解，背誦只是考試的一部分而已，真正的技巧在於猜到出題的人想要問什麼。」

不，就算妳這麼說我也完全無法理解，我的社會科系之所以特別好，只是因為我愛玩各種有地理和歷史背景的遊戲而已。

「那妳怎麼選學校？」

「離家裡越遠越好的，說不定會出國。」

「原來如此。」

想到她的遭遇，這麼做是很合理的選擇。

「其實——」

她起了個開頭，並深吸了一口氣，說：「其實我那天沒有真的打算要跳樓，一開始只是想模擬一下那種感覺。」

「嗯。」

「本來以為我不會害怕，不過實際上去了之後，我馬上就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聽她繼續往下說。

「那種恐懼強烈到會讓我一輩子都不打算再考慮這件事……我真的很害怕。」

她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心事，雖然說了「就算跟誰說心事也不會感到輕鬆」，但一定只是在逞強，就像現在，明明是在敘述自己的恐懼，語氣卻還是故作鎮定，她真不是擅長表現自己弱點的人呢，不過這點倒是挺可愛。

「……孟青瑜，妳在幹嘛？」

她眼神凶惡地瞪了我一眼。

「呃，摸摸妳的頭？」

「妳這樣很沒禮貌。」

「呃，抱歉。」

我用像是不小心摸到小強般的速度抽回手，把自己縮成一團，這個動作讓她笑了出來。

「我本來覺得跟誰講都沒有意義，沒辦法讓自己心理負擔變得比較小，但不知為什麼，跟妳說好像就沒關係。」

「為什麼？」

「這只是我的感想，不過我猜大家應該都會在不知不覺中把各種秘密跟妳說吧。」

「有嗎？我沒什麼感覺。」

「那就當我沒說吧。」

話題就這樣結束，我們解散各自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和她相處的機會變多了，感覺她的氣場好像比高一的時候溫和一些，雖然還是有保護色彩，卻少了一點尖銳的感覺。

幾天後，我又在小考拿到不錯的分數，在詩晴幫我補習之前，我完全想不到自己能在英文考試中考出不錯的成績。

伴隨每一次考試我的分數都進步了一些，這種明顯感受自己在進步的感覺還挺有成就感的，也許因為一直以來考試的挫折總是大過成就感，讓我忘記了自己也有這樣的可能性。

我想起很喜歡的遊戲《血源詛咒》及《黑暗靈魂》，這幾款遊戲的難度非常高，除了有死掉經驗會掉光的設定，當玩家在傳送點休息之後，原本打倒的怪物全部都會原地復活，雖然是難度這麼高的遊戲，可是每一次的死亡都會有所收穫，也許是能探索得更遠，也許是離打倒BOSS更靠近了一步，透過辛苦的攻略而獲得的成就感大得讓人上癮。

在遊戲中存在著「你知道只要再努力一點點就一定可以成功」的機制，但現實跟遊戲並不一樣，有的時候現實的挫折感是大得可以直接把人摧毀的，就跟我一樣，她是不是也是這樣呢？

「發什麼呆？考差了？」

一回神，詩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座位旁邊，這是從在頂樓遇到她以來，她第一次在教室主動搭訕我。

「妳自己看。」

我得意洋洋地將考券拿給她，而她則滿意地點了點頭，說：「不錯嘛。」

「我知道妳這句話是想吃冰淇淋的意思。」

「我沒有這麼說。」

我們兩個都笑了。

她平時是不會主動找我說話的，今天不只上午的考試和我搭了話，連體育課都主動要和我一組打桌球，不過我早就有另一個組員了，現在發生的該不會是那種可以被稱做修羅場的事件？

「阿青，妳跟我一組吧。」詩晴說。

「不行啦，這樣阿璇怎麼辦？」我看向阿璇。

「我、我可以跟別人一組……」膽小的她主動退讓。

「現在還有誰空著嗎？」

「方方吧。」詩晴說。

「阿璇跟她不太熟，還是跟我一組好了。」

「真的沒關係！我去找她！」

就這樣，阿璇迅速地跑去找平常和詩晴一起搭檔的邱郁方。

她那麼怕生，肯定會被嚴肅的邱郁方嚇死的，但是面對強勢要和我同組的詩晴，我只能給阿璇一個「上吧勇者，妳可以的！」的關愛目光，希望這堂課她不會有事。

我猜阿璇大概是被詩晴給嚇跑了，畢竟她臉看起來兇兇的。

在目送阿璇離開之後，詩晴轉了轉球拍，表情充滿自信地說：「今天輸的人請客。」

「妳說的。」

既然她說要比桌球來決定，那當然要全力以赴！

我們先暖身打了幾局，以感覺出她很擅長控球，明明可以選更刁鑽的球路，卻總是把球打到我好擊球的位置，整個打起來很順，手感奇好無比，明明之前跟阿璇打起來不是這樣的，讓我忽然間有了自己桌球超強的錯覺。

接著正式比賽開始，她發球的球速比熱身的時候要更快，也刻意瞄準不好回擊的角落打，讓我滿場跑，消耗我的體力，不過我們分數始終持平，各拿了四分，我應該有機會可以贏她。

正當我在集中精神回擊的時候，旁邊傳來隔壁桌同學的聲音：「欸，今天怎麼是妳們兩個一組？這個組合好稀奇喔！」

雖然我沒有往隔壁看過去，但從旁邊不間斷的球聲可以得知她現在正一邊打球一邊向我們搭話，完全沒有因為聊天而分心，實實在在回擊了每一球。說話的人是班上體育成績一直都非常好的連祈安，綽號小安，因為外表帥氣加上運動又很厲害，在學校可以稱得上是風雲人物，我聽過不少學妹私下稱她為「王子」。

我沒和她說過什麼話，只記得她高一在美術課校外速寫時跑來向我求救過，個性直率又很有活力，跟誰都能打成一片——除了我，我不擅長靠近這種能量充沛的人。

「小安，不要打擾人家。」說話的人是和小安同組的張文君，也是擅長運動的一員。

「沒關係。」詩晴說。

「這個可以說嗎？」我看了詩晴一眼，她微微點頭。

「什麼什麼？妳們兩個有什麼秘密？」小安以為會聽到什麼八卦，非常興奮，逕自丟下自己的組員湊了過來。

「沒什麼啦，她最近在幫我補英文。」

「真的假的？」

「哼哼，我今天英文拿了我今天拿了八十二分喔。」

「不簡單欸，妳之前是不是都考四——」

「閉嘴！」

「阿青，不要東張西望。」詩晴一邊說話的同時，發了球速特別快的開球，顧著聊天差點就要漏分了，好險還是被我給接到。

「我可以報名一起補習嗎？」

「啊！」

旁邊有人在說話果然還是會分心，一不小心就打出界，我索性丟下球拍，轉向小安：「妳英文不是滿好的嗎？」

「還說得過去吧，不過讓詩晴補習感覺就很厲害欸！」看到詩晴露出有點為難的樣子，她改口：「啊、會不會太麻煩？沒關係我只是說說。」

「也不是不行，只是厲害這兩個字對我來說有點太超過了。」

「哈哈哈妳太謙虛了啦。」

詩晴明明並不害怕被別人注目，常常站在很醒目的位置，但好像對於被稱讚這點很不適應，她總是把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當成理所當然，就算做得再好，也不會變得肯定自己。

「那明天下課的時候妳就到恩典樓頂樓。」

詩晴擅自拋下這句話，等等，那裡是我的地盤耶。

「咦？那邊可以進去嗎？之前聽說有人擅自上去被記過，大家都不敢去耶。」

「那邊意外的都沒人喔。」我說。

「原來如此！」

我原本也是抱持著可能會被抓到的心態去那裏晃晃的，在觀察了一陣子之後，發現不只是沒有學生，平常根本連老師也不會過去，只要上去前稍微留意一下沒有老師在附近就可以。

「小安！妳要聊到什麼時候！」被小安丟下的組員張文君生氣了。

「啊、抱歉抱歉！」小安搔了搔頭髮說：「那我們明天見！」

說完她砰砰砰地跳回去了，真的是，全身上下都散發出過剩的活力呢。

我跟詩晴互相看了一眼，還以為她會說出什麼有關於小安的話題，結果她面有難色地說了一句：「我們剛剛的比數是多少？」

……好問題，是幾比幾來著？

雖然忘記了比數，不過久違打桌球打得大汗淋漓，非常過癮。

最後，詩晴強硬地請我吃了冰淇淋，我也就不跟她搶付錢了。

她最近也跟著開始收集買一送一券，還會隨時注意有沒有活動打折，看來我成功激發了她對冰淇淋的熱愛，我不禁對自己感到有些自豪。

到了隔天，小安遵守著諾言出現在頂樓，不過這又是一個我沒有想看到到的畫面。

我一打開頂樓的門，就看到小安對著破書桌做著不明所以的奇怪動作，看起來像是斜著伏地挺身。

我不由得同情了一下書桌，總覺得書桌有被她褻瀆的感覺。

「嘿阿青！」

她似乎不太在意被我看見，很有活力地跟我打了招呼。

「呃，妳在幹嘛？」

「我在練胸大肌喔。」

「喔。」

氣氛莫名有點尷尬。

「阿青，妳平常有在做什麼運動嗎？」她開始找話題，應該是不擅長這種安靜的空氣吧。

「最近沒有耶，不過直到國中我都有在游泳。」

「原來如此。」她點了點頭，好像頓悟了什麼：「我一直覺得妳手臂的肌肉滿均衡的，很好看，原來是因為這樣啊。」

她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有點變態的話？

「……咦？不對啊，既然妳有在游泳，為什麼上學期的游泳課妳會被分在B組？」

游泳課我們是兩個班級一起上課，擅長游泳的會被分在A班組，不太會游泳的則被分在B組。雖然說分成兩個組別，當然還是在同一個泳池。

「其實第一堂課我跟妳一樣都在A組，只是因為我發現A組太累了，在第二堂課結束的時候偷偷游到B組了，而且還沒有人發現，厲害吧？」

我話一說完，小安立刻大爆笑。

「天啊妳也太會了吧！我怎麼都沒想到這招！」

「妳不行的啦，妳一游到B組馬上就會被發現然後被打撈回去吧。」

不過認真說，其實游去B組我也沒有輕鬆到哪裡去，B組的老師好像發現了我是比較會游泳的人，每次教什麼都要抓我示範，那大概是我高中生涯裡面最不影薄的日子了。

「哈哈哈那倒是，肯定會被文君抓包。對了，我昨天才發現妳桌球打得滿好的欸。」

「有嗎？應該是詩晴打得很好吧，她都會打在方便我打回去的點。」

「她是滿厲害的，不過在班上桌球能跟她打得差不多也沒幾個耶。」小安好像靜不下來，又換了個動作。

「不要一邊講話一邊深蹲啦！」

雖然我心要想著「這人到底在幹嘛呢，真不想跟她扯上任何關係」，但是因為怪得很可愛，害我不小心就被逗笑了，她一邊笑，又故意把動作做得更誇張，害我又噴笑了一次，可惡。

「妳之前是不是都跟吳季璇分組啊？」

「對呀。」

回想之前幾堂桌球課，好像每次打幾球就會因為阿璇掉球而中斷，不太有連續互相接球的機會，所以也感覺不出自己到底是會打還是不會打，不過我也沒有想過要換組員，阿璇是很有趣的人。

「下次要不要跟我和文君一起打？」

「那要看游詩晴願不願意放過我。」

小安大笑。

大概是因為開始放鬆的關係，我慣性地掏出一支菸，正當我準備點火時，聽見一聲：「啊！」

「……啊。」

她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我則是定格在原地，跟她面面相覷。太習慣在這裡抽煙了，以至於忘記有人不知道這件事，雖然我不覺得她是會和老師打小報告的類型，不過被知道還是有點尷尬。

正當我還在思考要怎麼反應的同時，她說出了我完全沒料想到的話：「太……太酷了！阿青妳居然會抽煙！」

「呃，安太太，您的智商有上線嗎？」

「我是認真的！」

她現在雙眼閃閃發亮，一臉充滿敬畏，我完全沒有想要因為這種事而被崇拜啊！

「妳很崇拜會抽菸的人嗎？」

「怎麼說，不是抽煙的問題，是妳很做自己很酷。」

「是喔。」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我索性句點了她，放棄掙扎大剌剌地點了菸。

說到做自己，小安也不遑多讓吧，高一剛分班的時候她還是長髮美人，一到下學期她立刻剪了俐落的極短髮，剪完的第一天嚇到班上不少人，現在她的頭髮已經留長，固定維持在耳朵附近的長度，沒有之前那麼陽剛，但還是保留了中性的帥氣感。

回想起來，那時我看到她的短髮造型才發現，原來長髮漂亮的人剪短髮也很好看啊，一直想著哪天我也想來剪個帥氣的短髮，不過到了高二下仍然沒實行。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很想看看詩晴短髮的樣子，她長髮的時候很有氣質，短髮一定也很好看。

話說回來詩晴也太久了，我們至少已經待了二十分鐘，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滋——滋——

口袋震了一下，拿出手機，看到的是詩晴傳來的訊息：『被老師抓去討論事情，妳們今天先回去吧。』

她就連傳訊息也會好好打上句號，莫名有種完美主義感，或者說是用拘束感？我回覆完『收到』兩個字之後把手機拿給小安看，她一臉惋惜，不過也沒辦法。

「真可惜……」

「那就解散吧？」

「嗯，明天見！」

我和她互相揮了手，但沒有人走向樓梯，我們無言地對視了幾秒。

「阿青，妳不回家？」

「嗯，我再待一下。」

「那我也再待一下好了。」

不知道小安為什麼也跟著留下來，不過我也不介意就是了。

一段時間之後頂樓的門被打開，小安以為是來巡邏的老師而被嚇了一跳，讓我笑了出來。

詩晴看見我們，本來應該是打算普通地說聲「妳們怎麼還沒走？」，不過她現在愣在原地，半張著嘴但什麼話也沒說，那副欲言又止的尷尬表情真的非常好笑，最後她終於找到合適的話：「…………妳們在幹嘛？」

嗯嗯我懂，半個小時前的我也是這樣想的。

現在我跟小安拿書包在練習硬舉的姿勢，兩個人的動作就像是拿著書包半蹲罰站一樣。

「這個叫硬舉喔！」小安說。

「……喔。」詩晴放下書包坐在一旁，好像很想笑但是又維持著自己的矜持，說：「不用在意我，妳們繼續。」

我還是有點羞恥心的，立刻放下書包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但是小安完全沒有任何尷尬感，又做了一組動作，衷心感到佩服。

「妳剛剛幹什麼去了？」

「沒什麼，就是和老師討論了一下課業上的事。」

她的課業還能有什麼可以討論？我本來打算回話，不過詩晴似乎不想多說什麼，馬上切換了話題：「所以妳們怎麼還在？」

想等妳，這句話我當然沒有說出口。

「因為不太想回家就多待了一下。」

她沒說什麼，照慣例拿出英文課本，開始幫我們複習完今天上課的內容，絲毫不介意時間有點晚。

之後的幾天，詩晴來的時候神情看起來總是有點疲憊，不像是有睡飽的樣子，是不是因為大考要到了，她開始有點在勉強自己呢？還是因為多了幫我們複習英文的行程才變成這樣？

如果是這樣，有沒有什麼方式能減輕她的負擔呢？

因為她還沒來的關係，我又多了一些和小安相處的機會，本來我之前是沒有太多想認識她的想法的，不過透過肢體的深層交流——別誤會，我說的是徒手健身，學習到一些健身知識，其實還挺有趣的。

但就算穿著制服裙的日子她還是可以做各種奇怪動作，這就有點……

「阿青，腰這邊有點拱起來了，要注意一下。」

嗯，穿著衣服的日子我也還是會一起跟她做奇怪的健身動作。

「對對，就是這樣。」

「累死我了……」

「我相信妳，再幫我撐三十秒！」

幹，救命喔。

小安一邊做著橫移深蹲的同時一邊開了新話題：「其實我原本有點怕詩晴，雖然之前也偶爾會和她聊天，不過我一直覺得她身上有種壓迫感，像身上穿了盔甲那種有點保護色彩的感覺。」

「嗯嗯我懂。」詩晴身上確實有種強烈的保護色彩，不過最近似乎少了一些，「那妳一開始怎麼還想加入？」

「因為我看妳跟她好像處得滿好的，感覺很有趣。」

「我是什麼指標嗎？」

「親切感不一樣吧。」

我確實有自己還滿好相處的自覺，而且不太會排斥接觸新事物。

「有什麼具體一點的原因嗎？」

「嗯……比如說，在開學一個禮拜妳就開始在課堂上打瞌睡，因為有弱點，所以反而會給人沒有壓力很好親近的感覺，很像同類。」

我想起阿璇走路的時候總是駝著背，然後留著一頭過長的瀏海，還時常被老師要求把瀏海夾起來，不知不覺就會對她產生親切感，這大概就是小安說的感覺吧。

詩晴是典型的「做什麼都很擅長」的人，反而會讓人產生隔閡，覺得這個人跟自己不是同類。

小安雖然也有特別亮眼的地方，但她很知道怎麼刻意展現「弱點」以換取大家對她的親近感，把過度搶眼的特色給抵消。

「所以妳常做奇怪的動作就是為了讓人有親切感？」

「妳滿敏銳的耶，我以前曾經因為很擅長運動、容易跟男生打成一片，被班上一些女同學討厭，後來才找出這種方式，一旦大家覺得好笑，就不會討厭我了。」

「原來如此。」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那句話聽起來有點哀傷。

我或許想錯了，她的魅力不是來自於「缺陷」，這種自然而然揭露自己想法或經驗的個性，也許才是她擅長交朋友的真正原因。

「對了，回到剛剛的話題，所以妳最近有對詩晴改觀嗎？」我把話題轉了回來。

「啊，改變超多的喔！例如她會不經意說出很毒舌的話這點，原來她沒有我之前想的那麼嚴肅，偶爾也會說出很好笑的話。」

「嗯，毒舌我不能同意更多。」

「我對妳也改觀了啊。」

「哪裡？」

「被詩晴罵的時候妳會露出很享受的表情這點，妳是個M？」

……才沒有這回事。

沒多久，頂樓的門被推開，不出所料，詩晴一看到我們穿著制服裙還大開雙腿半蹲，立刻皺起眉頭，我忍不住笑了。

「穿制服的日子妳們可以克制一下嗎？」

「還不是因為妳太晚來！」

「哈哈，如果妳很介意的話我等下次穿體育服再做。」

穿體育服再運動……

小安的話讓我靈機一動。

「詩晴，要不要以後一三五穿制服的日子我們來補英文，二四運動？」

「喔喔！這個提議很棒！」小安表示亢奮。

「那暖身的部分和運動方法就交給小安吧？」

「沒問題！」

「可以是可以……不過為什麼？」詩晴問。

我想要讓妳輕鬆一點……等等，改成運動有比較輕鬆嗎？小安的徒手健身系列其實滿累的，不過我發現在唸書前運動，好像有讓精神變集中的效果。

「就……我最近覺得健身也滿好玩的，想讓妳也來試試看，而且唸書也要維持體力吧，最近體育課不是常常會被借去考試嗎？」

我不禁發現自己好像挺有找藉口的才能，不過這大概不是一個好習慣。

「好吧，我不介意。」

太好了！

「不過這樣的話，三天詩晴幫我們補習，兩天我來帶妳們運動……」小安和詩晴突然很有默契的同時轉看向我：「阿青，妳是不是什麼貢獻都沒有啊？」

「呃。」

小安歪頭，用「妳看起來真是一點價值都沒有啊」的鄙夷臉看我，不是啊，妳不要學游詩晴！

我絞盡腦汁思考自己到底會些什麼，社會？不、唸書的科目一定不行。

運動？要說游泳倒是可以，問題是我們學校沒有泳池啊，之前的游泳課是跟鳳馨女中借泳池上課的。

難道我要教她們打電動嗎？

不、一定還有什麼別的……

「沒關係，阿青就算什麼都不會還是很可愛的。」

「說的也是，阿青的存在就像個吉祥物嘛！」

語畢，她們非常有共識的對視並點頭。

「等等，妳們不要一人一句把我說得跟廢物一樣好嗎？」

「……啊！有啦！」小安像是想到了什麼，非常興奮。

「其實我也有想到。」詩晴點了點頭。

「阿青妳不是很會畫畫嗎？」

「我也記得阿青在美術課的成績滿前面的。」

對喔，還有這件事。

在班上我並不算是最擅長畫畫的人，阿璇的素描、複合媒材甚至電腦繪圖才是班上數一數二，雖然比不上她，不過因為我去過畫室，在素描水彩跟速寫類還說得過去，教她們兩個是沒有問題的。

最後我們三個達成共識，每星期一五由詩晴上課，地點有時在頂樓，有時在圖書館，二四我們會去借有大鏡子的韻律教室來運動，星期三則是借美術教室畫素描，開始了以課換課的日子。

本來只是想監視詩晴的，不知道為什麼人開始增加了，不過高中生活好像慢慢開始有趣了起來。

自從她一出現，我致力維持的平靜高中生活好像就開始往無法預期的方向全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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